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紅:為了自由我鬥爭了31年,你們卻説我是為了愛_風聞
砍柴书院-李砍柴,砍柴书院:kanchaishuyuan2019-02-26 19:46
“
閲讀和寫作是一種力量
不限於表達自我
也不止於賺錢養家
”
——砍柴書院
1942年1月22日,是一個淒冷的冬日,那天的香港,在戰事的籠罩下,一片死氣沉沉。
就在這天,著名抗日作家蕭紅,呼出了生命的最後一口氣息後,走完了她顛沛流離的一生。
蕭紅的一生是落寞的,她渴望被愛、渴望安穩,但至死都未能如願,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只有好友駱賓基一人陪伴。
她喃喃自語,用盡全身力氣和駱賓基説:如果蕭軍在重慶我給他拍電報,他還會像當年在哈爾濱那樣來救我吧……
然而,期盼也只是臨終遺願,最後和命運抗爭了一輩子的蕭紅,帶着**“半生盡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的遺恨永遠地離開了。
享年31歲。
1911年6月1日,蕭紅出生在呼蘭縣一個地主家庭, 雖然是家裏的第一胎,但因為是女兒,封建的父母親對她很冷漠。
9歲那年,生母病逝,父親續絃,蕭紅的日子更不好過,因為繼母從中挑撥,蕭紅經常遭到來自父親的打罵,她在書中説:“偶爾打碎一隻杯子,父親也要罵到讓人發抖。”
在蕭紅整個童年時期,唯一給過她關愛的只有祖父,她在《呼蘭河傳》中寫到:“祖父非常愛我,使我覺得在這世界上有祖父就夠了,還怕什麼呢?”
其實,只要蕭紅稍微懂得低眉順眼點,或許就會少挨些打,但她骨子裏是倔強的,完全不會向任何人示弱。
上世紀二十年代,封建思想的束縛是很嚴重的,蕭紅卻像一匹不馴服的小馬,橫衝直撞。
當時,新文化運動波及全國,蕭紅向封建衞道士發起了挑戰,努力掙脱封建枷鎖,她穿起了白上衣、青短裙,剪掉了長辮子,梳短髮,家人極力勸阻,蕭紅卻揚起頭,用清脆的聲音回應:“我又不是做什麼壞事情,不要你們管!”
蕭紅讀小學時,上海爆發了五卅運動,在呼蘭也有一些青年學生、工人為支持五卅運動上街遊行,蕭紅冒着被父親毒打的危險,加入了**“示威”**隊伍,還參演了抗日話劇。
小學畢業時,蕭紅更大膽地向父親提出要去哈爾濱讀書,父親暴跳如雷,指着蕭紅的鼻子罵道:**“已經給你訂了婚約,你安分嫁人就算了,讀什麼書。”**父親口中的婚約,是抽大煙,不上進的富家子弟汪恩甲,蕭紅對他沒有半點愛意。
看着眼前一臉怒氣,似乎要將她掐死的父親,作為五四運動的孩子,蕭紅沒有選擇順從,而是選擇了反抗。
她威脅父親,如果自己不能升學,就去當修女,甚至一把刀架在脖子上,以死相逼,父親無奈,只能選擇妥協。
進入初中後,蕭紅積極參加一系列愛國運動,而她的積極惹怒了校長,甚至要開除她。為此,舅舅揚言要打斷她的腿,父親則命令她必須回來結婚。
舊社會對女性的壓迫深深地刺痛着蕭紅,也讓她越發叛逆,她不但逃婚還和一位遠房表哥私奔到了北平,這種大逆不道的行為,讓表哥家裏勃然大怒,斷了他的經濟來源,缺衣少食的境況下,表哥很快拋棄了蕭紅。
縱然心比天高,但在穿衣吃飯面前,蕭紅只能選擇妥協。
對親情抱有一絲幻想的蕭紅,在一個寒冷的冬日回到家中,她以為在她落難時,家可以充當一個避難所。
