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天臨讀不讀博士,關了我什麼事?_風聞
栩先生-栩先生官方账号-微信公众号:栩先生(superMr_xu)2019-02-17 15:24
1983年我國首批博士集體照,來源網絡
文 | 李栩然 何欣顏
首發 | 栩先生(ID:superMr_xu)
1
2018年6月30日,北京電影學院。
作為北京電影學院電影學專業的在讀博士生,翟天臨完成了博士學位的全部課程、順利通過了博士答辯、正式獲得北京電影學院博士研究生學位。
5個月後的2019年1月31日,作為博士生的翟天臨“毫不意外”地收到了北大博士後的錄取通知書。
這距離他走上人生的巔峯“上春晚”,還有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
如果有時光機器,演員翟天臨應該很想回到這一天,抑制住自己在那天發微博的衝動。
在微博意氣風發地貼出北大博士後錄用通知書後,思忖片刻,他配上一行鏗鏘有力、正能量滿滿的文字:
“新的旅程、小翟要加油!”
高學歷人設、學霸演員的flag,就這麼成功地立起來了,然而翟天臨沒有想到,人生的大起大落落落落落,竟然來得如此猝不及防。
春晚結束後,剛走向人生巔峯的準博士後、知名演員翟天臨上直播。
從被網友詢問知網論文,他漫不經心的回覆了一句:“知網是什麼”開始:
持續12天上熱搜的他,擁有了一個除博士之外的高亮頭銜:“熱搜上最持久的男人”。
更有吃瓜羣眾為他獻上新的稱號:“葫蘆娃”,因為“一根藤上七個瓜”。
還有人用數據説話,驚呼2019年頂級流量竟然不是四大與小鮮肉,而是翟天臨。
後來發生的事情也許大家也不陌生了。據網友考證,與他同期畢業的19位北影博士都能找到公開發表的C刊論文,唯獨翟博士沒有;
翟博士公開發表的小論文查重率超過40%,且與演員陳坤10年前發表的論文高度雷同;高考成績也被扒出只有348分,數學19分的耀眼成績,更是為吃瓜羣眾獻上了最高潮。
相關的實錘證據在本文就不貼了,畢竟翟天臨此次惹怒的羣體不是腦殘粉,而是學術圈裏無數“聰明絕頂”的博士;他們嚴謹而完善的證據鏈、求真相若渴的細緻態度可不是鬧着玩的。
誰讓翟博士擁有明顯與學歷不符的髮量呢?
於是,2019年春晚上風頭無兩的打假警察,搖身一變成為被學術屆打假的偽劣商品。
半個月時間,翟博士搖身一變成為翟乙己,從巔峯一路跌到谷底。
翟天臨工作室在事件爆發後噤若寒蟬,極有可能是不敢發聲。別説黃金公關時間72小時,就算給72天,大概率也是無法洗白了。
事態還在進一步發展當中,利益相關方(北大、北影)紛紛出來表態,翟天臨本人也發表了道歉聲明(據説該聲明查重率20%),甚至驚動了教育部。
人民日報、紫光閣等官媒連續報道、BBC中文網也高度關注。
直到昨天,北京大學發佈調查説明,一錘定音:
確認翟天臨存在學術不端行為。
2
請原諒我在複述翟天臨事件時用上了略帶調侃的口吻,因為這件事的劇情之離奇,估計連歐亨利、蒲松齡都不敢這麼寫。
翟天臨的學術不端行為暴露後,他的粉絲急眼了,覺得是有人在故意“整”他。
因為在她們看來,不就是不知道知網嘛,不就是沒寫論文嘛,不就是“走後門”讀博士、博士後嘛,有什麼大不了的。
換句話説:關你們屁事啊?
