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萬台行星發動機碾過去的張藝謀_風聞

壹

張藝謀有才。

在1987年吳天明導演的《老井》中，張藝謀扮演了質樸能幹的農民孫旺泉。演的很好。

作為一個工農大學生，他有着很強的攝影天賦，從《紅高粱》到《英雄》，他是全中國最會用鏡頭説話的導演。

因為張藝謀自己就是那麼個農民。和馮小剛一樣，張藝謀也是一個喜歡從過去時代挖掘題材的人。不過和馮小剛這種姑且算是大院子弟的北京胡同串子不用。張藝謀更像是那個年代的普通人，他爹反革命，他自己當工人，和當時絕大多數中國人一樣，拿着每個月28斤糧票一斤豬肉過日子。

所以他的電影特別有過去的印跡，張藝謀是一位擅長拍攝過去的導演。他拍攝的中國，外國人愛看，認為有東方的神秘感：為了體現水墨的“水”字，《影》的故事七日連雨；為了表現“滿城盡帶黃金甲”的“金”字，皇室的謀反時逢重陽。

水墨之外，則是對於當代中國的鏡頭反應——他拍電影年代的當代中國。他經歷過780年代的苦日子，所以90年代的時候，他拍攝的苦日子特別有人喜歡看。

和張藝謀張藝謀是中國電影歷史上，獲得過外國榮譽最多的導演，迄今為止，其餘內地導演在歐洲三大電影節加起來的所有獎項成就，也不過堪堪與90年代的張藝謀相當。

和張藝謀相比，郭帆這樣一個0經驗，只拍攝過“李獻計歷險記”的“nobody”，在張藝謀面前根本談不上是有才。和張藝謀這樣的鏡頭天才比，流浪地球在鏡頭運用，作畫上有諸多反面教材。

二

從張藝謀開始拍電影那天起，就有無數人指責張藝謀是一位“依靠拍攝中國醜陋一面滿足洋大人獵奇心理從而拿獎”的逆向民族主義導演。

30年前，《中國電影報》發表過對《紅高粱》的批評文章。《中國電影報》將這部作品稱為“醜化、糟蹋、侮辱中國人的影片”。

後面的片子，張藝謀幾乎是拍一部被主流媒體罵一部，《活着》被罵，黃土地也被罵，大紅燈籠有人罵。

但我覺得，張藝謀並非是那種刻意滿足洋大人審醜欲的導演，不然張藝謀當年也不會因戛納不允許他的電影“美化”中國憤而退獎，他至少證明了他不是索爾仁尼琴那種西方良心：中國人還不能找幾個孩子讓他們安心上學不成？

同樣，那樣的張藝謀也無法向全球展示華美的奧運會開幕式：老張過後，全世界的開幕式，都要和奧運會比一比，然後被中國人嘲笑一番。

3

問題在於這麼有才的人，後面老拍爛片。

而爛片的巔峯就是長城。

其實老謀子對於中國電影的貢獻，也是開天闢地級別的。當年他拍攝《英雄》，口碑收入雙豐收，大家紛紛表示這是中國電影的元年。

和今天郭帆差不多。所以長城當時被奉為“英雄”級別的，中國電影工業的開山之作。

然後《長城》有多爛，不想贅述。

但2016年老謀子拍攝《長城》的時候，誰也想象不到，老謀子以一箇中國最知名導演的身份拍攝了一部堪比20世紀初期西方殖民者早期拍攝的東方神秘主義獵奇片，而他自己渾然不知。

但是他可能自始至終都沒有明白，他拍攝的電影，自始至終都是“西方認為的中國”，甚至不是“中國人認為的中國”。這使得他即使鏡頭運用的再好，也趕不上黑澤明這樣的大師：他拍攝出來的歷史沒有厚度。

我爺爺在中科院工作，他是漢代歷史研究專家，小時候，他告訴我説，咱1982年的人均糧食產量才達到唐朝天寶年代。這個數據是錯的，但他很能反應張藝謀形成人生觀和世界觀時接受的教育情況：我們走了很多彎路，我們過去是神秘而又美好的，我們的未來不需要考慮。

1999年的觀眾和2019年的最大區別是，2019年的觀眾知道民國時期的農村婦女沒有這麼華美，而圖中紅衣漂亮女主不符合歷史

説到底，正如你看長城有陌生感，不知道老謀子拍攝的是那個時代一樣，他歷史並不好，他熟悉的只有他自己。既然是神秘的，那麼就是反邏輯的。《金陵十三釵》證明他不懂民國，《十面埋伏》證明他不懂唐朝。搞得神神秘秘，畫面亮亮堂堂，其實沒有內核裏頭都沒有文化。

而張藝謀截至2011年，並不明白這個道理

他從來不會刻意去拍攝傷痕文學，但是當他迷茫的時候，他最後只能迴歸本源，拍攝他最熟悉的東西。

問題在於，他想用最熟悉的年代重拾“榮譽”，對於他這樣一位榮譽纏身的導演而言，這證明自己實質上無才。

正如長城的國內票房是流浪地球的3分之一，長城的國外票房是流浪地球的十倍一樣。

100

一個不知名小導演，一個電工，一個當了兩年兵的武打演員，給他3億拍電影，拍一個太陽要炸了的科幻片，幸運的是，雖然投資少，但是時代變了。

魯迅先生有云： “苟有阻礙前途者，無論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三墳》、《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圖，金人玉佛，祖傳丸散，密制膏丹，全都踏倒在地。”此話同樣適用於流浪地球。

郭帆沒錢，於是找青島二手電子商人做道具，託中國電子產業發達的福分，他招了一個修電腦的老楊，天天幫他修電腦；劉慈欣是個電工，託中國工程師多的福，他告訴導演，黑客敲幾下鍵盤沒用，沒有硬件工程師老何，你破解個錘子發動機；吳京當了一年半特種兵，射擊成績倍兒好，託解放軍近年現代化速度多的福，他知道解放軍一個步兵戰車有9個人，下車6個人，3名步槍手，一名機槍手。

所以這個電影，第一敍事宏大，第二邏輯合理，第三，好看。中國人已經習慣了長袖善舞，看膩了外國英雄，他們想看一點自己看着有感覺的玩意兒。

老謀子90年代拍出花的時候，北京還不堵車。如今玩着抖音，用着小米，旅行靠高鐵的中國人，他們不想看水墨山水，他們想看中國人在地下建立社會主義朋克城，開着時速300公里的載重卡車，用一萬台行星發動機拯救地球。

所以張藝謀在這個時代，自然而然的被一萬台行星發動機碾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