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鑑賞-綠皮車三部曲_風聞
KKK-工科小学生,文献转载。-如有冒犯,请私信后必删。2019-02-24 12:05
攝影鑑賞-綠皮車三部曲
01九十年代的王海春-火車上的中國人(文章跨度從1970到1999)
今年的春運如期而至,你知道春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嗎?1978年的改革開放正式開啓了中國人口大規模流動的序幕。算上今年,已是四十年整。攝影師王福春專注拍攝火車題材,他乘坐火車上千次,行程十多萬公里,拍攝萬餘張底片,記錄下這些年來火車上的情景,被IPA評為亞洲最具影響力的三十位攝影師之一。
不同於以質疑與批判為主導的視角,王福春的鏡頭,呈獻了一種極富韻味的“過日子”式東方哲學:旅途中除了我們所熟悉的艱辛與無奈,還有少見的温情與幽默。正如他在接受記者專訪時所説的那樣:“中國人的日子就是一點點這樣過來的。”

作品欣賞

1995年 蘭州站 趕火車的人在扒車廂

1995年 武漢—長沙
由於車廂擁擠,沒有坐票的小夥子靈活得把身子靠到了座椅靠背上。為了平衡,他用一隻手抓住了行李架

1993年 成都—昆明 擁擠的車廂讓疲倦的旅人昏昏欲睡

1991年 綏芬河—哈爾濱 眼神戒備的父親緊抱着幼小的嬰孩

1995年 武昌—南寧
這是王福春最難忘的一張照片。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滿身汗泥,她疲憊地依靠在車門頭,在這個狹窄逼仄的角落裏,站着睡着了。
我看着這小女孩足足有五六分鐘,我不能給她幫助,心裏十分難受和自責。就在快門釋放的一瞬間,我的心被刺痛了,憶起了自己苦難的童年……

1997年 哈爾濱—濟南 孤獨的旅途、倒退的風景與未知的遠方

1994年 瀋陽—大連 九十年代的大哥大,已經迅速被更輕便智能的通訊工具所取代

1995年 齊齊哈爾—北京 小狗正眼饞着一盒方便麪,那個時候還允許攜帶寵物上火車

1999年 哈爾濱—牡丹江 列車為增加收入,出租給旅客的流動小電視

1995年 西安—西寧 無法下車的乘客在向火車站內的沿線商販購買商品

1998年 東方紅—牡丹江 自上世紀八十年代始列車專設的放像車廂

1996年 廣州—成都 火車下鋪裏甜蜜依偎的情侶,這也是王福春最受外國人青睞的一幅作品

1995年 西寧—鄭州 相互扶持,老來作伴

1994年 北京—哈爾濱 年輕情侶含情脈脈的眼神,背光的角落裏合二為一的剪影

1998年 齊齊哈爾—北京
為女乘客號脈的,是普陀寺九十二歲的老方丈,去齊齊哈爾寺院看望他一百多歲的師父
在我迅速調焦的一瞬間,與他一雙明亮的眼神重合了,留住了這一難得的鏡頭。那明亮的眼神、潔白的手套、聖潔的心靈、佛家的慈悲、男女授授不親的規矩……都融入了這一瞬間。

1999年 九龍—上海 獻哈達的僧侶

1994年 北京—瀋陽 乘客悠閒地搓着麻將打發旅途時光

1996年 北京—呼和浩特 鑽進座椅罩睡覺的乘客

1996年 廣州—成都 中鋪的女乘客拉起了二胡

1998年 哈爾濱—齊齊哈爾 把結婚照帶上火車的乘客,是不是臉上正洋溢着幸福呢?

