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長壽和智慧，可能靠的是愛操心的大媽_風聞

虎鯨還有智人，也就是我們有什麼共同特徵？

都是動物？還有呢？

告訴你吧，在自然界裏，虎鯨和智人是少數有“大媽”（絕經的雌性）的動物，也是少數能被自己外婆/奶奶疼愛的生物。反過來説，它們也是世界上少有的會管自己孫輩死活的生物。

聽起來好像有點奇怪，怎麼其他生物不是這樣的嗎？不被外婆/奶奶親，又有什麼關係呢？

比如，黑猩猩、大猩猩等大猿雖然和人類是近親，但是它們的雌性不能在失去生育力後活很久，大多數都在40多歲之前死亡。可是人類女性在失去生育力之後，卻還可以活上大半輩子。

對生物學家來説，這是個很大的謎團。因為從演化的角度，生物活着的意義就是為了成功在死前繁衍出下一代。

而且人類既然那麼長壽，為什麼人類女性到了中年就失去了生育力了呢？要知道作為同樣長壽的動物，大象到了60多歲還能生小象，南極長鬚鯨到了80歲還可以生小鯨。

活着，但不能生孩子了，這樣活着有什麼意義呢？

長鬚鯨@wikipedia

祖母假説——戰鬥力爆表的大媽們

20世紀60年代的時候，生物學家們提出了一個著名的假説——祖母假説（grandmother hypothesis），專門用來解釋人類大媽的存在對人類這個物種興旺的意義。

這個假説認為，人類大媽（外婆啊，奶奶啊）存在的意義，就在於幫助她們的女兒生育更多後代，這樣她就能讓自己的基因更好地延續下去。

根據祖母假説，自然選擇會偏愛那些長壽而且能幹的大媽，因為她們能分擔養育孫輩的重擔。而她們的長壽基因，也會遺傳給她們的後代。這就能解釋為何人類比其他靈長動物都長壽。

與人類不同，黑猩猩、倭黑猩猩、大猩猩還有紅毛猩猩都是由它們的親媽一手帶大的，它們的母親有極強的保護欲，一般情況下不會讓別人，包括自己的母親碰自己的孩子。

黑猩猩母子

**而人類卻是唯一一種會讓別人，特別是自己的母親幫忙帶孩子的大猿。**這會不會是人類成功的關鍵呢？

當代社會的家庭結構和人類演化的大部分歷史已經脱節了，許多人並不和自己的父母住在一起，所以現代社會的家庭結構並不能説明什麼問題。不過，地球上的一些原始部落卻為我們提供了窺探祖先的一個窗口。

20世紀90年代，祖母假説的提出者、猶他大學的人類學家 Kristen Hawkes 在坦桑尼亞北部蒐集了一些部落文明的證據。

坦桑尼亞的 Hadza 人是狩獵採集社會，他們沒有進入農業或工業文明，他們的社會從一個側面反映了人類早期的生存狀態。

Hawkes 驚訝地發現，Hadza 人的“大媽們在採集食物方面非常有效率”，越會找吃的的老外婆擁有的外孫外子孫女越多。

Hadza 老奶奶和一些小朋友們。@hadzaexhibit.org

不僅如此，**這些 Hadza 大媽們身體倍兒棒，力氣完全不輸處於盛年的少婦們。**Hawkes 曾經測量過這些地方的老奶奶的肌肉力量，比如稱量她們背的包裹的重量，結果發現，“60歲的大媽的力氣和20歲的女孩差不多，而40歲的女性還在背很重的包裹。”

她説，不僅是坦桑尼亞的 Hadza 人，在不少現代狩獵採集社會，如委內瑞拉還有巴拉圭東部的狩獵採集社會里，“60歲的老奶奶們在經濟和體能上都很強勢，不需要靠別人。”

大媽的一小步，人類的一大步

不過，在這個假説剛剛誕生的時候，卻受到了不少質疑。

比如，2010年德國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的人類學家 A. Friederike Kachel 等人提出，從演化上來講，外婆和奶奶帶孩子對人類壽命的貢獻太微不足道了。他們認為，女性在絕經失去生育力後還能再活大半輩子是演化中的意外，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同年，為了駁斥 Kachel 等人的觀點，Hawkes 和同事發表在《皇家學會報告》（Proceedings of the Royal Society B）上的研究利用計算機模型為自己的假説增加了分量。

