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土臨牀心理學讀書剳記：亞健康與幽靈血管 (中)_風聞

關鍵詞：當下健康形勢、未來健康形勢投射、形勢的嚴峻性、統計數據

本小節略論二點：

(1) 從宏觀的角度，瞭解當下及不久將來面對的健康形勢；

(2) 清楚形勢的嚴峻性。

我們在本節，首先從宏觀的角度，大略瞭解一下，我們面對的健康形勢，有助於明白問題有多嚴峻，從而及早預防和改善。對目前及不久將來自己的和社會的健康形勢，倘若作出誤解和誤讀，從而造成的誤判，可能會有如英諺 barking up the wrong tree 所説般，找錯了原因，用錯了方法；或視之為「灰犀牛」，對大概率且常見的健康風險，視而不見。不論是誤解、誤讀、誤判或視而不見，二者都會帶來前所未有的嚴重後果-- 不論是在個人的或社會的層面。

這當然就得要直面誤解和誤讀或直視「灰犀牛」，才有望避免誤判和漠視帶來的惡果。因此，我們在本節將直面當下及不久將來面對的健康形勢，那怕由於篇幅關係，不得不用大筆觸的手法進行。

人本主義心理學家馬斯洛 (A. Maslow) 指出，擁有自我求成 (self-realization) 意識者的其中一點重要的特質，就是對現實有足夠的認識 (have an adequate perception of the reality)。就讓我們在下面，展開這個瞭解當下及不久將來面對的健康形勢的認識之旅吧。

正如世界各個已發展和不少發展中的國家那樣，我國-- 包括兩岸四地的大陸、台灣、香港和澳門-- 正面臨人口結構的轉變 (總生育率下降、人口老化、壽命延長) 和健康轉型的困惑和壓力，我國的疾病譜，近年已經開始從傳染病，轉向非傳染性疾病 (主要是慢性病)。

2015年，中國疾控中心慢病中心 (北京) 副主任周脈耕，製作了一份名為「中國慢性病的流行現狀及防控策略」的文件 [1]，從「人口模式的轉變」和「流行病學的轉變」兩個角度切入，概括地展示近年及未來一段時期，我國面對的健康醫療情況：

翌年 (2016)，世界衞生組織 (WHO) 公佈了一份名為《中國老齡化與健康國家評估報告》[2]  (簡稱《評估報告》；下同) 的文獻，詳細分析了近年及不久的將來，我國面對諸種醫療健康的問題。我們首先看看一些預測數據。

《評估報告》，分別從出生率、死亡率、生育率及出生時平均期望壽命四個方面，記錄並預測1950 - 2050這百年間，我國人口變化的特徵 (下圖)。

根據世衞的定義，健康期望壽命  (HALE, Healthy life expectancy)，是指一個人在某個年齡，不受疾病、死亡和機能障礙的影響，有望在健康狀態下生活的年數 [3]。

圖中橘紅色線，代表出生時平均期望壽命，顯示國人的期望平均壽命越來越長，意味慢性病的風險，也會越來越高。

我們列舉《評估報告》其中一些矚目的重點，顯示問題的嚴峻性：

中華預防醫學會會長王隴德引述哈佛大學的一項研究預測：

世衞採用「傷殘調整壽命年」( Disability-Adjusted Life Year, 簡寫為 DALYs) 這個概念，來衡量健康現狀與理想健康狀況 (即全人口均可以無病、無殘障的生活至高齡) 之間的差距的方法。

一個 DALY 代表一個健康壽命年的損失。一個社會的人口的 DALYs 總和，就計算出該社會的疾病總負擔。

我國在這方面的表現如何 ? 

根據《2012年世衞組織全球疾病負擔評估》報告 [4]，中國 45 % 的 DALYs 是由 60  + 老年人的健康問題所致。《評估報告》指出，而全球範圍內，高收入國家的這一比例為 49.2 %，中低收入國家則只有 19.9 % ！

在這方面，毫無疑問，中國明顯地偏高。

《評估報告》同時公佈了一項 2012 年估計我國 60 歲及以上老年人分性別不同疾病的 DALYs 數據 (見下圖)。造成中國老年人疾病負擔的首要健康問題包括：

撇開「心理健康狀況如抑鬱、自殺和老年痴呆症」和「跌倒」兩項不計，單就上面例舉的其餘六種慢性病，2012 年，我國損失了 1 億 1,370 萬個健康壽命年！

社會整體的健康狀況落得如此，不可謂不已經到了驚心悚怵的地步了。能不速速採取行動亡羊補牢 ?