甚至還有個自稱某高官之女的粉絲明目張膽、堂而皇之地寫道: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不公平和黑暗啊,都幾歲的人了沒走上社會嗎。不是能者多勞而是權力至上啊。
我真心覺得,世道變壞就是從這樣的人嘴裏説出這種厚顏無恥的話開始的。(她這樣説是因為她就是既得利益者,換成她是弱勢羣體還説得出口嗎?延伸閲讀《潔潔良:被4家央媒點名的“既得利益者”就這樣從輕發落?》)
説實話,這件事過去了很久,其實我都不願意動筆來寫。
因為對作為“演員”的翟天臨,我並沒有什麼興趣。
問題在於,很多人並沒有意識到翟天臨學術不端以及透過他掀起的冰山一角,究竟關了我們什麼事。
我們還是一副看八卦的“吃瓜羣眾”心態,覺得不僅翟天臨離我們很遠,甚至博士、博士後也離我們很遠。
卻沒有想過,生為普通人,這片熱土上的很多事情都與你息息相關。
而這次事件中暴露出的所有問題,都指向同一個東西。
這個在中國充滿神聖、不容玷污的東西,名字叫做:高等教育。
3
1952年,教育部公佈, 高等學校招生實行全國考試 , 統一規定報考條件以及考試科目。
這是第一次,建立起了新中國的高等教育制度。
這個制度實行了十餘年,並一直延續到了那個關鍵的年份。
1966年。一場轟轟烈烈的大運動開始了。
在這場持續十年的運動中,無數舊框框被打破,無數舊制度被砸爛。
其中也包括高等教育制度。
從1966年至1969年,國家所有大專院校均停止招生,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大學教師被下放到“五七幹校”勞動,高等教育全面癱瘓,高等院校名存實亡。
國家在高等教育和高精尖科研領域更是損失慘重。
學過中學歷史的都知道,在前兩個五年計劃裏,國家在一窮二白的基礎上取得了許多舉世矚目的成就。但在那十年裏,整個國家幾乎都是在原地踏步。
鄧小平後來評價説:“科研人員美國有120萬,蘇聯90萬,我們只有20多萬,還包括老弱病殘,真正頂用的不很多。”
轉折點發生在1977年。
從當年4月起,鄧小平密集地同有關人員就科技和高等教育問題進行過多次談話。
7月23日,他在同張文峯、高勇談話時明確指出:“不管招多少大學生,一定要考試,考試不合格不能要。不管是誰的子女,就是大人物的也不能要。我算個大人物吧?我的子女考不合格也不能要,不能‘走後門’”。
8月份,鄧小平在北京飯店主持了一次科學和教育工作者座談會。
會議開到一半,有人語出驚人:“今年的招生還沒開始,就已經有人在請客送禮走後門了。如今連小學生都知道,以後上大學不需要認真學文化,只要有個好爸爸就可以了。”
説來諷刺的是,原本當年關閉高考,就是希望能改變“只有城裏人才能上大學“的不公現象,讓更多的工農子弟能和二代們一樣,獲得相同的教育機會。
但在十年後,一切又不可避免地回到了原點。
這次會議上,有一句十分質樸的話流傳深遠,並最終成了此後高等教育最核心的理念。
“從今年開始就應該改革招生辦法,給普通人一個公平、平等上大學的機會。”
10月12日,國家規定從1977年起,高等學校招生制度進行改革,恢復統一考試製度。
至此,中國的高等教育終於走上正軌。
這一年的冬天,凜冽的朔風中,有570萬人走進了關閉了十餘年的考場。
這是一幕震撼人心的場景,多少人的命運就將在這裏迎來真正的轉折,多年以後,他們中的佼佼者成了這個國家各個層面的中堅力量。
正是從那一年開始,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科教興國等理念,才被重新納入制度化軌道,並滲透到人們的思想和日常生活之中。
恢復高考,也就恢復了知識的價值和知識分子的地位;恢復了社會流動的渠道;恢復了社會分工、社會流動的公平機制。——楊學為(當年教育部恢復高考的組織者)
一代代人通過考試,走出了大山、走出了愚昧,他們步入社會的各個領域,在改變自身命運的同時,也改變了中國的命運。
因為重新燃起了通過考試實現階層流動的希望,“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幾乎成為全社會的共識。
從這一點講,只要有高考在,階層流動性就在,而高考的地位也就無可取代。
這才是高等教育真正的意義所在。
4
一年後的1978年春天,時任中國科學院的院長郭沫若發表了一篇致辭,名為“科學的春天”,引起強烈反響。
這篇演講發表時,恢復高考後的第一屆大學生,正在就讀大一。
年齡各異、階層各異的他們,在學校食堂電視機前,在集體宿舍收音機旁,正熱淚盈眶的觀看或收聽。
他們中的許多人,在田間地頭揮汗如雨、拖着疲憊身軀挑燈夜讀時,也許不會想到,這一生還會有機會參加高考、接受高等教育、甚至還有機會報考碩、博士,在科學殿堂中盡情徜徉。
