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小學生視頻作業_風聞
锌刻度-锌刻度官方账号-努力做一个新锐的科技产业原创调查者2019-02-20 09:23
文/鋅刻度記者 羅世浩
編輯/李覲麟
在大多數中國家長心裏,孩子的教育是大於天的事。
但眼下,小學生的視頻作業像是強加在家長頭上的緊箍咒。孩子和家長每天小心翼翼的圍繞着它旋轉,稍有不慎便會頭疼欲裂,讓人喘不過氣。
******1/******瘋狂的視頻作業
每天下午,王勇(化名)總是頻繁的打開QQ查看家長羣的消息,生怕錯過老師發出的任何一個指示。
QQ班羣上傳作業
這樣的狀態已經持續兩年了,王勇的孩子今年正好小學二年級。每天下午三四點,家長羣裏就會有幾十上百條的消息彈出,稍不留意,老師佈置的作業就會被淹沒在其他家長的回覆中,一旦錯過,家長和孩子都會被點名批評,王勇此前就曾遇到過。
王勇透露道:“我們那時作業都是自己的事,現在每天給孩子佈置的幾乎全是視頻作業,這就必須要家長和孩子配合才能完成。”
去年王勇剛升職成為產品經理,但為了讓孩子從小養成良好的作業完成習慣,王勇在每晚推掉無數個應酬後不得不陪着孩子一起錄視頻做作業。
王勇的孩子王子銘(化名)就讀於重慶九龍坡區某小學,在下午四點放學,培訓班課程結束後回家吃飯,之後就是小王做視頻作業的時間。“要想不是最後一個發出去,吃完飯就必須馬上開始進行視頻錄製,這期間家長需要全程陪同。”
在王子銘看來要想完成老師佈置的作業,爸爸,自己和手機都是必不可少的三個元素。
家長在一旁進行錄製,孩子面對鏡頭進行指定課文的背誦,朗讀等,一個視頻短則幾十秒,長則十幾分鍾,而大多數孩子都不可能一遍就過,往往一篇文章要求重新錄製四五遍才可以,而多錄幾次之後,孩子的脾氣也跟着出來了。
“和孩子一起做視頻作業到晚上十一點是比較正常的事,孩子發脾氣我也要忍着怒火陪他一起完成。”王勇告訴記者:“特別在背誦一些古詩文的時候,小王已經算是記憶能力不差的孩子,但在背誦詩文的時候也需要錄兩三遍才能過,很多時候孩子一邊哭還要一邊錄視頻,還是挺心疼。”
王勇對此表示擔心,害怕孩子會因此產生嚴重的厭學情緒,在家長羣裏不少家長都有相同的擔心,其中包括東東媽媽。
“數學老師的視頻作業是讓孩子能夠複述出老師白天講的內容,有時要將習題的演算方法像老師講課一樣給家長講一遍。”東東媽媽表示很不理解老師的作業內容,“像數學這樣的理科科目只要能解題就可以了,為什麼要浪費精力在講題上?”