1999年 北京—烏魯木齊 長途列車的卧鋪車廂裏,大家做着同樣的體操動作舒展筋骨

▲ 哈爾濱站.1994 年 - 選自《火車上的中國人》
《火車上的中國人》
王 福 春
( 1943 - )
1943 年 - 出生於黑龍江省綏化市
1963年 - 考入哈爾濱鐵路局綏化鐵路機車司機學校
1965年 - 軍隊招兵應徵入伍
1970年 - 退伍後分配到哈爾濱鐵路局三棵樹車輛段做車電鉗工,後調至工會任宣傳幹事
1977年 - “文革”後開始技術大練兵,以工會的海鷗牌相機給勞模拍照。從此愛上攝影,並開始了火車題材的拍攝持續至今。

▲ 《火車上的中國人》
王福春在沒有拍照以前:工作時就畫鐵路、畫機車、畫列車上面的好人好事。所以,他對鐵路的感情很早就已開始了。

▲ 廣州 -- 成都.1995年
▲ 武漢 -- 長沙.1996年

▲ 北京 -- 哈爾濱.1998年
他在84年正式調到鐵路局科研所後,便當上了攝影師。單位研究鐵路新產品,他就去拍產品廣告。對他也是開放綠燈,只要不影響工作去哪兒都行。
給他拍攝用的設備也是當時最好的:像是哈蘇500C/W、尼康F3、幸福450彩色放大機等等..

▲ 南寧 -- 北京.1992年
▲ 北京 -- 瀋陽.1994年

▲ 西安 -- 西寧.1995年

▲ 蘭州 -- 北京.1995年

1990年代,火車乘客乘坐權限被打破,無論什麼乘客都可以乘坐硬座到軟卧
1986年,從哈爾濱開往北京的特快列車上首次出現電視機。當時為滿足乘客旅途娛樂需要開設。

列車員高舉“放像車廂”走過。“放像車廂”,即電視車廂。這當時為滿足部分乘客需要開設的服務。

青年拿着收音機在聽鄧麗君的歌曲。

“ 畫冊裏的照片是挑選後比較中性的影像。有一些像乘客扒車窗等不文明的照片沒拿出來,因為怕説我宣傳鐵路落後。”
“ 本來打算在2000年便出版畫冊,但考慮到肖像權問題一直沒有。01年硬着頭皮出了,還好現在也沒人找我。”
▲ 綏芬河 -- 哈爾濱.1991年
▲ 上海 -- 重慶.1991年
▲ 加格達奇 -- 古蓮.1992年
▲ 成都 -- 上海.1992年

▲ 北京 -- 烏魯木齊.1993年

▲ 蘭州 -- 烏魯木齊.1993年
▲ 齊齊哈爾 -- 北京.1995年
▲ 哈爾濱 -- 五常.1995年


▲ 北京 -- 呼和浩特.1996年

乘客

想盡一切辦法找位子睡覺

還可以提鳥籠上火車
“ 火車就是一個小社會,濃縮了中國普通老百姓生活的各個方面,也最能反映中國近30年的變與不變。”
問:先跟我們談談您是如何開始拍火車的?
王福春:
我在1987 年拍攝了電視機第一次上列車廂,那時所有人都在看電視。而現在列車廂的電視卻已少人再看,大都低頭顧着自己的手機或電腦。
從最早的蒸汽綠皮車,再到今天的動車高鐵白皮車。整個鐵路所承載的變化,也是這幾十年來時代和人們的變化。這種變化之快,連我拍攝時也未曾料想到。

▲ 哈爾濱 -- 北京.1987年
問:您是否一上火車就忍不住想要拍攝?
對,當01 年《火車上的中國人》出版。自己原以為也可以安心做一次列車旅客不再拍照。但在卧鋪上躺了不到一小時,心裏就像長草一樣,沒辦法又拎着相機在車廂裏竄。像患上了職業病,上癮了。

▲ 西安 -- 昆明.2009年
問:拍照受過條件限制嗎,哪些有趣的經歷分享下?
的確,火車上拍照像搞潛伏攝影。不敢公開,像特工人員:把相機側肩挎穿上外衣,發現目標時就迅速拽出按快門,再藏回到衣服裏。
連我自己也形容自己像“職業小偷”:在火車上拍片到處亂看,來回走動。幾個來回乘客就注意我了,太多次都被通報乘警。甚至有時還與真的小偷不期而遇,這些都弄得我哭笑不得!
▲ 北京 -- 上海.2010年
“ 那麼多年來,越拍越有感覺、越拍越有感情!這樣的攝影讓我享受快樂,不是那種刻意的追求,而是就在你眼前突然出現的快樂。”