對知識的渴求、對掙脱矇昧的渴求、對突破科學認知邊界的渴求,對文化復興、國家強盛的渴求,根植到了第一代高學歷人才的奮鬥基因當中。
1980年,全國人大開始討論建立學位制度,確定我國設立學士、碩士、博士制度。
而新中國的首位博士,是馬雲先生的老鄉、祖籍杭州的馬中騏先生。
1982年2月6日,春寒料峭,北京。
此時距離 “科學的春天”演講已過去4載。
中科院高能物理所進行博士論文答辯,這也是新中國舉行的第一次博士論文答辯。
當天答辯委員會主席是“兩彈一星”元勳彭恆武院士;答辯委員是胡寧院士、朱洪元院士、戴元本院士、谷超豪院士、侯伯宇教授、李華鍾教授。
馬中騏博士順利通過了這次答辯。一個月後,時任中科院數理學部主任的核物理學家錢三強院士,為馬中騏簽發了博士學位證書。
此後一年多內,又有18位博士陸續通過了論文答辯,他們與馬中騏博士一起,成為了新中國第一代博士、專家,他們為我國高精尖科學領域的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文章最前面的圖就是首批博士的合影)。
多年後,馬中騏博士將自己的博士學位證書、授予大會的請柬門票、主席台的坐票、錢三強院士組織座談會的請柬,以及1991年獲得的“突出貢獻博士學位獲得者”等證書,盡數捐給了國家博物館。
馬中騏博士2018年10月接受採訪時曾滿含深情的説,即使經歷了歷史動盪而耽誤了學業,放棄了出國深造的機會,但仍感覺到,“我們這一代人,是幸運而幸福的。“
5
歷史的車輪滾滾前進。
2018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發表《全國教育事業發展統計公報》,數據顯示,截至2017年底,全國各類高等教育在學總規模達到3779萬人、高等教育毛入學率達到45.7%。
其中在學博士生36.2萬人。
他們中有很多人,很難正常畢業。
現代高等教育體系中,博士是作為學歷教育中的最高學位而存在。博士在就讀期間主要面臨三項考核任務:修完學分、發表3篇左右CSSCI收錄的文章、完成10萬字以上的博士畢業論文。——清華大學法學院博導勞東燕
2019年1月31日凌晨,也就是與翟博士在微博曬出博士後錄取通知書的同一天,中國科技大學(合肥)的一名延期畢業的博士失聯、最後在距離學校8公里外的水庫附近找到了他的屍體。
據相關人士透露,在中國科技大學及其他開設博士點的高校,延期畢業的博士比比皆是,很多都是卡在了C刊論文與博士畢業論文及答辯上。
但也總有人能“輕鬆”畢業。
翟天臨2018年6月從北京電影學院拿到了博士文憑順利畢業,2019年1月底又被北京大學光華學院博士後流動站錄取,那麼我們可以反推:
翟博士在2018年6月30號前:
1、修完了博士課程、拿到學分
2、發表了3篇左右的C刊論文
3、完成了10萬字以上的博士畢業論文
4、併成功通過了畢業答辯
1、4都不難求證,問題是2和3在哪裏?
除了博士學位,同樣可疑的,還有翟天臨的碩士學位。
據考證,他就讀碩士是推薦免試入學。
翟博士的碩士階段的疑竇在於,為什麼他的論文是打印店小弟都瞧不上的水平、低級錯誤比比皆是,目錄編排、格式體系混亂、連導師名字都能打錯、竟然也能夠順利通過畢業答辯?
大概率有可能是,連他的碩士、博士導師陳浥(翟博士一直寫作“陳邑”),都從未翻看過他的碩士畢業論文(博士畢業論文知網還查不到)。
按照2017、2016的數據及發展趨勢,2018年博士畢業生預測人數應該在6萬左右。
每年6萬名博士,放在全中國十幾億人裏,不過是鳳毛麟角,多數時候,他們都離我們很遠。
翟博士作為幸運的6萬分之一,在2019年1月31號之前成功的為自己貼上了娛樂圈學歷最高的學霸演員的標籤。
那麼現在問題來了,除了翟博士之外,這6萬左右的幸運兒當中,還有多少是學術不端來的?他們身後又有哪些不可説的秘密呢?
翟博士的同學白行朗,和翟博士一起收到了北大博士後錄用通知書(藝術學理論);在被網友質疑後他大量刪除微博、更改了微博名稱、更不敢正面回答網友關於C刊論文等質疑。
這倒與翟博士事發之後4天內139次登陸微博的心虛狀態如出一轍。
科學的春天裏應該欣欣向榮,然而老虎、蒼蠅也來了,我們應該怎樣應對呢?
6
我之所以把翟天臨事件看得如此嚴重,根本地在於,翟博士以缺乏敬畏心、極其不嚴謹、不端正的治學態度,以一己之力,挑戰了學術圈的尊嚴和底線、挑戰了學位神聖的底色、甚至挑戰了相對公平的高考制度。
畢竟,高考數學19分的人,搖身成為Top2高校博士後,全網找不到一篇署名為翟天臨的有質量的論文,小平同志泉下若有知會作何感想?新中國第一代博士們會作何感想???