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單就防治心腦血管疾病一項，對我國宏觀經濟的影響，做了一些投射預測工作，模擬 2010 - 2040 年心腦血管疾病死亡率的升降，及其影響人均 GDP 的趨勢 [1]。這些數據顯示，心腦血管病死亡率的升降稍為變動 (下降 1-3 %)，都會給我國的人均 GPD 帶來顯著的影響。

從 2010 年起計，未來 30 年內，如果每年能夠使心腦血管病死亡率降低 1 %，其總體淨經濟效益，就會相當於 2010 年中國實際 GDP 的 68 %，相等於 10.7 萬億美元。

對，沒有寫錯或看錯，只是其中一種慢性病-- 心腦血管病-- 降低 1 % ，就會給社會帶來巨大的經濟效益，尚未把其它諸如社會和心理效益計算在內 ！

不要忘記，心腦血管病 (還有不少其它類型的慢性病) 與微絲血管衰敗，息息相關 ！

以我國目前在各類心臟病患中居首位的「缺血性心臟病」 (ischemic heart disease, 簡稱冠心病) 為例。冠心病是由於心臟表面的冠狀動脈，發生粥狀動脈硬化 (atherosclerosis，一種對人體有害的狀態，發病機制複雜，目前尚未完全明瞭) 所致。

粥狀動脈硬化的三大主因為高血壓、高血脂和過量吸煙，其中高血壓和動脈粥樣硬化，互為因果，二者往往並存。

讓我們首先簡略地重温一下，冠狀動脈在心臟表面的結構。

冠狀動脈是負責營養心臟的血管，如圖示 (圖9a)，分成左右兩條，左邊為「左冠狀動脈」 (L. coronary artery)、右邊為「右冠狀動脈」 (R. coronary artery)。這些心臟表面的冠狀動脈，最後鑽入心肌，成為非常細小的動脈  (tiny arteries) 和側支血管 (collateral vessels)，以供給心肌需要的氧氣和養份。

眾多的側支血管一起，組成側支循環 (collateral circulation, 一個微小的血管網絡，在正常情況下，不開放) (圖9b) 。當心髒表面的冠狀動脈發生粥狀動脈硬化，導致冠狀動脈狹窄，阻塞血流量 (圖9c)  。

當血流量減少至接近最低限度，有兩個可能性出現：

(一) 如果側支微絲血管仍然健康，側支血管可能會擴大並變得活躍。這將允許血液，在阻塞的動脈周圍，流動到附近的另一個動脈，或經過阻塞的同一動脈，保護心臟組織免受傷害；

(二) 如果側支微絲血管幽靈化，那麼，心肌缺乏足夠氧氣和養份，心肌細胞就會發生缺氧而壞死，「缺血性心臟病」將會伴隨而來。

可見微絲血管的敗壞 (幽靈化)，對心臟以至生命，具有巨大的潛在危害性。

過去六十多年來，我國的冠狀動脈粥樣硬化性心臟病發病率，年復一年地增加。

據上海醫科大學的統計資料顯示，1948-1958 年住院心臟病病人中，冠心病僅佔 6 %；1959-1971 年佔 18 %；1972-1979 年增高至 29 % [5]。

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整理了一些數據，分城市、鄉村、男、女 + 合計五類，比較了從2006 -2012 年間，全國缺血性心臟病標化死亡率，顯示基本一直保持上升的趨勢 (下圖)。

我們透過谷歌圖書詞頻統計 (Google Books Ngram Viewer) 提供的在線搜索引擎，採用詞頻統計的方法，輸入 (8a)「高血壓」和「慢性病」；和 (8b) 「高血壓」、「血栓」和「心臟病」(「缺血性心臟病」 這個詞彙 Google 不待見)，檢索了 1940-2000 年穀歌圖書語料庫 (Google Books Corpus) 收有的中文書籍裏出現的兩組詞彙，結果顯示：

上圖顯示，谷歌圖書詞頻檢索結果的統計數據，從側面分別展示出 (一) 高血壓與慢性病和 (二) 高血壓、血栓和心臟病的相關狀況。

世衞的《評估報告》強調，隨着人口老齡化程度加劇，我國與年齡密切相關的疾病，諸如缺血性心臟病、癌症、腦卒中、關節炎和老年痴呆症等慢性 (非傳染性) 疾病所累及人口的絕對數字將持續增加。

2010年，研究人員分別就 2010，2020 和 2030 三個年份，我國患有 1 種及以上慢性  (非傳染性) 疾病的男女人數，進行投射預測 [2]：

我們從上圖裏代表三個年份的三種不同顏色所佔的面積，能夠直觀地看到慢性非傳染性疾病，增幅將會以驚人的速度出現。到了 2030 年，慢性非傳染性疾病的患病率，將至少增加 40%，其中大約 80% 的 60 歲+ 老年人，將死於慢性非傳染性疾病。