▲ 通遼 -- 集寧.1998年
攝影師王福春用自己的感受寫下了世紀末中國鐵路這段無法忘懷的歷史。《火車上的中國人》裏那些旅途生活的真實瞬間,車廂內外的人生百態,呈現了一種久違的濃烈的人際關係,展示着一個流動的中國。

02佚名

説到綠皮火車,你會想到什麼?低收入羣體?擁擠?農民工?隨着高鐵和城際列車的開通,綠皮火車正在慢慢成為歷史。而那些關於綠皮火車的歷史瞬間,正好印證了中國鐵路史的發展歷程。圖為在綠皮火車上,一名男子雙手撐臉,滿臉疲憊之態。綠皮火車很慢,讓人有度日如年的感覺。
圖為在火車上一名男子叉着腰對着旁邊人怒目而視,在擁擠的車廂裏,這種情況是十分常見的。

圖為在悶熱車廂裏,一名光着膀子的男子抱着兩瓶水居然睡着了。

圖為在綠皮火車上,乘客基本上都是農民,他們把蔬菜、水果甚至家畜都帶到了車上。

圖為在綠皮火車上,乘客們到了晚間,裹上一牀被子倒頭就睡,睡姿千奇百態。

圖為四個找不到座位的男乘客們,蹲在兩節車廂的連接處,玩起了撲克。

圖為一位中年女性,在綠皮火車上用保温杯倒點開水,泡起了方便麪吃。

圖為列車到站以後,急於上車和下車的人們瘋狂的擠到了一起。

綠皮火車的意義在於,它總能讓不相識的人在有限的時間和空間中成為短暫的朋友,圖為一位女性臨時請旁邊的一位男士幫忙纏起了毛線。

圖為夜已經深了,硬座車廂的乘客們疲倦至極,紛紛打起了瞌睡。睡姿五花八門,着實讓人心疼。

綠皮火車上的時髦女郎

不知道是喝酒,還是喝水。

爬火車,這也太危險了

墨鏡大叔看着穿着暴露的女郎,露出了耐人尋味的表情

就地入睡的父母和孩子們

餓了,就泡麪吃,小孩子滿眼渴望

小孩子困了,就睡在過道上

看這個男人的紋身,似乎有不少故事啊

這樣的環境也能睡得着,只能説明他真的困了

這幾位大叔也是不容易,在火車上還吃得這麼精緻。(這個真不算啥,10年左右見過火車上洗好葱,生菜,卷煎餅,吃烤魚烤鴨的乘客,還買了水果。不過可能是生活提高了吧)
03錢海峯

無錫城的“母親河”梁溪河邊,有一座城裏最早的四星級大飯店:無錫大飯店。在此工作20多年的電工錢海峯工作區在最高那一層:閉路電視控制室。錢海峯今天想起來仍覺得有些可惜,那架美能達X-700只紀錄了女兒的成長,而沒能鳥瞰下20年來城市的變化。
截至今天他已搭乘251趟綠皮火車,除台、港、澳和沒有綠皮火車的西藏、海南外,所有的綠皮火車他幾乎都已乘坐過。有些還是反覆乘,不為刻意紀錄某列綠皮火車的“最後一次”。在那種莊重的落幕時刻,更多的鐵路迷、媒體追隨,列車工作人員也成為追光燈下的角色。錢海峯還是覺得那樣的場合“紀錄者多少會影響他們的心理”。
2000年的鼻咽癌曾一度讓錢海峯從正常的生活軌道里偏離了。2005年,身體康復後,他開始揹包旅行,拍風景和陌生化人。合資飯店曾經的高薪也偏離了今天普遍的消費水平,綠皮火車成了他行走中國的首選。2008年起電腦裏單列出一個“綠皮火車”文件夾,像乘坐這種廉價交通工具的人一樣,照片規模愈加壯大,達15多萬張照片。