但她的幻想最終破滅了,父親剛見面就一巴掌打在了蕭紅的臉上,揚言要打死她,隨後將她軟禁。後來,姑姑趁着天黑偷偷將蕭紅放走,她才保全了性命。
從此,蕭紅走上了顛沛流離的流浪道路,至死都沒有回過家鄉。
出逃後,蕭紅獨自流浪在哈爾濱街頭,她穿着單薄的衣服,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肚子時不時會傳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她太冷太餓了。
蕭紅從十幾歲就和命運抗爭,一直想要獨立、自主的人格和自由的生活,但在封建餘孽尚存的社會,一個弱女子,想活出自我,何其艱難。
最後,飢餓寒冷的蕭紅出賣了自己高傲的靈魂,原諒了找上門來的汪恩甲。
他們在哈爾濱過起了未婚同居的生活,也曾有過短暫的歲月靜好,但紈絝子弟終究是靠不住的,在蕭紅身懷六甲時,汪恩甲以回家取錢為由,從此消失。
汪恩甲的狠心離去,直接把蕭紅推入了萬丈深淵,旅店的老闆不但將她關押在暗無天日的雜物間,更是揚言待蕭紅生完孩子後,直接將她賣到妓院。
若是平常女子或許會選擇死,也或許會選擇認命,但蕭紅不同,她是一個即便身處夾縫中也會拼命求生的人。
在絕望之際,蕭紅向哈爾濱《國際協報》》副刊編輯裴馨園寫信求助,信裏她説:“你和我都是中國人,中國人見中國人不能不救啊。”
裴馨園隨即委派一個叫蕭軍的年輕人給蕭紅送書,第一次見面,他們談人生、談理想、談愛情。
蕭紅用悲涼的語氣對蕭軍説:“我太冷、太餓、太孤獨。早知道如此下場,我何必抗爭,何必出走?”
雖然面前是一位穿着破舊衣服、臉色蠟黃、頭上有幾根刺眼白髮的孕婦,但蕭軍卻被她獨有的氣質吸引了,他温柔地回應蕭紅:“讓你這樣的女人流淚,是所有男人的罪過。”
蕭軍的出現點燃了蕭紅幾近絕望的生命,而蕭軍的男子漢氣概也在蕭紅這得到完全釋放,幾次交流後,兩個文藝青年戀愛了。
那個夏天,一場足足下了二十七天的雨,讓松花江九道街江堤決口,有着“東方莫斯科”之稱的哈爾濱,瞬間成了人間地獄。
張愛玲在《傾城之戀》中説:**傾覆一座城,只為成全你們的愛情。**而哈爾濱的這場災難,也成就了二蕭的傾城之戀。
大雨中,蕭軍憑一己之力將蕭紅救出,兩個孤獨的靈魂在雨中相擁,那一刻,他們發誓永不分開。
蕭軍就像一盞明燈照亮了蕭紅的生命,讓她獲得重生,而在某種程度上,他也成就了蕭紅,挖掘了蕭紅的寫作才華。
二人同居後,蕭軍就鼓勵蕭紅創作。那時,他們的生活異常艱苦,最窮的時候,用鹹鹽沾着饅頭吃,夜晚睡在冰冷的牀板上,窗外是呼嘯的北風,他們的身上卻只有一個牀單。
蕭軍經常是早起喝碗水就去上班,留在家裏的蕭紅也要忍受寒凍和飢餓,餓到一定程度時,蕭紅四肢疲軟,她在散文集《商業街》裏這樣描述:
“肚子好像被踢打放了氣的皮球”。“我拿什麼來喂肚子呢?桌子可以吃嗎?草褥子可以吃嗎?”
可以説,沒有哪個女作家像蕭紅這樣,在20幾歲的年紀就經受了眾多苦難,與家族決裂、逃婚、情變、被當做人質、失去孩子、戰亂、貧窮、飢餓。
而且,因自幼體弱多病,後期又經常食不果腹,甚至露宿街頭,導致蕭紅身體一直不是很健康,頭痛腹痛經常折磨她,在朋友的記憶中,她總是面色蒼白,早生華髮。
後來,她在散文《餓》中寫道:那是一段**“沒有青春,只有貧困”**的日子,同時代的女作家,大概沒有誰會經歷如她一般的刻骨銘心的飢餓和寒冷吧!
