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們終於都滾了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6798-2019-02-18 11:22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這裏是東京”,作者南木香
位於日本大東北的秋田縣上小阿仁村,和其它諸多偏僻農村一樣,人口下降,嚴重老齡化。也同樣面臨着缺醫生的難題。
2007年,因診療所唯一的醫生辭職,這個村子變成沒有醫生的村落。
前一年,村裏時隔24年進行村長選舉。終於得以上任的村長新官上任三把火,申請財政撥款,招聘願意來上小阿仁村任職的醫生。
比起大城市大醫院,能主動前往偏僻鄉間或島嶼當醫生的,大多不圖名利,而為信念追求。這年年中,一名男性醫生主動前來赴任。年富力強,本是難得,豈料不過半年,醫生辭職。
2008年3月,年已67歲,擁有20年偏僻地區醫生經驗的松澤俊郎,接下上小阿仁村的重擔。上任前,表達了堅定決心:這個村子,將是我醫生生涯的最終地。只要對人的仁愛之心,探索之心不滅,我將把偏僻地區診療繼續下去。

作為一個有資本資格獨立開業的開業醫生,這個松澤醫生不差錢,也不缺醫術,就因還有一顆赤誠的醫者父母心,積極參與無名無利的偏僻地區診療。
沒料到經歷過的村落偏僻地那麼多,不曾想上小阿仁村的村民可以“村八分”到這種程度。村民們刁難挑剔他,給他難堪,給他添堵。
松澤醫生僅上任四個月便遞交了辭呈。
日語裏有個詞兒叫做村八分。意思説一個村落裏,對破壞規矩不聽話的人,施行制裁。重則弄死過人命,輕則村裏人聯合起來不與其往來。
他們認為對的,就是王法。你不服,或服得不夠好,“王法”可以治你。外面世界通行的法律和道德,進了村也得靠邊站。
越是落後閉塞的鄉間,村八分現象越嚴重。近年來,日本甚是流行城裏人搬家去鄉下住,清新大自然,人際關係簡單,返璞歸真。可惜現實愛打人臉,搬去的人裏有一半又搬回來。搬回來的原因裏,有一條就是忍受不了村八分。
到現在,日本校園裏的霸凌,媽媽朋友圈的霸凌,職場霸凌,無不體現着村八分特有的小集體內部制裁。

2009年1月,曾在離島地區從事醫療工作,並曾赴泰國進行醫療援助的女醫生有澤幸子,與秋田並無淵源,只是深知偏僻地區缺醫生的嚴峻狀況,她自願前來上小阿仁村。

經歷過客觀條件更艱苦的醫療環境,按理説來到這個歲月靜好的村子,應該更輕鬆舒適才對,但僅過一年,有澤醫生表示想辭職。
因後任實在難尋,她多等了一年,等找到後任醫生後才正式遞交辭呈,於2011年3月離職。
辭職理由,她只説是工作太過繁忙,個人體力不支。後來,記者前去調查採訪,才知道原來有部分村民盯着有澤醫生,無中生有,造謠生事。醫生身心交瘁,不堪忍受才辭職走人。
2011年6月,經過一年時間的招聘,好容易招到49歲的男醫生伊尻孝一前來赴任。結果,這次又是一年不到的功夫,醫生提出辭職了。伊尻醫生並非將此行作為職業生涯的跳板,目前他在北海道一個偏僻小鎮醫院裏任職外科醫生。
連續有三名赴任醫生,均任職不到一年便辭職。這事兒巧合得也太詭異了,上小阿仁村裏到底發生什麼了呢?

