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騎(qí)紅塵妃子笑,誰的腦子進了水_風聞
半听星冰乐-你怎么永远有这么多话可说2019-02-19 20:22
本文轉自公眾號:大家(ipress)
作者:老貓
昨天,一篇《播音員主持人請注意,這些字詞的拼音被改了!》在朋友圈刷了屏。文章內容大致是,很多我們校正過的漢字讀音,現在都廢了,而過去曾經努力避免的錯誤讀音,已經被“扶正”。比如“遠上寒山石徑斜”的“斜”,原本讀“xia,二聲”,現在已經改成了“xie,二聲”。再比如“一騎紅塵妃子笑”的“騎”,原本讀“ji,四聲”,現在成了“qi,二聲”。諸如此類,舉了好幾個例子。
這篇來自“中國播音主持網”的文章,昨天下午和晚上刷了屏,不過其內容並非新聞。早在去年5月,網上就有一篇《查詞典竟看到“説(shuo)客”、“坐騎(qi)”我怕是上了個假學》在網上爆了款,其內容和現在這篇文毫無二致,説白了就是重新炒了個冷飯。當時,很多主流媒體都對此做了報道,一些大V們也發表了看法,多持質疑否定之意。沒想到大半年之後舊事重提,依舊引起眾多朋友冒火。
看了一下,無論是原文下的評論,還是朋友圈轉發的評論,大多是一片譴責之聲。發評論的人,有電視台的工作人員,表示“這也行”?也有主持人,認為“瘋了”。當然,還有曾經的大學校長、出版社社長,他寫道:“糟蹋吧,看你們糟蹋到幾時!”亦有人提出疑問:“那個某大學校長調語委了?”我知道,他指的是把“鴻鵠”讀成“鴻浩”那位。
在一片批痛斥聲中,有一條評論把我逗笑了。有個讀者在原文評論中寫道:“一騎紅塵妃子笑,尼瑪,妥妥的黃詩。”
這讓我想起當年“林蔭道”的梗。一位小學生的家長髮現課本上印的是“林陰道”,覺得不僅錯誤,而且不雅,去找老師。老師們研究後認為是出版社印錯了,就去找出版社提意見,沒想到出版社説沒錯。再一翻詞典,可不麼,“林陰道”,早就改了。1997年國家語委提出《語言文字規範手冊》,就説改了,第二年詞典就改了。
對此印象深,是因為我在當編輯的過程中,也和校對為這個事情爭論過。校對認為要寫“林陰道”,否則會被罰款,最後還是隨了他,不想再爭了,因為辦公室裏還有女同事。
再後來,國家語委發聲明瞭,説“林蔭道”和“林陰道”都行,愛誰誰了。
作為一個高考語文高分者、並且三十年從事採訪寫作和編輯的人,我對此應該是極為敏感的,經過回憶,去年就罵罵咧咧過一次,今年再見,依舊跟沒罵過似的又罵。相信朋友圈不少人都是這樣,本以文字為生,看到正確與錯誤如此顛覆,無論從習慣上還是心態上都接受不了。
在網上,有不少人認定這樣的修改,是國家語委的人“腦子被門夾了”或者“進水”了。更有人覺得國家語委不學無術。其實還真不是那麼回事。現在的國家語委領導是農業口出身,可人家去年才上任,而改音改字,我查到的,是一個漫長的過程,1985年改過,1997年改過,2001年也改過,最近的一次,在2016年。也就是説,網文中所列舉的字,是連續改的,是一個有意識的過程,並不能歸責於哪一任領導。
那麼,是不是像網友們猜測的那樣,幾個專家坐在辦公室裏一琢磨,就給改了呢?恐怕也不是。比如2016年這次,是修訂了1985年的《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修訂課題由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承擔,工作從2011年就開始了,成立了由語言學、教育學、普通話研究及播音主持、科技名詞、地名、民族語言學等領域的專家組成的普通話審音委員會。審音表還向國家語委成員單位和各地語委徵求了意見,在北京、上海、廣州開了座談會,通過網絡和手機新媒體向網民們徵求了意見,一共有五萬多人蔘加了網上調查。2016年頒佈的還是一個徵求意見稿,最終正式審定應該是在2017年。這麼長的程序下來,説是拍腦門顯然也是不符合事實的,語委的態度,應該説是“認真”的,是科學的,是花了心血的。