在這個模型中，一開始人類和其他大猿的壽命差不多（現實生活中，野外雌性黑猩猩的壽命是35-45歲），但是人類和其他大猿的唯一差別是，少數（1%）人類外婆會幫助照顧孫輩。

神奇的是，只要6萬年不到的時間，“外婆們只需要出一點點力”，人類的壽命馬上突破了猿類的均值，翻了一番來到了現代人的範圍。

Hawkes 進一步提出，人類大媽的一小步，是人類的一大步，因為當人類開始嘗試使用工具後，大量的孩子在外婆/奶奶的庇護下不會餓死，此時自然選擇會偏愛那些更聰明，但卻因為腦袋更大而更耗能的人類，“一系列使人類區別於其他動物的社會技能的根基就此打下，”而這種良性循環最終促成了現代人的誕生。

在 Hawkes 的模型中，由於優勢明顯，帶孩子的外婆的數量佔比從最初的1%發展成為43%，達到了 Hawkes 口中的“外婆帶孩子的均衡點。”

有外婆的孩子像個寶

當然了，支持祖母假説的科學家們手中除了計算機模型，以及“原始社會”的證據，還在工業文明前的人類社會里有了有趣的發現。

1608-1799年，法國天主教徒在加拿大現在的魁北克區的聖勞倫斯河谷（St. Lawrence Valley）記錄了149個教區裏的每個人的生老病死以及婚姻狀況。這些工業文明前的珍貴記錄也成為了檢驗祖母假説的有力試金石。這項研究發表在了今年1月《當代生物學》（Current Biology）上。

加拿大魁北克區的聖勞倫斯河谷

這項研究的作者、加拿大畢索大學（Bishop’s University）的演化生物學家 Patrick Bergeron 表示，“我們的數據庫裏包含了第一批到達魁北克的法國殖民者的記錄。”這些殖民者大多數是法國農民，其中有3382個外婆和56 767個孫輩的孩子。

參與了這項研究的瑞士伯爾尼大學的演化生物學者 Sacha Engelhardt 表示，“那個年代的女性會生育很多孩子，平均是8個，”不過其中的一半會在15歲之前死亡。所以，人和人之間後代數量的差距就會比較大，在這個數據庫裏，有些外婆只有1個外孫輩的後代，但是有人卻有195個。

​那麼，什麼樣的家庭會有更多的孩子呢？

對這些法國殖民者留下的數據進行分析後，研究者們發現和外婆住在一起的家庭的孫輩數量更多。

這項研究發現，外婆還健在的話，媽媽生育的孩子數量就比那些外婆已經去世的家庭多2個，能活到15歲的孩子的數量多1個。但是，如果外婆住在320千米以外的地方，那麼家裏的孩子數量就會比那些外婆住在同一個教區的家庭少1.75個。

芬蘭的學者在1月也在同一個期刊上發表了一篇關於祖母假説的論文。他們調查的是1731-1895年間，芬蘭政府統計的本國出生、死亡以及婚姻的數據。在這164年裏芬蘭尚未開始工業化，因此芬蘭政府的數據也能很好地體現工業文明前人類的生存狀態。

同樣，這項研究也發現，有外婆在，媽媽也會生育更多的子女。家中有個50-75歲的外婆，那麼小朋友活過5歲的可能性就能增長30%。

不過有意思的是，如果孩子的奶奶年紀太大了，那麼兒孫滿堂的可能性就會下降，因為年紀太大的老人不能幫忙帶孩子，反而會成為需要幫助的對象。

這項研究發現，**家裏奶奶的年紀如果超過75歲，那麼兒孫活過2歲的可能性就會下降37%。**這可能是因為，在那個時期的女性一般住在兒子家，所以在進入不能分擔家務的耄耋之年後會和孫輩“爭奪”生存資源。

這項研究的作者之一、芬蘭圖爾庫大學的生物學家 Simon Chapman 表示，“奶奶常常和兒孫們住在一起，如果她們年紀太大就需要被人照顧，從而減少了後代的資源。”

