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一生，不弱於人_風聞

​金庸筆下各個年代有不少角色可稱天下第一——掃地僧是天龍八部年代的天下第一，張三丰則是從後神鵰時代一直到倚天年代的天下第一，東方不敗是笑傲江湖年代的天下第一。這裏面，在少林寺大戰之前，世人根本不知道有掃地僧這個人，但他的實戰表現讓讀者們認為他是天下第一。張三丰則是倚天江湖傳説中的天下第一，至於他實戰水平到底如何，江湖中已經多年沒人見識過，關於他跟小張誰厲害也是倚天幾大爭論不休的謎題。東方不敗則兼而有之，江湖傳聞他是天下第一，實戰以一敵四，令狐沖非常服氣的幫作者認證了東方不敗是笑傲武功第一。

要説金庸書中哪個高手的天下第一稱獲得的最為權威，這個人應該是王重陽。

雖然我不認為重陽真人打得過前面提到的那幾位，但王重陽是唯一通過武林權威賽事“華山論劍”拿到稱號的天下第一，有其他四位絕頂高手背書，這比江湖傳聞更有權威性。我記得之前講張三丰那期説過，為何當年少林三大神僧敢於向張真人挑戰——張真人的戰績都是傳聞，江湖上見過他出手的角色基本都入土了，空聞、空智、空性當時對張三丰武功到底啥水平是質疑的。若是倚天時代也有華山論劍，少林渡字輩幾位高僧受邀跟張真人比劃過，回少林在達摩院把老張戰力數據迴歸一下——大約等於三個渡——那少林小一輩的和尚心裏也就有了逼數。

王重陽這個天下第一，也是最合格的天下第一——武功最高的角色未必安全，江湖險惡，掛着天下第一的名號反而讓自己暴露在明，防不住那些藏在暗處的敵人，比如張真人就保不住愛徒又遭人暗算，東方不敗出場就被人幹了——別人想弄你，就會想方設法打擊你的軟肋，有些手段，真不是武功高就能防範得了。

是的，從贏下華山論劍開始，王重陽的處境就很危險了——華山論劍的獎品《九陰真經》是武林至寶，眼睛盯着這本書的人可太多了，王重陽成為這本書的保護人，就等於站在了整個武林的對立面，要防備各種明處暗處的敵人。華山論劍指定天下第一持有這本書，也是想讓強大武力對覬覦者形成威懾，避免江湖出現血雨腥風，但講道理，這招要是管用，也就沒人敢去武當山找張翠山打聽謝遜和屠龍刀的事了。

所以，王重陽能力保九陰真經不失，並能在天下第一位置上得到善終，其實是個挺了不起的成就，而能達成這個成就，也絕非武功高就夠用，這跟王重陽謹慎務實不託大、凡事想好退路的縝密心思不無關係。

要説覬覦《九陰真經》的各路高手裏，最危險的角色就是西毒歐陽鋒。《九陰真經》幾乎就是歐陽鋒的人生目標，為了拿到這本書，此人可以無所不用其極。也許在第一次華山論劍時，王重陽就能感受到歐陽鋒對未能拿到九陰的不甘，以及對武功天下第一名號的極度渴望，他應該早早就對歐陽鋒有所警惕——歐陽鋒在一論領教了王重陽各種高招後，一定會針對王重陽的武功研究破解之道，以期在未來奪書之戰裏戰勝王重陽，這讓王重陽感到不安。

王重陽作為天下第一，為何對手下敗將如此忌憚呢？

我們先看五絕其他幾人。北丐和南帝品行自不用説，他們本來就不是敵對方，何況丐幫和大理段氏都是幫傳或家傳武學，有歷史數據可參考，王重陽心裏有數。黃藥師雖然是另一個潛在的奪書者——後來也的確這麼幹了，只不過他優先玩智取——但王重陽應該跟黃藥師關係不錯，王重陽也能看出來，黃藥師興趣涉獵太廣，沒有歐陽鋒對武學的痴迷勁，分心多個領域的結果很可能是武功存在上限。

歐陽鋒為人在五絕中最為毒辣——這當然是王重陽最忌憚的地方——但從武功層面來説，王重陽認為歐陽鋒的天賦極高（歐陽鋒後來蛤蟆功被廢重新練還能追上洪七公和黃老邪），年紀又輕，白駝山武功又自成一派，地處西域邊陲，王重陽對歐陽鋒的武功進境是沒辦法評估的。

於是，年歲漸長，自感時日無多的王重陽，對於能不能壓住歐陽鋒是不自信的——這是天下第一的謹慎——想要保《九陰真經》周全，就得想個萬無一失的對策，於是王重陽遠赴大理見了南帝段智興，用“先天功”換了“一陽指”，這是個雙保險選擇，讓自己學會了所謂“剋制”蛤蟆功的一陽指來對付歐陽鋒，等自己離世後，還留下一個同時會先天功與一陽指的高手來限制歐陽鋒。

這裏有個有趣的問題——為什麼是南帝段智興，不是北丐洪七公呢？僅僅因為一個頗有爭議的“南火克西金”的五行相剋關係麼？

我猜不是，如果一陽指真的剋制蛤蟆功，那麼段智興在一論時就應該能壓制歐陽鋒，五絕其他四人也只有形成了相互剋制，才能讓王重陽之外其他四人平分秋色的結論變得合理，但射鵰和神鵰書中，只有“南火克西金”這麼一個明確的剋制關係，其他人之間並沒有，好像有點説不通。