由於東東此前數學一直都是接近滿分的成績,但數學老師也開始佈置視頻作業後,東東放學後練題的時間明顯減少,成績反而開始在95分附近徘徊。
東東媽媽將孩子成績下滑遷怒於每天的視頻作業,他表示數學是靠練出來的,不是靠講出來的。並且視頻上傳到羣裏之後,如果沒有按照老師的要求來講題,視頻是需要重新錄製的,這樣經常會因為視頻作業折騰一個小時以上,孩子的積極性受到打擊,孩子頭疼,家長更頭疼。
不僅如此,經常有父母出現視頻格式不對導致視頻無法上傳等問題,因此在家長羣裏關於如何正確的上傳視頻文件,如何拍攝等問題此起彼伏。
“為什麼你家孩子的視頻清晰度這麼高?”“為什麼你們的視頻只有幾兆而我的有幾十兆”,類似這樣的問題,東東媽媽表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作為一名八零後,在微信或者QQ羣裏上傳視頻是簡單的事情,但對一些平時只有爺爺奶奶在身邊的孩子來説,視頻作業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孫悦(化名)的爺爺是一名越戰老兵,面對敵人的槍林彈雨都不退縮的老革命卻在孫女每天的視頻作業面前犯了難。“現在的高科技搞不明白,我拍出來的視頻達不到老師的要求,”孫悦爺爺告訴記者“在給悦悦拍視頻作業之前,連手機的照相功能也不會用。“
孫悦爺爺表示有時候讓孫女自己用自拍杆進行拍攝,上傳,他在一旁進行監督,但連續一段時間都在晚上十點才結束,從那之後更多的是悦悦自己在上傳,拍攝,孫悦爺爺只要確定今天的視頻上傳成功後,便可以了,至於是完成的過程,他表示自己完全相信孫女的自覺性。
視頻作業,早已不是孩子自己的作業了,它將孩子和家長甚至整個家庭牢牢的捆綁在一起。
在老師佈置的視頻作業面前,每個家庭都拿出十二分的努力,並在老師面前顯得小心翼翼。
******2/******在微信羣裏隨緣批閲
“老師在家長QQ羣裏掌握着孩子的‘生殺’大權”王勇告訴記者,“要是有孩子沒有按照規定上傳視頻作業,老師會將孩子的照片上傳到QQ羣裏。”王勇表示,那個時候就想找個地縫自己鑽下去,比自己工作上沒有做好內心還自責。
王勇的孩子曾因為沒有按時簽到被老師在羣裏點名批評,孩子回到家看到羣裏自己照片面前三個碩大的紅體字“沒簽到”從而責怪王勇沒有提醒做好這件事,讓本就自責的王勇心裏更不是滋味。
在羣裏被點名批評的小學生
與此同時,王勇對老師是否對每個視頻都認真觀看批閲表示懷疑,一個視頻平均4分鐘左右,一個孩子平均每天要上傳2-3個視頻,每個孩子的視頻作業平均在8-10分鐘左右,而班上有40名孩子,也就意味着老師如果每個視頻都認真觀看會花費400分鐘(6個小時左右)時間。面對這樣的數據,王勇向記者表示,老師一定沒有每個視頻都認真觀看。
老師佈置完視頻作業之後,又是怎樣進行批閲的呢?
記者注意到,在家長羣裏,晚上八點左右是家長上傳作業的高峯期,孩子的其中一個視頻上傳成功後,在上傳第二個視頻等待的時間裏,第一個視頻往往被淹沒在其他孩子的視頻作業中,等第二個視頻作業上傳成功,已經與最開始上傳的相隔很遠。
“這樣的情況經常發生,兩種解決方式:第一打包上傳,這個需要在電腦上進行操作,大多數的家長顯麻煩,有些在技術方面也不會;第二就是全部錄完成之後再上傳,大多數家長是這樣做的,但也會遇到上述情況。”重慶主城區某實驗小學的語文教師蘇老師告訴記者“根本沒有時間全部仔細的看完視頻,對我來説更有效的操作辦法是隨機抽查,但也不能抽到的孩子視頻全部仔細看。”
東東媽媽表示現在佈置的視頻作業都是錄視頻,背詩等,並且都要在旁邊指導參與的,如果家長懂一點還好,不懂的話家長在旁邊就會很煩心,老師對孩子發的視頻也並沒有認真觀看。在東東媽媽看來老師把什麼事情都推給家長來完成。
******3/******層出不窮的作業APP
記者發現,除了視頻作業之外,現在家長手機裏至少有兩三款必須下載的作業APP,