今天,隨着社會的發展,可能高學歷擁有者變得並不稀有,甚至各類榮譽博士、在職博士學位滿天飛。
但而真正尊重知識、敬畏學位、尊重規則,具有使命感的高學歷人員卻並不常見。
從真材實料、為國奉獻的馬中騏,到沽名釣譽、無所顧忌的翟天臨,也只是隔了36年。
誰能告訴我,我們的高等教育體系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學術之路並不好走。它看似金光大道,其實是平凡之路;看似光環附體、其實遍佈荊棘;它無限考驗心智與耐力;如果不對抗平淡與孤寂、不日以繼夜的學習、鑽研,是沒有辦法輕輕鬆鬆全身而退的。
從情感角度來講,翟博士如此輕而易舉的獲得碩士、博士學位,對學術圈主流高學歷人羣來説,是絕對一件顯失公平、無比諷刺的事。
翟博士及他代表的一系列優質教育資源既得利益者們的存在,對當下高等教育制度與學位規則構成了明顯的嘲弄。
然而,把所有的矛頭指向翟博士一人是不公平的,因為他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的導師、他的院系、他身後的兩大頂級名校等,都是利益相關者,如要追責,一個都不能少。
就像網友評價的:
“翟天臨事件,是嚴重的跨圈打擊、席捲娛樂圈、學術圈、政商界、典型的拔出蘿蔔帶出泥、牽一髮而動全身。”(知乎“啊邦同學”)
無獨有偶,就在這兩天,翟天臨事件尚未平息,又接連爆出了北電院長為夫人拍電影、華南理工院長篡改研究生成績等事件。
學術圈長期存在的學術腐敗、公權力私用、權錢色位交換等現象,才是“學術不端“的翟博士得以順理搭乘這趟“開往春天的地鐵”的助推劑與温牀。
任正非在去年底接受記者採訪時,曾有感而發地説了一句話:
一個國家的強盛是在小學教室的講台上完成的,教育是最廉價的國防。
如果説教育是一個金字塔的話,小學教室大概就是金字塔的基座,而高等教育可能就是塔尖,博士大概就是塔尖上的一顆明珠。
現在連明珠都可能蒙上了塵灰,怎能讓人不感到警醒和痛心?
7
現在我來回答:翟天臨讀不讀博士,到底關了我什麼事。
我們現在經常會討論一個詞,叫階層固化。
我看了那麼多的歷史,發現了一個真相:
任何一個時代,所謂的階層固化,都是從資源的非正常集中開始的。
所謂的資源,包括了我們看得見的土地、房屋、貨幣、礦產……但還有另一部分我們看不見的,那就是教育資源。
自古以來,教育的公平才是最大的公平。只要教育還在,階層的流動就存在。
如果連教育的資源都能通過各種手段被侵佔,都能在暗地裏被隨意操控挪用,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上面松一尺,下面松一丈。高等教育都能如此黑暗,又何談基礎教育的公平?
而更可怕的,是我們很多人已經對此見怪不怪。
就像翟天臨的粉絲説的,這有什麼大不了的,這樣的現象在社會生很普遍啊。
怕就怕我們把普遍當成了正常,於是默認、縱容、羨慕甚至挖空心思加入了這樣的行列,還美其名曰“存在就是合理”。
但存在並不等於合理。
所謂改革,不就是要對不合理的存在進行反思和改進麼?
在古代,資源集中的同時,話語權也會天然集中。
我們該慶幸,現在資源可能在暗地裏集中,但因為互聯網的存在,話語權卻無法集中了。
所以,我們可以質疑翟天臨,曝光更多的學術不端,並通過這樣的討論、關注,最終引起國家的重視,改變一件事情的走向。
而生為普通人,這其中的每一點,到最後都與你息息相關。
魯迅曾説過: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和我有關。
這就是我為什麼還願意關注這件事,願意冒着風險,不是從八卦而是更深度地去討論這件事。
因為,關注本身就是一種力量。
還記得那句擲地有聲地話嗎:
你所站立的地方,就是你的中國;你怎麼樣,中國就怎麼樣。
你有光明,中國便不黑暗!
願你我的每一次關注,都能凝聚成推動社會進步的力量。
寫此文不易,為防失聯,歡迎提前關注備用號:李栩然(id:superlixuran)。
—— END ——
本文轉載自公眾號栩先生(ID:superMr_xu)。創辦者李栩然,知乎個人成長、職場乾貨領域40萬贊答主,微信上最會寫毛澤東的人。特別擅長將個人成長乾貨與歷史人物故事相結合,觀點獨特、內容有趣,每一篇閲讀都是十萬+。喜歡他的文字,想閲讀更多關於毛主席的文章,推薦同步關注他的個人微信公眾號“栩先生”,後台回覆“毛澤東”或“犀利時評”,一定不虛此行。
最新熱文:
微信關注“栩先生”,可以在菜單欄可以直接讀我的更多全網熱文,和關於毛主席的精品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