2015年連州國際攝影年展“刺點獎”交到他手裏時,規律的生活裏也開出一趟小小的“無軌列車”,多了一些有趣的變化。他有時會從那個最高層的控制室下到17樓商務咖啡座。酒店頗有人情味地給這個老員工提供一處受訪場所。他告訴我們,2016年4月“綠皮火車”受邀參加“2016京都影像國際攝影節”(KYOTOGRAPHIE 2016),該屆主題是“生命之環”(Circle of Life)。列車閉合循環,生命巨流往復,卻依舊有諸多可能。



10年的揹包客經驗讓錢海峯不畏生,侃侃而談。
那摞227張列車票(截止連州影展舉辦為止)約有三種車票。“紅色底紋軟紙式火車票”(人工檢票通道使用的那種)、“磁卡式火車票”以及在火車站臨時補票的類型。錢海峯説,最後一種車票,時間一久,墨跡褪色嚴重,車次等細節也都掉盡。他又拈出一張12306上買不到的“乘降所”車票:從赤峯坐到風水溝的車票,6元,包含2元手續費,在列車上買的。“想去那個叫風水溝礦區,看看跟赤峯這類城市的不一樣的東西”。
長期與旅途短兵相接的人早已不覺得“1元錢車票”是稀罕事,“三營到沙坨子的火車票才0.5元(兒童半價),那是一輛通勤車而非臨客。”
但他稀罕的是能通過照片輕而易舉地回到那個“場所精神”裏:當時的場景、談話的對象以及聊天的內容。

一位極少出門的殘疾人到另一個城市辦事。

去另一個城市幫兒子收購垃圾的82歲老人。
綠皮火車中,他遇到的最年長者是一個從太原到靈丘的82歲老人,江蘇徐州邳縣人,耄耋之年顛簸去靈丘是因兒子在那邊收購垃圾,兒子忙得顧不過來,亟需人手。最年幼的是哺乳期的孩子,照片攝於一個極自然的瞬間,觀看照片就好像坐在了彝族婦女的對面。錢海峯補充道,“如果是在高鐵上,對方估計要打我了。”
方言、文字成為旅行中最兀立的特徵。單從衣着或相貌上辨認出所謂的地方差異和哪省份人,已經不奏效了。年輕打工者的衣飾很鮮亮,染髮的顏色很瑰麗,即便是西藏的年輕人也可能使用着有時髦暱稱的微信、QQ名。一個裹着頭巾、着皮鞋的小腳老婦人其實倒是漢人。


銀川到平涼南7511次列車上,同心縣回族王海鵬的書法。
只有特殊的細節才能提示多元化的差異,比如銀川到平涼南7511次上,穆斯林女人們的頭巾,以及車廂裏研習書法的回族青年,他正用特別小刷筆寫那些阿拉伯文書法。“西海固有同心縣,我説你幫我寫個同心同德吧”,在後來的那張照片裏,三個男孩子舉起那副大字,“一帆風順”、“時間就是生命”幾個字也一併奉送。
但乘坐長途綠皮火車更是一場對肉身的考驗,一種具體化的考驗。旅途初期的興奮很快就被覆蓋,疲憊的初期會有短暫亢奮、易怒、焦躁,48個小時之後肉體和精神都陷入麻木,處於一種懸置的狀態。精力像被抽了絲。

南京至烏魯木齊,晚上路過河西走廊,車廂內冷的無法入睡。
一張南京到烏魯木齊綠皮火車的照片中,身穿連帽衫的年輕人低頭面無表情地走動,“他們不是不想睡,是冷得沒法睡,那是在河西走廊地區。”一張黑眼圈的婦女倚靠書包沉睡在骯髒車廂地面上的照片,一度在連州影展的策展過程中引起唐浩武與段煜婷等人的倫理爭辯。但最後還是上了,因為這樣看似個體的場景在綠皮上恰恰是普遍的——而如果我們把時間距離再抻長一些,今天60歲以上、曾於1960年代末期至1970年代在內蒙、新疆、黑龍江插隊的知青們也一定不會陌生於這種體驗,在返城探親的綠皮中,每個人都精力耗盡,憔悴疲憊。