比如作業幫,一起作業,曉黑板,小猿搜題等,不僅如此在家長羣裏幾乎每週都有新的作業APP供家長們選擇下載。
對此錢老師表示,這是科技進步帶來的好處,在錢老師看來這樣能極大的提高老師的工作效率,同時也促使家長對學生的學習進行管理和把控。
但記者發現,這些層出不窮的作業APP背後是K12(是指從幼兒園到12年級的教育)的萬億市場。
通過QuestMobile數據顯示,2018年下半年教育領域融資額比去年增加了223%,活躍用户規模一度接近2.5億,在補課高峯期的暑假期間更是出現了20%以上的增長,並且在K12線上消費200元以上的用户比例遠高於整體網民的消費比例
作業幫融資過程
有市場就有資本湧入,在獵豹全球智庫的K12領域周活躍滲透率排行榜裏,作業幫和小猿搜題分列第一、二位。記者通過企查查查詢得知作業幫目前融資到C輪,而猿題庫已經到了E輪。
K12APP周新安裝用户規模
事實上,記者調查發現在K12教育領域裏,少不了BAT等互聯網巨頭的身影。並且從百度對在線教育的佈局來看,K12是其重中之重,作業幫就是從百度拆分出來的騰訊雖然在不同教育子行業都有自家產品如企鵝輔導、騰訊大學等,但是對在線教育的的投入大部分是通過投資來進行的。
圖片來自艾媒諮詢
作業類app的風靡並不是一時興起,基於市場需求和時代變革的產物,隨着二胎政策開放以及國人自我增值需求的不斷加強,這個市場仍然有巨大的發展潛力。
******4/******對家長的一種心理綁架
面對學生和家長的質疑,老師們執有各不相同的觀點。與蘇老師執教同一班級的英語錢老師對佈置視頻作業的方法表示肯定,她告訴記者:“我非常贊成這樣佈置作業的辦法,原因有三點:第一,在英語口語上只有多説,才能有進步,拍攝視頻作業之後,老師和家長都可以一起矯正孩子的口口語;第二,視頻作業的方式可以培養孩子在鏡頭面前的自信,鍛鍊孩子講話的膽量;第三站在老師的角度來看希望家長和學生來配合完成,現在不管是家長還是社會都是想要看到孩子成績提升,但現在時代不一樣,在自己教學經驗中發現,越是家長積極配合督促的孩子成績越好,而視頻作業就是讓家長參與到孩子的教學中。
同時,錢老師還提到:“其實只要作業佈置了,家長和學生大多數都會認真的完成,最多遲交而不會不交。”同時,錢老師表示只要是負責任的家長都怕自己的孩子成為最後一個完成作業的,所以在視頻作業的完成度上根本就不需要擔心。
即便有的家長認為所謂的教學模式創新並沒有對教育本身創新,僅僅只是新教學工具的應用對孩子自身並沒有能夠帶來好處。但在錢老師看來,這是一種教學模式的創新,也是數字化時代必然的產物。
不過與錢老師不同,重慶某小學劉校長對佈置視頻作業這一做法表示極力反對。在劉校長看來,教育應是人內心從原點開始的激發與引領,如果過分依賴現代化手段則變成了“程式“,一種流程,而教育並不是“加工“,因此,教育是激發人去發現創造“視頻生活“,而不是利用“視頻“去教育,萬一停電,萬一世界無當今科技,我們難道就不進行教育了嗎?
劉校長表示,視頻作業也可以説是教師“推責”,利用家長望子成龍心切從而對家長、家庭的一種心理綁架。
除此之外,廣西某高校從事教育學教學的呂老師表示“老師佈置作業的初衷應該是以孩子接受程度來決定,如果採取視頻作業這樣一刀切的方式來進行不是最科學的。”呂老師進一步解釋道:“如果家長不會錄視頻咋辦?老師判別合格與否的標準是什麼?是孩子是否做這事還是家長是否做這事?是技術層面還是證據層面,是背得好還是背不好?這些都很難界定。
“倡導家長引領孩子沒錯,但不能任務式,傳視頻把原來的核心環節“引領孩子閲讀積累“變成了“家長和孩子共同完成視頻錄製與上傳,就本末倒置了,不管通過什麼方式進行作業佈置其核心都應該遵從以孩子為主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