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在生命最後時刻,過起了情人節_風聞
九鸦人物-求态度温度有趣有用,一只以人物为主的人文写作乌鸦2019-02-20 19:41
公元219年5月,曹操終於放棄了棄之可惜,食之無味的漢中,回軍了。
他10月份才回到洛陽,據説曾專門去看過楊修的父親,前太尉楊彪。
華陰楊氏為天下名門,楊彪為海內之望,曹操在關羽水淹七軍,活擒于禁,威震華夏之際前來探望,試探之意大於歉疚。
也不能説一點沒有,楊修之罪不管怎麼説,都是莫須有之罪,站不住腳。
雙方見面,曹操明知故問,公為何瘦成這樣?
楊彪不卑不亢,老朽愧無金日磾先見之明,猶懷老牛舔犢之愛。
當年金日磾因兒子放浪不羈,怕累及家門,乾脆先自己宰掉了事,楊彪這話綿裏藏針,很有意思。
我本也該替魏王省事,只可惜到現在還戰勝不了愛子之心。
楊修再該死,那也是我兒子,你總不能不讓我瘦。
大家都是做父親的人,這點事你得明白,你總不能滅我人倫,毀我家門。
以老楊彪的脾氣,他這就算是明確表態了,這事曹操畢竟有虧,於是他也就只好揭過此事。其後楊彪閉門不出,既不歸順魏國,但也不找麻煩,他們兩家到此就算圓滿。
219年的曹操可謂狼狽,有段時間,他都打算遷都以避了,這弄得司馬懿、張濟等人都來獻計獻策,苦苦相勸。
孫劉貌合神離,孫權決不會同意關羽成功這點事兒,曹操哪能看不明白?如此亂世,他總之動不動就要探測人心,考察才能,司馬懿很能把準他的脈。
關羽實際上在水淹七軍之後,就已經為強弩之末。他戰線一長,又多了數萬偽軍,軍資、穩定都是絕大難題,更何況他後面還有孫權、呂蒙、陸遜三大獵手,虎視眈眈。
那場蜀吳之戰,孫權當然是主動方,但這背後也有曹操的推力。那期間,曹操孫權來信不斷,曹操説,我許你江南之地,孫權説,我很願意為消滅關羽效力。只不過孫權臨了還要追加一個要求而已:這事只咱倆知道可好?
圓滑的孫權,一旦向劉備開火,那就只能結好曹操,避免兩面受敵,但他限於形勢,並不想跟劉備徹底決裂。他嘴上説是為防止泄密,其實是留有餘地:荊州我當然要拿回來,但這並不代表我跟曹操是一夥的。
只可惜百年的狐狸鬥不過千年的狐狸,曹操一個登報曝光,立刻就把孫權那點小心思破了。你就老老實實配合我打吧,打完了我好端着酒杯看劉備怎麼揍你,坐收漁翁之利。
關羽大敗之後,曹操本是可以乘勝追擊的,但他偏不追。他一旦追迫太急,孫權勢必怕他順勢而入,暫時放過關羽,而他如果不追,那孫劉的窩裏鬥就只有你死我活,進行到底。
孫權的流浪地球,就因此沒了剎車時代,他此後只能殺了關羽,獻上首級,積極勸進,表示堅決擁護以曹操為首的中央政府。
孫權勸曹操稱帝,那不過是兩個目的,或者讓曹操成為眾矢之的,轉移槍口,或者可獲得喘息,以便專心對付劉備,但曹操卻大笑一聲,説一句小兒要把我架火爐上烤,厚葬了關羽。
曹操稱帝不在其時,這一點不但曹操明白,他手下那些謀士也明白,那麼那些同樣很明白的謀士,諸如司馬懿、陳羣、桓階之流,為什麼也要跟着勸進呢?