在那些時刻,錢海峯也與鏡頭裏的人一起耐受着寒冷、骯髒、困頓。一趟喀什到吐魯番的列車,他“無座”,但找到了躺下的座椅位子,有時也直接將揹包墊着躺倒在過道地面上休息。講起這些,他小聲地説:也許,你們也不一定能夠習慣的。微信裏,他轉發了“三聯”記者劉敏隨同3天的報導,並向對方“一路比較累,回北京還小病一場”的敬業表達了感佩。
他最喜紀錄車廂中的“吃”與“睡”——在這個湊合的、臨時的空間裏,人在勉力地創造條件:礦泉水瓶蓋裏的白酒、保温杯裏的方便麪、鋪蓋卷和電飯煲內膽裝好的米飯……為了能紀錄凌晨2~3點的車廂場景,錢海峯選擇終夜亮燈的硬座車廂,車票也更便宜。他儘可能在白天織補那些殘破的睡眠,但織補起來的睡眠也依舊是破碎的。最長一次的長途綠皮經驗是連續90個小時,整整4天4夜。從喀什到吐魯番,再從吐魯番到徐州。從徐州再到無錫。

“幾乎沒怎麼睡覺,只在徐州眯了一會兒。但我提前準備,買了很多水,吃的,挨廁所坐。”
在這場接力賽式的旅程中,其中的58個小時在“烏魯木齊-徐州”的返鄉臨客上,他遇到一羣來自河南沁陽的棉農。棉農團隊的領隊叫牛正義。“棉農們告訴我説,每天起得早,睡得晚,吃得很差,每次結賬老闆還要扣掉一些錢,挑剔‘花沒摘乾淨’,有年輕人氣得——‘明年不來了。’我蠻想明年跟他們去拍的,不過領隊也跟我説‘你肯定住不慣的’。”
在這趟列車中,“僅限於自己車廂拍攝”的經驗又回來了。車廂實在太擠了,移動太費勁。他只拍攝了一節車廂的兩處端頭,畢竟,不能再添堵了。

距離醫學上確認的鼻咽癌“康復”已過去10年,但這個右耳失聰、上呼吸道脆弱的人其實一直在採訪中努力地平衡着自己的發音。在適才快速上升電梯中,錢海峯急迫而抱歉地説,自己身體不好的時候,發音會更含混。
在採訪中,我們事實上依舊有些疑惑於從病症的緊箍咒中努力“走出去看看”的他,那股永動機式的能量從何而來?
“在綠皮火車上,他們可以坐幾十個小時,揣着錢回去,這是這種支柱和願望。我呢,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照相機。手裏要是沒有這架照相機,我估計挺不過來。我是喜歡拍照的。”
在連州影展現場,作品受到眾人的喜歡,有人看到那張提着大包小包跨過鐵軌搭乘“茶陵-長沙”照片想起了小時候,心頭一動,眼眶濡濕。但錢海峯對最後能得獎依舊是“意外”的,甚至在獲獎那天讓“展覽小助理”的女兒趕緊回廈門上課。在台上舉起獎盃,估計,他心裏揣着點後悔。
“早知道,就讓她曠課一天好了嘛,我是真沒想到自己會獲獎。”

在採訪中,他依舊一次次提到鮑昆、唐浩武、段煜婷等人的發掘、選片、支持。
但有些事情,也許就是這樣的。“野生”的狀態是不做作,不輾轉反側,不貪求。那獎就落下來了。
平常心,就像他在綠皮火車中的常態化的紀錄那樣。他一張張打開,一張張解説,當我們看到某一張極具藝術氣氛的照片時“哇——”出來的反應,他則語調平和地表示自己是在紀錄。
也許是迄今為止的251次綠皮火車乘坐經驗,熨平了某種特意創作的熱情和誇張。
錢海峯也不會刻意去選擇“最後一趟綠皮火車”,有些旅程他會反覆乘坐。於是,紀錄下東北的冬天車廂裏吃到的幹豆腐皮卷大葱、東北夏天的野生藍莓——莓農攜帶着如同篦子似的巨型“篩莓器”,講着藍莓在各地的供需差價,“2013年在加格達奇每斤25多元,大興安呼中地區市場是20元,在蒙克山10元不到就可以買到”。
有時重複是必要的。重複代表一種自我訓練,一種熱愛的誠意。當然,旅途也帶來一種巨大的重複量。



