流浪地球時代的愛情_風聞

一 、絢麗夕陽

我是王二，聯合政府CN0571-18醫院外科主治醫師。我已經在這家醫院工作40年了。

今年是逃逸時代第12年，我坐在辦公室的電腦前，噼裏啪啦地敲打着病歷。40年前的我，恐怕無法想象40年後竟然還要寫病歷吧。寫完了病歷，我伸了伸懶腰，走進病房，打算再看一眼我的病人。

“地球已接近木星軌道，聯合政府主席視察蘇拉威西行星發動機。”

“值此新春佳節，領航員號國際空間站全體中國宇航員向全國人民拜年！”

走廊裏放着新聞聯播，哦，已經7點多了呢，該收拾收拾回家了。

走出醫院大門，天色已暗，“太陽”也快落山了。太陽，只是地下城穹頂LED投影，這虛假的彩霞幾十年來一成不變， 只會讓人感到疲倦。

我不禁回想起了那個午後，那時的彩霞，沒這麼絢麗，但卻那麼真實。

二、地球往事

“王二，王二，快過來看下8牀，人又喊不舒服了。”護士蘭蘭打電話過來催我，又是一個麻煩的病人。

“來了，來了！”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嘿，要不是看她可愛，我才懶得搭理她。保存了下病歷，就起身來到護士站。剛準備順便撩撩她，就看到走廊裏的電視機前圍滿了人，似乎都在看電視上的新聞。

奇怪了，有什麼大事呀，這麼多人擠着，我一邊想一邊不自覺地擠到了電視機前。

“我台最新消息，科學家發現太陽在急速老化，400年後將會發生氦閃，吞噬太陽系。”

什麼？不是開玩笑吧，我確認了下左下角新聞聯播的標示，難道是真的？

我趕緊回到了醫生辦公室，

“太陽要爆炸了！地球要毀滅了！”

寫病歷的、談病情的、寫基金的都抬起了頭，像看傻逼一樣地看着我。

“我沒開玩笑，你們快去看新聞。”

大家都拿起了手機，確認了這條消息。一陣沉默。

“那，我這國自然還用交麼？”坐在一角的小申訥訥地問道，所有人都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在接下來的幾年時間裏，全世界共同成立了聯合政府，並啓動了流浪地球計劃，計劃在全球建立一萬台行星發動機，推動地球脱離太陽系，並在兩千五百年後到達半人馬座比鄰星系。

人類的逃亡分為五步：第一步，用地球發動機使地球停止轉動，使發動機噴口固定在地球運行的反方向；第二步，全功率開動地球發動機，使地球加速到逃逸速度，飛出太陽系；第三步，在外太空繼續加速，飛向比鄰星；第四步，在中途使地球重新自轉，調轉發動機方向，開始減速；第五步，地球泊入比鄰星軌道，成為這顆恆星的衞星。人們把這五步分別稱為剎車時代、逃逸時代、流浪時代I(加速)、流浪時代II(減速)、新太陽時代。

全球進入了戰時共產主義狀態，黃金、貨幣通通一文不值，人類全部資源向物理學、工程學、基建方向傾斜，每個人僅保證限量食物及生活用品。各地區的地下城也在隨後的幾年時間裏迅速完工，但地下城容量有限，無法容納全部人類，為了保持絕對的公平，聯合政府決定以抽籤方式決定是否進入。

“各位同事請注意， 流浪地球地下城抽籤組將於今天下午到我院進行抽籤工作，請大家按照名單順序及時間節點依次抽籤，錯過抽籤者將無法進入地下城。”院長在微信羣裏發佈了這條消息。