這才有了記者過去採訪調查,以及網民們的好奇關注。原來,村裏部分居民對醫生們所採取的言行,老話叫村八分,現在叫霸凌。
醫生忙着給病人們看病,顧不上吃飯,匆匆出去買麪包當午飯。被村裏人看見了,議論批評這個醫生讓病人等着,自己跑出來購物了。
醫生一年只有18天假期,週末和公眾假期都撲在村裏,連一年一度最為看重的盂盆蘭節也不回老家掃墓,忙着給村裏老人們巡診,讓本該關門休息的診所照常開門。可就有一天,他休息了,那天是盂盆蘭節長假結束的第一天。村民們非常不滿意:又不是節假日,憑什麼休息?想什麼呢?
醫生的住處安排在診療所對面,為了方便夜間求診的病人,他自掏腰包在住處安裝感應照明,並自己負擔電費。可村民們卻嘰嘰喳喳説他擅用税金。
更過分是也不知是誰,哪兒來的閒功夫,把這些噁心人的話印成傳單。醫生住處也被塞了一張。

事情沒被公開前,就有疑似該村村民的帳户,在知名論壇上罵村裏醫生。
“給這種蒙古醫生蓋房子住,什麼玩意兒”
“上小阿仁村的醫生貌似終於被炒魷魚了。年薪超過2000萬,比村長還高呢,呵呵”
合着原來因為傳説中的農村最讓你受不了什麼?妒忌、嚼舌根。
上小阿仁村居民不足2400人,過半以上為高齡老人,人均收入僅150萬日元(人民幣約92000)。照村民們的意思,醫生怎麼應該拿那麼高的工資,既然拿了,就該當大騾子使,沒日沒夜的使。打了罵了,也不該還手頂嘴。
把醫生們都嚇跑了,吃虧的不還是住在村裏的村民?大概他們嚐到只要高薪招聘,總會有醫生過來赴任的甜頭,即便該村在網上已臭名昭著,村民做事似乎並未收斂。
伊尻醫生辭職走後,71歲的西村勇醫生毛遂自薦過來上任。西村醫生名校化學專業出身,後入官場,仕途亨通。中年以後才學醫科,當上臨牀醫生,還是一名哲學學者。履歷簡直雕炸天。
大爺寫過一本書,他醉心於研究人類社會現象。

網民們猜測,西村老大爺之所以敢接下上小阿仁村的活兒,是把那個村子和村民當成活生生又難得的病理研究對象了吧。可盡情觀察研究這個閉塞村落裏的登場人物們,説什麼做什麼,另一方又將做出何種反應。
要是把那些人和事當實驗對象來看,立場角度不同於先前幾位醫生,能相對待得久些了吧。
結果,您猜怎麼着?大爺赴任一個月,因身體不好,請辭了!
放任村民這麼幹,醫生來一個跑一個,村裏的行政管理機構就不管管村民們嗎?村長表示,可能是本地氣候原因造成醫生們身體不適。
老天爺也只能説:怪我囉?

村民霸凌來幫助他們的醫生,這種匪夷所思的思路,令上小阿仁村一度“走紅網絡”。安靜了數年後,這幾天,這個村兒又出了一樁跟醫生有關的新聞。
2013年,沒有願意前來任職的醫生,最終還是曾經在該村工作過老醫生柳一雄走馬上任。當時,他已75歲高齡。許是村民們多少賣他一些面子,他也熟悉村民的脾性,幾年下來倒也相安無事。
柳大爺在給病人看病時,感染流感病倒了。村裏決定從2月5日起,讓醫生休息4天,並通過村裏的電子通訊,通知到各家各户。
偏巧有一個老頭兒,在廣播開始之前到了診療所。他有老病,過去定期拿藥。可醫生不在,不能給開處方藥啊。老頭兒不依不饒:“就拿個藥!”讓留守的護士給他量血壓,又給回老家休養的柳醫生打電話,讓開處方。
不過幾天,柳醫生違規開處方藥被人給捅了出來……
這樣一來,醫生執照不被吊銷,有相當一段時間,柳大爺都不能坐堂當醫生了。行醫一輩子,最後被個非要開藥的村民給攪和了。

上小阿仁村的這出跨越十數年,甚至更長的鬧劇,真真詮釋了鄉村霸凌的至高境界——把給自己治病救命的醫生全給弄滾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