更加合理的解釋，還是先天功與一陽指更加兼容。洪七公的降龍十八掌更偏於剛猛外功，而一陽指是聚氣於手指的能量發射型武功，顯然後者在深厚內力支撐下發揮的效果更加，而先天功正是王重陽的頂級內功，兩者同時使用，戰力加成更高。

這是王重陽的第一層佈局。

王重陽的第二層佈局，是假死引誘歐陽鋒奪書，詐屍偷襲擊敗歐陽鋒——這裏又見王重陽的謹慎務實。天下第一與手下敗將交手，並沒有選擇堂堂正正的正面過招，而是設陷阱，玩偷襲，一點也不光明正大。但王重陽很務實，他明白歐陽鋒的強大與狡猾，王重陽要是在病牀上突然説：“屋外的朋友請現身講話”，我猜歐陽鋒一定跳出院牆逃之夭夭，任憑周伯通和王處一們追出門外不見人影——你王重陽就要嗝屁了，我幹嘛要冒險跟你打正面呢？

對付狡猾之人，你就得以彼之道還治彼身——在處理重大事件時，突然掀開棺材板玩偷襲這招不丟人，這就是針對歐陽鋒量身定做的一擊必殺。

這裏也能看出為什麼王重陽要學一陽指——這招最簡潔，最直接，最適合偷襲，一招便可打的對手沒有還手之力，歐陽鋒的蛤蟆功直接被廢，功力大損，20年內沒敢再來中原。

這就完了麼？

沒有，王重陽的佈局還在繼續——他知道《九陰真經》在重陽宮一天，威脅就還在，於是他讓周伯通把《九陰真經》上下冊分開藏到不同地方，可惜周伯通遇到了黃藥師，被黃藥師愛妻，最強大腦馮衡玩了過目不忘給算計了，後來又被黃藥師囚禁在桃花島，這是王重陽沒能預料的情況——好在，《九陰真經》全本依然沒有旁落。

王重陽還有一個非針對性佈局，但也是他為全真教弟子留下的保教神技——天罡北斗陣，這是全真教後來抵禦外敵，特別是對抗五絕級別高手最拿得出手的手段，若沒有重陽祖師留下的遺產，全真教都挺不到《神鵰》書末。

你看，堂堂天下第一，想要保住武林至寶也是煞費苦心，但若是沒有王重陽的謹慎務實不託大（學一陽指玩偷襲），凡事留退路（教南帝先天功，交代周伯通藏書，留下天罡北斗陣禦敵），歐陽鋒恐怕早就拿到正版《九陰真經》了。

王重陽這一系列佈局，其實是給了歐陽鋒這個老對手足夠的尊重，而只有你足夠尊重強大的對手，才能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在活死人墓裏，也能側面看到王重陽這種性格。

我們知道，活死人墓最初是王重陽為抗金建的基地，後來打賭輸了，把活死人墓讓給了林朝英。活死人墓裏有個斷龍石，是用來預防金人來攻，同歸於盡的裝置，文中寫到：

萬一義師末興，而金兵已得知風聲先行來攻，要是寡不敵眾，他就放下巨石，閉墓而終，攻入墓來的敵人也決計難以生還。因斷龍石既落之後，不能再啓。你知入墓甬道甚是狹窄，只容一人通行，就算進墓的敵人有千人之眾，卻也只能排成長長的一列，僅有當先的一人能摸到堵塞了墓門的巨石，一個人不論力氣多大，終究抬它不起。那老道如此安排，自是寧死不屈、又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意思。

看着很壯烈是吧，可我們知道，在李莫愁來犯時，楊過和小龍女放下了斷龍石，最後還是發現古墓裏有一條水路密道通往外面的世界，這條水路密道不但難發現，也需要一定的內力才能閉氣潛過，真是同歸之後逃生的最佳路徑了。

王重陽抗金壯烈不假，同歸精神可嘉，但説好的同歸並不是真的同歸——水遁雖然不夠英雄，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還是得務實、要臉、留退路。

最後還有一件事。

古墓派祖師林朝英跟王重陽是一對沒能走到一塊的紅顏知己，兩人有過多次武功比試，後來林朝英自創的《玉女心經》武功處處剋制王重陽的全真教武功，也算射鵰系列裏，同時代唯一一個武功真正與王重陽平分秋色的高手——這裏説點題外話，《玉女心經》由於是針對王重陽的特製武功，打全真教特別有效，對付其他敵人就有點靈動有餘，威力不足了，所以能剋制“天下第一”的武功，打別人未必靈。

王重陽在林朝英去世後偷偷去過古墓，看到《玉女心經》後，作為天下第一當然不能認輸，想要予以反針對，結果發現，靠自己的武功還真的針對不回去。這要換做其他要臉的武林宗師，自己的迷妹搞一套招式自己的套路破不了，那得想到天長日久也得靠自己的套路破解之。但王重陽後來略不要臉的用《九陰真經》裏的武功——説好不練《九陰真經》的——還是把《玉女心經》給破了。王重陽是務實的，不會拘泥於自己的套路，既然發現原來那套跟你打沒戲，幹嘛不開闊一下眼界呢？

武學無止境，天下第一其實也可以進步的。

所以，重陽一生，才能不弱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