2017年，英國醫學期刊《柳葉刀》 (Lancet) 發表了一項由中國醫學科學院阜外醫院蔣立新教授帶領的團隊，進行大規模高血壓調查研究的結果。

這項研究，從2014 年 9 月至 2017 年 6 月，在全國 31 個省開展，累計篩查 35-75 歲城鄉社區居民超過 170 萬人 (精準的數目為 1,738,886人)，平均年齡為 55.6歲，是迄今為止，我國一項覆蓋最廣、規模最大的高血壓管理現況的大型調查 [6]。

這項名為「China PEACE 百萬人羣項目」 (China PEACE Millions Persons Project) 的研究結果顯示，我國 35 歲到 75 歲的成年人中，有超過 1/3  (37.2%) 的人患有高血壓。而這些患者中接受治療的人數不及 1/3 (22.9%)，僅有約 6% (5.7%) 的患者病情得到控制。

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提供了一些有關慢性病主要風險因素的數據，與及這些因素每年在中國大陸帶來的生命損失 [1]。

上圖的數據顯示，單就高鹽和高糖飲食這一危險因素，在中國大陸每年導致的死亡人數高達1,400萬，幾近香港特區人口數量的兩倍 (2018年中香港特別行政區統計處的數據，人口744萬)。

世衞的《評估報告》選擇另外一些飲食習慣的健康指標，分男女性別，整理了 2010 年中國 60 歲 + 老年人慢性病危險因素流行率如下圖：

上圖顯示，在「吃」和「動」兩方面的一些不良生活習慣，在五種老年人慢性病危險因素流行率中，領先佔頭兩席位置。

上圖同時可見出，慢性病危險因素在 60 歲以上的男性中，與老年女性相比，前者更為常見。男性吸煙率和飲酒率，尤其遠高於女性。

世衞的數據顯示，在營養和體重方面，超過一半的老年人，膳食纖維攝入量不足，且缺乏運動鍛鍊；近三成的老年人，體質指數 (BMI) 偏高。

世衞從《中國慢性病及其危險因素監測報告2010》[7] 一書提供的數據，整理出下圖，顯示農村和城市居民的危險因素分佈，存在顯著差異，城市居民危險因素的總流行率低於農村。「室內空氣污染」、「老年人膳食纖維攝入不足」和「身體活動不足」三項危險因素，城市地區的流行率，低於農村地區。

《評估報告》的統計資料顯示 [4]，近 80 % 中國老年人的死亡，歸因於如下六種主要因素：

》飲食風險  (營養過剩或營養不良)、

》高血壓、

》吸煙、

》空腹血糖升高、

》空氣污染 (室內及室外)、

》缺乏鍛鍊 (見下圖)。

我國 60歲以上老年人的死亡中，超過 50% 歸因於頭兩種-- 飲食風險和高血壓，即，即出於「吃」和「動」兩方面不良的生活習慣。

來自「中國慢性病及其危險因素監測」的統計數字顯示，2010年，在中國大陸，18歲及以上居民不鍛鍊率 > 80 % [7]。換句話説，每 10 箇中國居民裏，至少有 8 個，從不或很少做運動鍛鍊身體。其中，男性 (81.4 %) 低於女性 (86.2 %)，城市 (73.2 %) 低於農村 (86.6 %)。

2015 年，國家體育總局，委託國家體育總局體育科學研究所，和國家國民體質監測中心，於是年 1 月 1 日至 4 月 30 日期間，採用「多階段分層隨機抽樣」的方法，對全國 31 個省 (區、市) 的城鄉居民進行調查，以評估彼等在 2014 年裏參加體育健身活動的狀況，合共取得有效樣本135,229 例。

同年 11 月中旬，國家體育總局發佈〈2014 年全民健身活動狀況調查公報〉[8]，統計結果令人有喜有憂。

喜的是「動」方面的情況，近年似有所改善。調查結果顯示，2014 年全國共有 4.1 億 20 歲及以上城鄉居民參加過體育鍛煉。

憂的是，從年齡分佈看，呈現出隨年齡增大參加體育鍛煉的人數百分比降低的特點 (下圖)。

20 - 29 歲人羣參加體育鍛煉的人數百分比最高，為 48.2％，70 歲及以上人羣參加體育鍛煉的人數百分比最低，只有 26.0％，與 20 - 29 歲的人羣相比，下降了幾近一半的百分比。

世衞的《評估報告》指出，基於健康原因，2012 年，我國國民平均折壽1成 (約 10 %)。

我們首先了解一下，世衞這份《評估報告》談及的三個與健康和壽命有關的概念 ：

(一) 平均期望壽命；(二) 健康期望壽命 (HALE)；(三) 損失的健康壽命 (早亡或折壽) (見下圖)。

1950 年，中國國民出生時的平均期望壽命只有 44.6 歲。到了 2030 年， 中國女性的期望壽命估計將達到 79 歲，而男性為 76 歲 [2]。

另一方面，在過去的 40 年，儘管國民的物質生活及醫療衞生水平大大增高，可折壽率仍高踞不下。

世衞《評估報告》採用柱形圖，把 2000 年和 2012 年我國男性和女性的期望壽命  (柱的橙色 + 紅色部分)，健康期望壽命  (柱的橙色部分，即實際的壽命) 和損失的健康壽命年 (柱的紅色部分的數字 - 柱的橙色部分的數字，即折壽歲數) 展示出來：