他們卻不是要將曹操架火爐上烤,而是在表忠心,站隊。這種事曹操可以説不行,但他們不能説不行。這種時候若沒有個正確態度,影響前程事小,影響腦袋事大,尤其是那些個跟前朝淵源很深,或者半路投降,或者早先還裝過病的人。
219年的大事件,跟三國的其他事件一樣,都是各種智謀、心態難描難畫,但是這已經是曹操的最後一戰了,接下來,就是他的原生態。
當戰爭關鍵時刻,曹操不聽勸諫,是曾親率大軍前往的。只是他到了摩陂就停下,停下沒多久,就又回來了。
那時樊城之圍已解,關羽已退,桓階還認為曹操不該親征,應當讓人覺得他們大有餘力才對,再加上曹操在那裏腦瘤發作,又頭疼不已,於是這就再沒什麼意思。
再次回到洛陽時,曹操已有點不一樣,或許他十月份從長安回到洛陽時,就不大一樣。
他當初一回到洛陽,就突然命人將北部尉官署大規模擴建,還要求堂皇,這很不符合他節儉的習慣,也不合制度,不在時候。
洛陽北部尉官署,是曹操起家的地方,一個人開始如此關注自己的起點,一般不是太過顯赫,就是已經老了,總之這種重視,並不見得是什麼好兆頭。
曹操再次回到洛陽,已是220年正月,他在冰天雪地裏曾親自去察看了北部尉建設工地,大概是滿滿的回憶。然後,到正月23日,他就去世了。
曹操的《遺令》具體寫於哪一天,這不清楚,但寫《遺令》時的情況,他交代的很清楚:半夜覺得不舒服,到第二天,喝粥後出了一身大汗,服用了當歸湯。
曹操那時顯然已意識到他不久“當歸”,也只有他這樣不信天命的人,才會毫無忌諱地提到這兩個字。
這篇《遺令》非常著名,也很曹操特色,他曾先充分肯定了自己一生持法治軍的作為,但也沒有虛飾。他認為自己仍有小忿怒,大過失,這一點不當效法。
然後,他就對他的喪事做了詳細指示:天下未定,喪事從簡、從速,不可遵古。
曹操一向反對厚葬,他這裏的安排並非因他是盜墓大賊,見過太多身後狼藉那麼簡單。漢代厚葬之風甚烈,上上下下為一個孝字,一個地下生活、轉世投胎,往往傾家蕩產,曹操一直想匡正世風,為活人計,為天下計。
他那句我有頭病,很早戴上頭巾,死後照舊,不可違背,其實也是這個意思。頭巾早先是不合貴族士大夫身份的,正是曹操這些人的佩戴,才使它逐漸成為一種風尚。
其時曹丕在鄴城,曹彰留守長安,曹操的幾個龍子都不在身邊,但是曹操對他們的將來,卻一字未提。
天下事沒有提及,繼承人沒有提及,關於這方面,他只有一句各處兵將不得擅自離開駐地,各級官員,各司其職而已。
這幾乎可以認為是不準官員前來奔喪,搞得太過隆重,並非完全出於安定需要。
《遺令》不足三百字,幾乎通篇都在説喪事安排,曹操倒有約三分之一的文字,涉及到姬妾。
我的婢妾、伎人都很辛苦,可以讓她們住在銅雀台,務必善待。在台堂上設置牀帳,早晚祭祀,每月初一、十五,從早到午,讓她們向帳中歌舞奏樂。
餘下的香可分給諸夫人,不必用來祭祀。她們無事時,可學做絲帶、鞋子賣。我的綬帶、衣物,可分別藏於庫中,不能的,你們兄弟分掉好了。
一代傲視天下的巨雄,至此再無睥睨,再無天下,他關心的居然全是這些,居然是他的那些姬妾。分香,操心她們的生計,曹操在生命最後時刻,過起了情人節。
真的是不管身後巨浪滔天嗎?他分明還關切世風。
真的是英雄落幕,風流雲散嗎?祭祀安排分明是意在長久。
曹操的天下是自己打出來的,他並無迂腐的嫡庶長幼之別,他之所以不正式立嗣,是有把握,還是故意任由兒子們去爭?讓有能者,歸心者居之?
卞夫人的王妃之位,雖直到219年7月才姍姍確立,但這無疑説明,嫡位必在她諸子之間。
曹丕雖早已為世子,但曹操卻一直在曹丕、曹植、曹彰中平衡,曹彰甚至還在長安重鎮握有兵權,在曹操去世前曾得到召喚——曹操到底想搞什麼呢?
江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或者他就是這麼務實。
後面的事我是管不了的,這是我唯一可卸下重擔,活回自己的時候了,我只關心我自己的事,我關心的人的事,我能做到的事,眼前事,我現在不過是一個將死的老頭而已。
“英雄亦到分香處,能共常人較幾多。”英雄曹操從來反英雄,謝幕的英雄曹操,拿得起放得下,或許他就是因此,將英雄改寫。
人到了末了,才發現愛過自己,自己所愛的,也不過就那幾個人而已。
人到了末了,才發現,自己所剩的,也不過就這麼點破事而已。
到底什麼是真英雄?有誰知?一切都任由世人評説,也一切都讓世人難以評説,永遠的曹操,永遠別具一格。
所謂的“平生奸偽,死見其性”,不過是小説家言,蘇東坡的臆説,或許曹操本就是這麼真吧?
至少,冠冕堂皇,從來與他無關。他宴飲之時,大笑之際,都能一頭扎到菜湯裏。年輕時因一句“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大笑而去的曹操,笑罵放肆由心,愛誰誰,直道、詭道互搏,因人因世而轉,勞資本就至情至性,一介俗人,只不過生逢亂世,有時候顧不得,不得已罷了。
文 | 九鴉
圖 | 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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