該來的還是來了啊，我看了看手機，心中不禁感到一陣絕望。

抽籤現場，聯合政府的警察們荷槍實彈，維持着現場的秩序。

“憑什麼！憑什麼！我是三級教授，我發了一百多篇SCI論文，基金課題幾千萬，憑什麼不讓我進地下城！”一個主任在抽籤後大吼大叫，被警察帶離了現場。

站在隊伍中的我既緊張又害怕，終於輪到我抽籤了。虹膜識別身份後，我填寫了相關資料，點擊了抽籤按鈕。

“恭喜你，獲准進入杭州地下城。”我長吁了一口氣。我探着頭到處張望，卻看不到她的身影，不知道蘭蘭抽籤過了沒。

我回到了科室，辦公室空空如也，病房裏沒幾個人了，卻看到蘭蘭還在護士站工作。

“你怎麼不去抽籤？”我問道。

“不去地下城了，我要留下來。”

“為什麼？你怎麼想的啊？你不是答應和我在一起了麼？”我質問道，

“我不想像螻蟻一樣活着，地面還有很多人，也需要護士，我要留下陪他們。”她平淡地説出這句話，彷彿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不行！你跟我下去！”我扯着她往樓下走去。

“你別管我！走開！你走開！”她把我推開，繼續坐在電腦前工作。

她最後還是錯過了抽籤時間，沒有辦法進入地下城。

1年後，地下城開放了，我作為一名醫生，被分配到了CN0571-18醫院，繼續幹外科。站在杭州地下城的門口，我回頭望去，烏壓壓的人羣向地下城走去，門口的標語不停滾動着。

“未通過抽籤者嚴禁進入地下城”

可旁邊還是有人伺機進入，“砰砰”幾聲，他們就沒了聲響，警察的槍響震懾着人們。

“再見了太陽，再見了地表。”

我頭也不回地鑽進了電梯。

三、地下生活

聯合政府CN0571-18醫院，門口的招牌和紅十字在黑暗中閃爍着，小飛蟲在旁邊飛來飛去。

我從地鐵下來，哦不，輕軌。算了，整個城市都在地下了，也無所謂地鐵還是輕軌了。沒走多遠，就來到了醫院。

醫院裏人不多，早就沒有了太陽時代三甲醫院的火爆場景。戰時全民免費醫療已經全面覆蓋，只是，藥品有限、手術有限。

在全部資源向工程、基建、計算機傾斜的時代，在這個人口減半的時代，生物醫藥已經停滯了二十幾年，人們的平均壽命也縮短了十幾年，當然，如果算上地表上死去的人的話，平均壽命應該縮短了30年。人類都要滅絕了，還發展生物醫藥幹什麼？大部分人都這麼認為。

人類的疾病譜也突然發生了改變，由於營養缺乏和食物短缺，肥胖和心血管疾病大幅減少。而由於地下城就安放在重核聚變行星發動機下方，即使有幾十米的輻射防護水泥層，也擋不住腫瘤發生率的大幅升高。

我走進了三樓外科病房，鑽進了辦公室，穿上了白大褂。

“Moss，我今天什麼安排？“我輕聲問道，

一台攝像機一樣的儀器轉向了我，對我進行了識別，

“王主任，您今天有兩台實地肺癌手術，另外，領航員號空間站有一名宇航員在太空行走後出現了胸悶氣急症狀，空間站AI已進行了檢查，診斷為氣胸，需要您進行遠程外科治療。”

“知道了。”我回答道。儘管生物醫藥技術沒有進步，但得益於通信和工程技術的發展，遠程外科早已普遍應用，各個地下城之間的醫療溝通也主要是靠遠程通訊實現。畢竟，通過地表去其他地下城是一種奢望。空間站人工智能也應用到了地下城人們的生活和工作中。

我向病房走去，跟幾個醫生打了招呼，除了我，他們大部分都是在地下城醫學院接受的醫學教育，3年醫學院的學習就可以去醫院工作了，不需要讀研讀博，不需要規培，不需要科研，不需要發表SCI論文，不需要寫課題基金。畢竟，流浪地球時代，又恢復了計劃經濟的供給，無所謂職業好壞。

病房裏零零散散地躺着幾個病人，醫生也少了一大半，其他的都去礦區值班了，那裏才是最危險的地方，很多人都值完班都回不來了。

“今日消息，聯合政府宣佈，地球自轉速度已經降至1%，地球即將停止自轉，剎車時代即將結束。”

哦，終於要開始流浪了啊。

“由於地球停止自轉的影響，世界範圍內將爆發超大規模海嘯，地表人類面臨絕種危機，但地下城不會受到影響。”

我的心一顫，不知道蘭蘭還活着麼….