我們在上圖的右側，用日常的語言，添加了一些説明，方便讀者理解。

世衞《評估報告》同時估計了 2010 年和 2050 年，中國不同年齡組，需要日常照護和幫助的人數，佔全人口比例的變化。

上圖顯示，隨着人口老化，我國 60+ 需要日常照護和幫助的人數，將會越來越多，到了2050年，我國預計將有 1.105 億依賴型人口，其中接近有 6 成 (59.7 %，6600 萬人) 至少為 60 歲或以上的老年人。

根據世衞的定義，依賴在這裏是指「頻繁地需要他人的幫助和照護，超出了健康成人的正常需求」。

平均地看，這是説，每 3 個人就得要照顧 2 個人。倘把 10 歲以下的人口剔除不計，這就接近每 1 個人就得要「頻繁地… 幫助和照護，超出了健康成人的正常需求」般，去照顧另 1 個人了。

成嗎 ? 

負擔得起嗎 ?

至此，我們對當下及不久將來將要面對的健康形勢，大概可以有個初步粗略的印象，可謂已到了非常嚴峻的程度，借用南宋詞人陳與義 (1090 -1138)〈臨江仙 · 夜登小閣憶洛中舊遊〉裏的詞句，此程度已到了「此身雖在堪驚」的地步。

一旦不幸罹患了慢性病，無論對患者個體、其生命裏的摯愛親朋 (significant others)，以至社會整體，都會帶來沉重的負擔-- 身體上的，心理上的，精神上的，與及經濟上的，俱如是。

是故，不論為己為人、為私為公，我們對此，不能再已然般無動於衷，不能再掉之以輕心了！

[待續]

參考資料：

[1] 周脈耕  (2015)。《中國慢性病的流行現狀及防控策略》 (北京)，2015年8月20日；http://www.chinacdc.cn/zt xm/jksn_8200/zgxwlhbd/201507/W0201508205421227367 29.pdf / 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網 (北京)。

[2] 世界衞生組織  (2016)。《中國老齡化與健康國家評估報告》。電子版見 apps.who.int/ iris/bitstream/handle/ 10665/194271/9789245509318-chi.pdf?…5.. / 世界衞生組織 WHO 網 (瑞士，日內瓦)。

[3]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2012a). Healthy life expectancy (HALE) at birth. In  (GHO). 20 April 2015. Switzerland, Geneva: WHO; 電子版見 http://w ww.who.int/gho/mortali ty_ burden_disease/ life_tables/hale/en / 世界衞生組織 WHO 網 (瑞士，日內瓦)。

[4]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2012b). . Switzerland, Geneva: WHO.電子版見http://www.who.int/healthinfo/glo bal_burden_disease/estimates/en/ind ex2.html / 世界衞生組織  WHO 網 (瑞士，日內瓦)。

[5] 中國百科網  (日期不詳)，〈缺血性心臟病〉詞條；http://www.chinabaike.com/arti cle/383/384/452/2007/20 070527116088.html / 健康百科_中國百科網  (北京)。

[6] Lu, J., Lu, Y., Wang, X., Li, X., Linderman, G. C., Wu, C., Cheng, X., Mu, L., Zhang, H., Liu, J., Su, M., Zhao, H., Spatz, E. S., Spertus, J. A., Masoudi, F. A., Krumholz, H. M., & Jiang, L. (2017). Prevalence, awareness, treatment, and control of hypertension in China: data from 1·7 million adults in a population-based screening study  (China PEACE Million Persons Project).   (10112), 2549-2558. 電子版見https://www.thelan cet.com/journals/lancet/article/PIIS0140-6736(17)32478-9/fulltext  /《柳葉刀》網 (英國)。doi: 10.1016/S 0140-6736 (17)32478-9. Epub 2017 Nov 5. 參看唐莎莎 (2017)。〈英國《柳葉刀》刊中國最大規模高血壓調查：1/3 成年人患病，僅約 6% 得到控制〉，2017年10月27日；http://www.guancha.cn/YiLiao/2017_10_27_432 531.s html / 觀察者網  (上海)。按：China PEACE 是 China Patient-Centered Evaluative Assessment of Cardiac Events 的簡稱。

[7] 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 (2012)。《中國慢性病及其危險因素監測報告2010》。北京：軍事醫學科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