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學校資料廢除“爸爸媽媽”稱謂的背後_風聞

2月16日，法國國家電視台——TV2報道稱，法國國民議會於12日通過了一項被納入馬克龍政府教育改革法案修正案的議案，規定未來法國所有公立中小學學生信息登記中，傳統的“父母”（père/papa mere/maman）將被“家長1、家長2”（parent 1/parent 2）所取代。

這並不是什麼“新生事物”：2018年3月，首都巴黎市政廳已經在市議員的再三催促下，在民事登記表格中作出了類似的改變，並引發了一場激烈的爭吵，如今不過是把這項爭議性做法“放大”而已。

正如法國多家媒體所指出的，這種“性別取消”是自2013年法國允許同性婚姻合法化以來的“政治正確”潮流，“爸爸媽媽的消失”不過是這股潮流的又一個漩渦——2013年法國“民法”中已經沒有“丈夫、妻子”（mari/femme），取而代之的是“配偶”（époux/ épouse），《論壇報》上有人指出，一些女權主義者已將矛頭對準“下一個目標”，即“先生/女士”（Monsieur/Madame），事實上性急的美國航空公司法國辦事處已宣佈，6月1日起機票訂購表上性別欄將不再分男女，而只有“未定義”（indéfini，據解釋指“明確確認是男或女”）和“保密”（confidentiel，據解釋指“我是男是女關你甚事”的意思）。

近年來這股“專門和性別稱謂過不去”的潮流在歐美許多國家、甚至不少發展中國家都不乏其例，但如法國這般“狠狠折騰”的並不多。之所以如此，當然是有原因的。

作為西歐屈指可數、有悠久單一制傳統卻又經常出現激烈社會衝突和思想碰撞的社會，法國在很多方面經常會出現矯枉過正、發現過了頭再矯枉過正回來的“翻燒餅”現象，比如中世紀時法國曾經是天主教最“原教旨”的國家之一，但這個國家卻在幾次被教廷“坑慘後”一怒之下把教皇從羅馬劫持到本土的阿維尼翁；它是歐洲最早興起新教（胡格諾派）的國家之一，但這個教派在興盛一時後竟然被“全滅”了；它曾經是貴族勢力最強盛、貴族權利最大的國家，但大革命後短短几年全年留在國內的貴族幾乎被殺絕；它是高利貸和金融資本主義的發源地，卻又是絕對平均主義和“奢侈税”的大本營；它在戰後大包大攬收容了數以百萬計的北非裔移民，但它的企業卻明目張膽地歧視和排斥這些人，前總統薩科齊可以公然説他們是“垃圾”，換歐洲別的國家早就被噴下台了；它執着地強調“維持法語純潔性”，甚至強制性把英語來源的週末weekend改為又臭又長的純法語詞les trois derniers jours de la semaine（直譯就是“每週的最後三天”），自己卻隔三差五亂改法語語法規則，弄得法國人都做不對法國語文試卷……這個國家的政治家曾大喊“我們工作得太多了”，於是把一週的工作日從48小時一路降到全歐洲最短的35小時，還差點再降至32小時、30小時，發現這麼做之後一塌糊塗，又改口呼籲勞動者“自願加班多勞多得”……

法國人就是這樣，喜歡邊做邊想，不想就做，錯了再改，改了再錯，再錯再改，再改再錯……法國諷刺刊物《鳴鴨報》曾經諷刺法蘭西民族的所謂“斷頭台邏輯”（大革命時期斷頭台上的後一批犧牲者往往是把前一批犧牲者送上去的人，他們後面又跟着下一批）。而且法國人往往是感性和主觀的，為了個人取向和“姿態需要”往往可以罔顧理性和利害，比如上世紀70年代法國大學生私下裏普遍承認當時著名哲學家阿隆的許多觀點比另一位著名哲學家薩特更契合實際，卻喊出“寧跟薩特錯，不跟阿隆對”的口號，而時過境遷，“長大了”的同一批人卻又煞有介事地寫起“當年我們曾如此激進”的回憶錄來。

2018年在法國開了“家長1/家長2”這個“好頭”的，是左翼政黨和政客，但這次在國民議會層面上將之“發揚光大”的卻是馬克龍的執政黨“前進黨”，“先鋒”則是該黨女議員、女干將瓦萊利.博蒂（Valérie Petit）。正如許多分析家所指出的，前進黨是個集中左中右各黨退黨者的年輕“拼盤黨”，而馬克龍在另起爐灶前本是左翼社會黨的希望之星。在社會生活領域，法國左翼的影響不小，而馬克龍也希望挖更多左翼支持者牆角（畢竟作為前左翼，他這麼做比挖右翼牆角難度小得多），在這種情況下選擇把左翼的“政治正確”口號放大，“走別人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也就順理成章。

但“家長1、家長2”畢竟太過驚世駭俗，許多網友在社交平台上抱怨“我當了十幾年爹媽怎麼突然就被取消身份了”、“我本來就是個孩子他媽，怎麼連好好做個孩子他媽都不得清淨”。法國哲學家戴爾索爾（Chantal Delsol）1月18日在《費加羅報》上刊文批評這種潮流，稱“我們究竟要在否定常識的道路上走多遠”（jusqu’où ira le déni du sens commun ）。稍早《費加羅報》民調顯示，多達73%的法國受訪者對“家長1/家長2”的稱謂表示反感，而大多數反對黨也對這種“莫名其妙的折騰”表示反對。

不過這也無所謂：行不通到時候再改回來好了——那個曾經“嚴禁使用”的weekend如今不也照樣“解禁”了？只有倒黴的法國老牌報紙《週末報》還叫着“依法改正”的彆扭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