Chapman 認為，這就是人類女性能夠相對健康地活過五六十歲的原因，因為她們對後代還有價值；而一旦外婆和奶奶不能照顧兒孫時，她們的死亡率就會飆升。

昆蟲的大媽策略

你或許會覺得，如果人類大媽的戰鬥力真這麼強，讓人類在靈長動物中脱穎而出，那為什麼別的生物不學一學這種大媽策略呢？

其實是有的，而且是你想象不到的生物——昆蟲。

日本的蚊母樹（Distylium racemosum）上住着一種奇特的蚜蟲 Quadrartus yoshinomiyai。雌性蚜蟲會在樹上製造一個蟲癭，並在裏面生下一些沒有翅膀的雌性後代（二代目）。這些雌性後代會再生出一些有翅膀的蚜蟲女兒（三代目）。

蚊母樹@wikipedia

對於蚜蟲來説，失去翅膀是一種很大的犧牲，因為這讓它們失去了一項重要的生存手段。

在生命的最後14天裏，為了後代的生存，二代目甚至將原本用於繁殖的腹部變成了製造防禦性液體“膠水”的工廠，衝到巢穴的出入口，變成蟲肉膠水炸彈，保衞家園的安全。

蟲癭裏的蚜蟲 Quadrartus yoshinomiyai。你看到的這些蚜蟲就是已經失去生育能力，並且沒有翅膀的二代目，她們守衞在洞口，隨時變身膠水炸彈。@Harunobu Shibao

一些科學家認為這些沒有翅膀的蚜蟲相當於處於人類女性的更年期，因為它們在晚年放棄了自身的生殖力，通過保障後代的生存來確保自身基因的延續。 

這種大媽策略在昆蟲的世界裏並不多見，但也不是孤例。

社會性昆蟲木蜂(Xylocopa)也具有“更年期”。它們的巢穴裏常常只有2只成蟲，通常是母親和女兒。木蜂母親會守衞巢穴相當長的時間（28天）而不生育。

木蜂

爸爸去哪兒了？

等等，爸爸、爺爺和外公去哪兒了？

雄性一生都可以產生雄配子，但是雌性哺乳動物出生時只有數量有限的卵母細胞，並且在一生中不斷消耗庫存。所以雄性一般終身都可以四處播種、生育後代，不會遇到“更年期”。

那爸爸為什麼不能帶孩子呢？

的確，男人們承擔家庭重擔曾是一個很重要的演化理論。在許多人看來，男人養家，天經地義嘛。

Hadza 的男人們外出打獵。@hadzaexhibit.org

爸爸拿着弓和箭，在撒哈拉的大草原上獵到了一隻足夠養活一家人的大型動物，然後扛回家，並受到了全家人的愛戴，這似乎是我們腦中原始社會的經典劇情。這個被稱為**“Man the Hunter”**（男獵人養家）的理論曾經風靡一時。

不過，現實生活中，爸爸們遠沒有這麼風光。 

Hadza 人在他們的土地上居住了上千年，不過，男人們外出打獵時並不是總有收穫。Hawkes 説，“他們的成功率很低，”爸爸們幾乎每天都要出門狩獵，但是100次裏只有3.4次能帶回獵物。

爸爸的成功率只有4%不到，那麼誰來養孩子呢？

Hawkes 驚訝地發現，全家的卡路里的大部分來源是家裏的女性。媽媽會挖植物的塊根養育兒女，所以孩子的營養條件主要取決於媽媽是不是能幹。

Hadza 婦女採集的漿果和植物塊莖是他們的主要食物。@BBC

但是，媽媽有了第二個孩子以後，為全家覓食的重擔就落到了外婆和奶奶的肩膀上了。

加利福尼亞大學戴維斯分校的靈長動物學教授 Sarah Hrdy 也贊同祖母假説，“作為猿類的母親，如果沒有人幫忙，是不可能把這麼叫人操心，消耗又大的孩子拉扯大的。”

珍惜那些需要靠跳廣場舞來消耗進化賦予的無處安放的更年期精力，還要關心你學習成績和終身大事的大媽們吧，她們或許才是人類的演化 buff 呢。

【本文由公眾號“把科學帶回家”提供，ID：steamforki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