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隱禪師的私生子,為何可有可無?_風聞
九鸦人物-求态度温度有趣有用,一只以人物为主的人文写作乌鸦2019-02-18 17:40
(白隱大師禪畫)
白隱禪師與那個私生子的故事,非常著名,很多人解釋為白隱禪師的忍辱負重、大愛、大慈悲、渡化世人等等,這當然都對,但我還有點不同意見。
我認為這更是一個渡己的故事。
我們先來重複一下這個故事。
白隱禪師一代高僧,淡泊名利,幾乎一生都住在鄉下的小廟裏,據説有一天,他的信徒之一,一個布店老闆找上門來了。
這個布店老闆的女兒與人私通,生下一個兒子,這個女孩怕父親傷害情人,竟信口胡説,那孩子是白隱禪師的,於是布店老闆就來找白隱禪師理論。
老闆説,我真沒想到你是這樣一種人,會做出這樣的醜事,好,現在兒子都生出來了,你人設崩塌!你的兒子,你自己解決!
如此大的冤案,一般人都會辯解、洗白,但是白隱禪師卻只有一句,是這樣嗎?就把孩子收下了。
之後,他不但為保護女孩和她的情人一言不發,也為養活那個孩子到處化緣。無論別人如何咒罵、羞辱,都一如平常。
他是高僧,不是為了個人榮辱聲名,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白隱禪師的做法、遭遇,讓那個女孩日夜良心不安,也受到感化,終於有一天,她鼓起勇氣,向父親坦白了一切。布店老闆大吃一驚,急忙又跑到白隱禪師這裏來懺悔。
大師,太對不起了,冤枉你了,這孩子既然不是你的,我抱走。
結果白隱禪師又是一句,是這樣嗎?就讓他把孩子抱走了。
白隱禪師的私生子可有可無,這讓他的名聲越發高漲,那個女孩,後面也成了禪宗弟子。那麼白隱禪師這“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的修養功夫,真正顯示出的是什麼呢?
白隱禪師早年也曾有過很多毛病,甚至還曾對修行產生過疑惑,一度要放棄,他是用類似抓鬮的方式來解決這一難題的。
抓到儒書就將人生方向定為儒學,抓到佛書就將人生方向定為佛學。
這種人生選擇方式看上去非常滑稽、危險,但也有它的道理。
人生總會有太多疑惑無法解決,也總會被太多欲望勾引得暈頭轉向。這樣好,還是那樣好?問題一個接一個,有時候決定了,還會猶豫,要不還是那樣吧,總之我們就連到哪吃飯,吃什麼,都會難以取捨。
白隱禪師的這種選擇方式未必一定值得效法,但他這種選擇方式的基礎卻是正確無疑的:
人只能活一次,你不可能什麼都要,你越貪求,越痛苦,越失去,所以你只能選一樣。不管用什麼方式,選定了,就要堅持下去。
白隱禪師所幸選中的還是佛學,他從此就再也沒有變過。
(白隱題字禪畫:惠能舂米)
白隱禪師曾經在一副十八世紀的禪畫上題過字,字與畫都很空寂、寫意、灑脱,它講的是一個著名的禪宗故事。
昔日惠能到五祖那裏學佛,五祖打發他去做了苦工。五祖其實是知道惠能的慧根的,他這樣做,一為磨練他的心志,二為避開同門猜忌。
惠能在碓房一呆八個多月,五祖有一天偷偷去看,看他舂米的時候還在腰間綁了塊大石頭,以增加重力,很滿意,就去問他,米舂好了嗎?
惠能回答,早舂好了,只是還沒有篩。
五祖於是就用手杖在碓臼上了敲了三下,轉身而去。這就跟菩提祖師在悟空頭上敲那三下一個意思。
其後深夜三更,惠能前去赴約,五祖就把真法都傳給他,讓他做了禪宗六祖。
修身學佛,不能下苦功,加重力,有悟性,這是不成的。
(鍾馗鬼味噌)
白隱禪師也曾畫過一副諧趣的《鍾馗鬼味噌》:“唯鬼味噌得下狠茬子,最是不好搗,鍾馗大臣之子曰:爹爹,給我嚐嚐鬼味噌。”
小童象徵眾生,鍾馗象徵菩提化身,鬼象徵貪嗔痴慢疑五毒心,鍾馗搗鬼,即是滅掉惡根,渡己渡人普渡眾生。
渡己渡人普渡眾生,這是佛家的大根本,但渡己一定為首,這指的就是息心斷念的功夫。
渡化白隱禪師的大師,主要是正受老人,那期間,白隱出去化緣,曾遇到這樣一件事。
他去了一户人家,主人拒絕施捨,白隱站在屋外,一時陷入悟道,久久沒有離去。主人誤以為白隱是賴着不走,勃然大怒,拿起掃帚狠狠打了白隱一頓,把他打暈了。
白隱醒來之後,已經思路貫通,大徹大悟,正受老人一見他的神態,就説了一句:“你已經徹悟了。”
那麼這些東西綜合起來,就是這個意思:
白隱一生只守一經,心無旁騖。
白隱一生只為渡己渡人,得大歡喜,救世人,除此之外,俗世一切都無關緊要。
白隱不再有疑惑,有猶豫,一心一個根本。慈悲心即平等心,無己無差別。
人人是一座孤島,連接不易,水花鏡月,亦幻亦真,誤解叢生。就連你在悟道,都可能被人懷疑、打暈,所以這樣那樣,無非一事,他人之言不足畏,人但求守真無愧即可。
正人先要正己,渡人先要渡己,人先要戰勝功利心、榮辱觀,搗去種種惡鬼,留大慈悲,這才能感化渡人,所以白隱歸根結底,是在渡己,修持自身,保留自身。
白隱一心無惑無取捨之難,也就無猶豫,無痛苦,無得失,心靈澄明,只有佛,只有道,只有愛,只有世人,無論自我增重,他人增重,都是如此。自己成了,一切都成,他的成就由此而來,他的私生子有無皆可也由此而來。
這就是説,渡己成功,別人的大奇怪,在他就是大自然,他甚至都不需要人們感佩;我們心中有私生子,他無,我們在乎的是私生子,他只在乎他終極的道。
是這樣嗎?是這樣嗎?這其實是一句禪語。人到了這個份上,其實已無辱可忍,無重可負,一切都是平常心。這種平常心,是金庸武俠的那些僧人無法具備的,他們總要為了爭一個明白武鬥武鬥武鬥,結果就佛非佛,俗非俗,最終只有一個悲劇。
受不了委屈,還有委屈,那怎成得了高僧?高僧並非無是非,而是隻有大空間、大時間的是非觀,只有舍我忘我無我的大是非。
“十個大成就者九個是乞丐”,這話是西藏竹巴噶説的,有方向的人放下的越多,越可能走得更遠,飛得更高。
而且他們是在一種特殊的快樂之中。
佛道無非人道,這就是歷代大師們往往會身在紅塵,學究佛經的原因。
文 | 九鴉
圖 | 網絡
首發於公眾號:黑夜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