看着電視上播放的畫面，幾百米高的海嘯吞噬了上海，上海中心、金茂大廈、東方明珠，只剩下了樓頂，絕望的人們被海嘯吞噬着，一個個沉了下去。

蘭蘭，蘭蘭，我在電視的人羣中尋找她的身影，希望看到她，卻更害怕看到她。電視畫面切換了，終究還是沒有看到她，我的眼角滑過了一滴眼淚。

“王主任，手術時間到了，請您立刻趕往手術室。”Moss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這麼多年了，還是放不下她。

四、夢中重逢

“聯合政府宣佈，地球將於今日晚間進入木星軌道。按照計劃，地球進入木星軌道後，將藉助木星引力彈弓效應完成加速，我們馬上將進入流浪時代。”辦公室裏的電視持續播放着新聞。

除了新聞，電視裏沒有其他內容了。電影、電視劇、綜藝早已沒了身影，人類只能靠幾十年前的內容消遣。

我打開了抽屜，拿出了我的小米Note3，這可是幾十年的古董了，是我進入地下城的時候偷偷帶進來的。我為Note3充上了電，開頭的“mi”那麼熟悉。

“當前無網絡連接，請重試。”為了人員管控，地下城嚴格管理通訊，沒有個人使用的網絡信號。

我打開了相冊，一張張翻看着40年前的老照片，我們一起起牀，一起吃早餐，一起養了一隻懶貓。

“蘭蘭，蘭蘭….”我喃喃自語道，想起往事，不知不覺，早已老淚縱橫。

突然，辦公室開始急劇晃動，東西啪啪啪地掉落在地，我一個踉蹌，翻到在地。“砰”的一聲，頭頂上傳來了巨大的爆炸聲。

“警告！警告！杭州地下城發佈地震紅色警報，烈度12級，請迅速撤離至避難所！重複，請迅速撤離至避難所！”Moss不斷地重複着，頭上的紅燈閃爍着。

“聯合政府緊急通知！聯合政府緊急通知！由於木星引力改變，地球軌道已偏離原有計算，在12小時後，地球將突破洛希極限，並迅速崩解。”電視上的播報員神色慌張地讀着稿子。

“由於木星引力引起的全球範圍地震，杭州、北京、上海等地行星發動機已停止運轉，聯合政府已發佈最高飽和救援指令，全部救援隊已出發。請各位民眾撤離至避難所，不要慌張，保持有序。”

地球終於還是逃不過毀滅的命運麼？

我看着窗外驚慌失措的人羣，卻沒有一絲慌張地情緒。已經夠了。

“老王，老王，快走啊！岩漿滲漏到地下城了，馬上就要淹沒這裏了。”門突然打開了，閔醫生不顧自己，拉着我往外走。

“你別管我！走開！你走開！”我一把把他推開，呆呆的地看着手機。

“你！還是放不下她啊！”他嘆了一口氣，轉身跑走了。

手機裏的蘭蘭，依偎在我的肩膀，我們坐在優勝美地國家公園的山崖上，看着夕陽一點點地落下去，那一刻，靜謐而美好。

我想她了。

炙熱的岩漿吞噬了我。

我來了，蘭蘭。

“來尼瑪了個頭哦！”蘭蘭一巴掌把我呼醒，

“不就看個破電影麼，還能寫這麼長一段廢話！”她繼續説道，

“寫就寫，竟然把老孃寫死，你還想不想活了？”她喋喋不休地説着。

“王二，你牛逼了是不是，牛逼怎麼不給自己寫8個老婆呢？”她邊罵邊打。

不知道為什麼，這拳頭砸在身上，卻感到幸福滿滿。

活着，健康，開心，愛的人在身邊，

人類沒滅亡，太陽好好的，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July 8, 2018 Cabrillo Highway, Monterey California, United Stat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