可就是這麼一個“成果”,為什麼每次拿出來説,甚至是炒冷飯,都會引來一片罵聲呢?這就得分析一下了。我覺得**首先就是不夠透明。文字是活的,是發展的,但變化需要一個大家都接受的度。**這個度是什麼?是否需要幾年或者十幾年改一次?再説白一點,觸及到什麼線了,就需要改?這個底線是否為大多數人認可?要不要一個統一的號令去改?這些大家都不知道。至於什麼字改了之後該怎麼寫、怎麼念,也缺乏有效的宣傳,人們只能看到教材、字典之後,看到那些譏諷意味很濃的公眾號後,才恍然大悟。儘管有五萬人規模的調查,但是最終,大多數人還是沒有機會表達自己的意見,甚至被通知、提醒都沒有,心裏肯定不會痛快。
中國十幾億人口,每年都有幾百萬人蔘加中考、高考,被字典和老師“正音”的人不可勝數,每天和文字打交道的人也越來越多。學生、演員、播音、主持、寫作者、編輯、廣告文案、閲讀者……有多少人因為文字被扣過分、罰過款?這些都已經成為根深蒂固的印記。受過教育的人、掌握知識的人、與文字打交道的人,至少是以不讀寫錯別字為榮的。現在突然告訴他們,因為人們生活裏錯別字太多了,乾脆那些錯字和別字變成對的了,反而是他們一貫堅持的正確變成了錯的,大家肯定會有一種黑白顛倒、劣幣驅逐良幣的感覺,有反彈、有叫罵,就沒什麼不可理解了。所以説,規範語言、設定標準,都屬於涉及大多數人的新規則的建立,不僅僅是個文字的事情,也要顧及社會心理,需要順應而不是一刀切,否則做再多調查,費再多心思,最後也落不了好。
這裏面,還要涉及到分類。其實就是**按照從眾隨俗的原則,也應該把需要改的東西分類。**有的是可以改的,如“下載”的“載”讀三聲還是四聲,除了特別專業的人士以外很少有人較真,改了也無妨。而有的則需要慎重,例如上面提到的“斜”、“騎”,以及“鄉音無改鬢毛衰”的“衰”,這些大家耳熟能詳的語句,改完了味道就變了,韻律也變了,也不合轍押韻了,這樣的就儘量不要改,如果實在要改,也應該兩種讀法都認可,而不是必須非此即彼。當然,也有堅決不能改的,比如“鴻鵠”。如果分類得當,問題與爭議,就會少很多。
不得不考慮的一個問題,就是文化斷代的事情。語委(當然也包括合作的教育部等部門)改動一次讀音或寫法,力道太大了,字典跟着改,教材跟着改,考試跟着改,媒體也跟着改,可能一代人之後,就沒人知道原來的讀音了。這樣下去,就有可能與其他地方的華人產生割裂感。**漢字需要進步,但不該出現兩種漢字。**是否需要以行政的手段去加快這種變化、割裂,也需要商榷。
隨着媒體平台的變化,語言的變化也劇烈起來。比如“確鑿(zuo,四聲)”改成“確鑿(zao,二聲)”,就是電視播音員們孜孜不倦地搓讀加抱怨,慢慢就讓人有了約定俗成的感覺。八九十年代,有些賣傢俱的商店,喜歡把招牌上的“傢俱店”寫成“家俬店”,顯得有品味,大家都不明白“俬”怎麼念。有人説是“具”的異體字,還該念“ju,四聲”,有人説是方言,應該念“shi,輕聲”,也有人認為這是生造出來的字,原本壓根沒有。更有些文化程度不高的老闆們,直接就在店面上寫“傢俬店”了。最後各類電視廣告“傢俬傢俬”地説,乾脆統一念“私”了。這也算是語言變化的一種吧。
互聯網普及,機器洗稿,大家造的字詞也多了起來,包括表情圖形代字、字母縮寫以及網絡上的新造詞彙,這些還不是最過分的,過分的是許多文章錯別字橫行,驢唇不對馬嘴得厲害,甚至會讓人感受到歧義。省略了校對這個過程,或為降成本,或為趕時間,可對語言真是一種巨大的破壞。國家語委這種機構,如果有旺盛的精力和物力財力,應該下工夫去制定標準和規則,讓這些語言垃圾販子收斂一點。
語言規範,不斷更新,原意也是為了方便。可惜的是,現在寫法,特別是讀音,變得太快。對於靠講話吃飯的主持人播音員演員們來説,容易發生腦子短路,錯誤率會高。對於教師來説,要改變自己過去“正確”的觀念,也是件麻煩事情。至於寫字的就更別提了,要是用拼音輸入,有些字聲母韻母都變了,找見可得費點時間,還有些輸入法,有的改了有的沒改,寫着寫着會把人轉暈,越寫越生氣。
這些,語委的專家們都得好好考慮考慮。
我一直覺得,我自己喜歡看書,喜歡寫文,是和小時候背古詩詞文言文有關。**儘管現代語言與古語在發音上有很大區別,但那種韻律感還是在的。**即便現在已經忘了大半,但韻律感深入骨髓,這對漢語閲讀寫作很有幫助。如果這種韻律感都改沒了,那寫文的能力,怕是一代不如一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