採訪中有一個問題是“你如何定義到達。”錢海峯説,“當我拍到了一些東西,以前沒有拍到過,而且感動我的,我就覺得這是到達了。如果一張都沒有,我覺得好像沒有達到。很多時候坐車回來,一看,好像沒有新意,而且重複,但我也覺得並沒什麼可遺憾的。攝影與文字不同,文字內容可以複述,而拍照只能是在現場。”
去紀錄那些面色黧黑、托腮的人——對他來説不是光線、構圖、色調,而是紀錄那種神情的意味深長;對於那張被不斷刊載的“中嫗聞花沉醉圖”,他未費太多思量,但從他的表述中,可以感受到車廂內外的一種濕漉漉的季候味道——“外面下着雨,她聞着花,狀態感覺蠻可以的。”
“拍到哪個場景,我好像都並沒有太激動,只是紀錄。”
“我的視角是普通的、平常化的東西,是平常裏的個性、特色、細節,就這樣拍下來。”
但在山區某趟列車裏看到黑豬,也是有點吃驚的。“不會想到有這麼大的豬”,他笑起來。

一個婦女的“厚德載物”十字繡。
有些表達在“綠皮”裏也會更接地氣。當我們看到一個婦女舉起“厚德載物”十字繡照片,那種主旋律、正能量的認知嗅覺立刻蜂擁而至。
“這張,一看就是擺拍”,他自己點出來了,“這個婦女當時是坐在角落裏繡的,但一看到是這幾個字,我決定拍她。如果繡的是別的字,可能就不拍了。”
“我覺得在高鐵時代,綠皮車就是‘厚德’,讓普通老百姓可以享受這種低價,去趕場,去打工。”
綠皮的秉性,在“哐當”作響、吵擾緩慢的狀態中以“厚德”被歸納出來,是攝影師抵達現場後的最為接地氣的靈感表達。


綠皮火車與這個世界其實是沒有邊界的。在車廂略顯髒污的地面,一隻正“吭哧”下蛋的雞。一場被爸爸把着欲撒的童子尿。一個發冠高聳、鬢角剃花、似乎下一秒就要轉過來説“你瞅啥”的東北小夥兒。一個染着金髮的美女,遠處中年墨鏡男正打量她。“外國人?”“中國人”,錢海峯答。
事實上,“刺點獎”還讓錢海峯一度經歷苛評,大抵關乎攝影技巧、內容表現和觀念自覺。對於一個2005年開始的揹包攝影客,2008年起被王福春的《火車上的中國人》所觸發,之後不斷摸索的業餘攝影師來説,也許,他最大的自覺是安守於菲薄的工資,用時間去完成,用身體去無條件地適應綠皮火車,並認可“綠皮”能帶給他的“走遍中國”的紀實可能。
在手機發達的時代,每個人都可以“咔嚓”一張綠皮火車照,但以它為主題的獨立行走和紀錄文本卻也並不多見的。這就像那條側卧的蘇州河,每個人都對它不陌生,可是誰會永遠拍它,在看似無意義中保持一種與河流相似的徐緩的紀錄節奏?
時間會以自己的方式來重新詮釋這種“自覺”,甚至屆時,所有的自覺和不自覺都已不再重要了。

04尹建忠 (2017年,綠皮火車退居農村鄉間)
「綠皮車上的那些事兒」尹建忠攝影 http://baijiahao.baidu.com/s?id=1587858819132141539𝔴=spider&for=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