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坦白我的一段“黑歷史”_風聞
嘉-随心所欲不逾矩2019-02-20 18:08
來源 :FT中文網
編者按:自從1988年在中國央視春晚以“大山”的角色亮相以來,加拿大人馬克•羅斯韋爾(Mark Rowswell)成了在中國家喻户曉的明星,被譽為“白求恩大夫之後最受中國人喜愛的加拿大人”。30多年來,大山一直活躍於中加兩國民間文化交流,至今仍以單口喜劇演員的身份頻繁亮相於中國舞台(大山自己的網站)。不久以前,大山在推特上自爆自己在高中時代做的一件錯事,並誠懇道歉,引發頗多討論與爭議。我們請他就此事為中國讀者們撰寫文章,希望大山的“現身説法”能夠幫助中國讀者瞭解“塗黑臉”這個現象在西方文化中特殊的歷史背景與爭議。
在加拿大和美國,2月是“黑人歷史月”,以紀念西方歷史上知名的非洲裔人士和與非裔羣體歷史上重要的事件。近期我們也讀到了不少相關的新聞:從美國弗吉尼亞州長拉爾夫•諾瑟姆(Ralph Northam),到歌星凱蒂•佩裏(Katy Perry)的同名時裝品牌,還有奢侈品牌古馳(Gucci),都惹上了與“塗黑臉”相關的爭議。對中國觀眾來説,大家可能還記得去年央視(CCTV)春晚上也有“塗黑臉”扮黑人的小品,在中國內外也曾引起激烈討論。
看上去,很多人仍然搞不清楚“塗黑臉”作為一種行為、一種形象,究竟錯在哪、為何引發廣泛批評。不瞞大家説,我也有這樣的“黑歷史”。30多年前,我曾經做過一次“塗黑臉”表演。我們當年做錯了。我為此誠懇道歉。下面,我來解釋為什麼。
1984年,我還是個生活在加拿大渥太華的高中生,正在唸高中最後一年。那時我還沒有開始學習中文(在那之後幾年,我才因為學習中文走上了作為“大山”的表演生涯。)一位朋友建議我們打扮成“誘惑合唱團”(Temptations)的樣子表演。“誘惑合唱團”是摩城唱片公司(Motown)旗下非常受歡迎的一支樂隊,以和聲和編舞聞名。我們非常喜歡他們的歌舞,覺得模仿他們表演會非常有趣、非常酷。
高中時期塗黑臉表演的大山
看來我們當時的感覺是對的——我們在學校大會上的表演大獲成功,表演的照片還被作為當年的精彩事件收入了學校紀念冊。
在排練期間,我曾無意中聽到一位老師問道:“這不是種族歧視嗎?”我們的戲劇老師似乎很不高興:“當然不是。這沒問題!”
我當時覺得這個問題很奇怪。這怎麼能是種族歧視呢?我們又不是在扮演三K黨動用私刑。我們甚至都不是在諷刺或者嘲笑“誘惑合唱團”;我們只是想和他們一樣酷。而且我們當時認為,種族主義已經是一個屬於我們父母那代人的問題了。自民權運動(Civil Rights Movement)以來,社會已經發生了變化,而我們是現代的進步青年。此外,加拿大是一個有着多元文化的多文化國家,沒有像美國南方那樣的奴隸制歷史。
同樣在1984年,當時最火的喜劇明星之一、黑人演員埃迪•墨菲(Eddie Murphy)在《週六夜現場》(Saturday Night Live)節目上表演了一個短劇,他以“塗白臉”來“曝光”白人們在身邊沒有黑人時的表現。儘管有些誇張,但我們都認為那是個很好笑的表演,裏面表現的白人的僵硬和兩面派讓我們哈哈大笑。
我們當時認為無論是“塗白臉”還是“塗黑臉”都沒問題,因為我們已經超越了種族主義,進入了一個新時代。
但回過頭再看才明白,艾迪•墨菲是作為弱勢的一方在“挑戰強勢”,諷刺主流或者説強勢羣體。我們這幾個學生當時代表着強勢羣體,而我們的表演難免牽扯到“塗黑臉”那段不光彩歷史。
雖然黑人角色(通常由白人扮演的)曾經在莎士比亞的戲劇和更早的作品中出現過,但現代藝術表演中的“塗黑臉”是起源於19世紀早期。漆黑的臉、大眼睛、紅嘴唇和白牙齒的形象經常被拿來描繪黑人的樣子,表現一種滑稽、無知但無憂無慮、迷信、陰險且好色的形象。抹黑臉的沒有正面的角色,它就是用來證明為什麼奴隸制是“自然的”、“合理的”。後來,白人表演者用它來表演黑人文化、音樂和舞蹈,並以誇張的形式把這些帶給白人觀眾,而黑人則被排斥在主流表演大廳和媒體之外。黑臉本身就成為了種族主義和壓迫的一種突出象徵。
美國著名喜劇演員阿爾•喬爾森(Al Jolson)在塗黑臉扮演黑人
任何有塗黑臉行為的表演,無論它的目的多麼單純,都無法避免地會與那段痛苦的歷史產生聯繫。也許有一天我們會放下這段歷史繼續前行,黑臉也將僅僅成為另一種舞台妝容,但我們現在還沒有迎來這一天,在1984年時我們當然也沒有達到這種程度。我不知道那一天什麼時候會來,這也不是某一個人能決定的。在我的所見所聞裏,絕大多數非裔人士的聲音都告訴我們,塗黑臉是無法接受的。我們應該尊重這一點。
反對“塗黑臉”並非為了政治正確,彷彿這只是流行一時的姿態。尊重和同情他人是根本,是一種傳統價值觀,無論是西方文化中的黃金法則(Golden Rule)還是儒家思想中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都表達了這種價值觀。
作為一位喜劇演員,我認為諷刺性的藝術表演是可以接受的,但前提是它建立在“平等貶損”的基礎上,而不僅僅強勢羣體對弱勢羣體的嘲諷、醜化或打壓。吸收其他文化中有影響力的東西,把它們融合在一起都是可以的,只要是以尊重的方式,就算是文化變裝也可以。這是文化成長和發展的方式,尤其是在今天,文化之間的界限模糊到了極點。但“塗黑臉”的背後有一段特殊的歷史,是人們不能、也不應該忽略或是不予理會的。
當年我們這些高中生模仿“誘惑合唱團”,模仿他們唱歌和他們的動作,如果只是“本色出演”,就沒什麼錯,本來可以成為一段值得驕傲的回憶。我們錯就錯在把臉塗黑了,多年之後才明白了這個道理。為此,我為當時的無知誠懇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