有些人在絕望中會選擇自生自滅,有些人則會在絕望中奮力掙扎,蕭紅就屬於後者。
現實的貧苦和疾病並沒有磨掉蕭紅的意志,她沒有選擇向生活妥協,更沒有將自己變成一個只會唉聲嘆氣的怨婦,而是選擇用手中的筆,和命運抗爭。
在昏暗的油燈下,在寒冷的出租屋裏,她忍受着飢餓,用凍僵的手堅持寫作,可以説,文字是她生存下去的全部力量。

蕭紅有着悲天憫人的情懷,她將自己一生的痛苦和不幸,都歸結為**“因為我是一個女人,”**因為是女人,她所有的抗爭都變得步履艱難,但她卻通過作品為廣大女性發聲,用文字來捍衞女性的尊嚴。
正如她在小説《亞麗》中所説:
“為了要追求生活的力量,為了精神的美麗與安寧,為了所有的我的可憐的人們,我得張開我的翅膀……”
雖然命運對蕭紅極其刻薄,吝嗇到不給她半點温暖,她想要的安穩和愛情,一次又一次化為虛無,但她的作品裏卻從未流露出半點消極的態度。
她不僅反抗男權社會的統治,一生都在追求愛與自由,而且,蕭紅是一個家國情懷很重的人,在戰亂歲月,耗費許多心血和蕭軍合作寫出了抗日小説《跋涉》。
在書中,他們通過文字揭露了日偽統治下社會的黑暗面,也歌頌了沉睡中的人民正在慢慢覺醒,並開始反抗。
隨着書的出版,蕭紅很快引起了特務機關的懷疑,為了拒絕做亡國奴,她不惜離開熟悉的哈爾濱,開始了流亡生涯。
在流亡的路上,蕭紅從未停筆,她克服了貧窮和病痛的困擾,在居無定所、到處漂泊的歲月裏筆耕不輟,最後用驚人的意志力創作了100多萬字的文學作品。
雖然生活是一道深淵,但蕭紅卻活出了自己的輝煌,她不但和張愛玲、呂碧城、石評梅並稱為“民國四大才女”,更被譽為20世紀30年代的“文學洛神”。
也因為文字,蕭紅有幸和魯迅結識。
蕭紅和魯迅有些許相似之處,他們都是遠離家鄉的人,都喜歡用筆去抨擊舊社會。
在魯迅的幫助下蕭紅出版了《生死場》,魯迅在序中寫道:“與其聽我還在安坐中的牢騷話,不如快看一下《生死場》,她才會給你們以堅強和掙扎的力氣。”
《生死場》一經出版,蕭紅迅速走紅文壇,名氣甚至蓋過了蕭軍,這讓大男子主義極其嚴重的蕭軍無法接受。
在蕭紅最絕望的時候,蕭軍扮演了英雄的角色,一點點帶她走進了文學的世界,那會他的自尊心得到了充分的滿足。
可蕭紅終究不是一個喜歡躲在別人身後的女子,而且,她的才華註定會讓她光芒萬丈。
他們原本是人人羨慕的文壇眷侶,可這份美好在蕭紅成名後漸漸成為過往,他們之間爭吵不斷,蕭軍不但出軌,來了脾氣時還對蕭紅大打出手。
一次朋友聚會,朋友發現蕭紅眼青,蕭紅隨即解釋:“沒什麼自己碰到了硬東西。”
一旁的蕭軍卻叱責地説:“幹嘛要替我隱瞞,是我打的。”
蕭軍的態度和語氣之輕蔑,讓人不寒而慄,他們的感情也終於無可掩飾的向外界呈現出了裂痕。
飽受痛苦煎熬的蕭紅寫下這樣一組《苦懷》詩,“我不是少女,我沒有紅唇了,我穿的是從廚房帶來的油污的衣裳。為生活而流浪,我更沒有少女美的心腸。”
但蕭紅是深愛着蕭軍的,為了重修舊好,她不遠萬里去日本療傷,希望用距離挽回蕭軍的愛情,但這只是她的一廂情願,蕭紅回國後,他們依然過着爭吵、冷戰的日子。
最終,二人身心俱疲,一次蕭軍在洗臉,蕭紅望着蕭軍的背影眼角含淚,面帶微笑地説:“三郎,我們永遠分手吧!”
蕭軍撩水的手稍微遲疑了一下,然後淡淡地回應:“好。”
愛恨交織了六年後 ,這對一起走過人生低谷,一路扶持的文壇伉儷永遠的分手了。
蕭紅是矛盾的,她一面是勇敢倔強的,在父權當道的年代,她敢於背叛家庭,逃婚、私奔,不惜一切代價和命運抗爭,在民族危難之時,她沒有選擇沉默,而是拿起手中的筆記錄敵人的罪行,並不斷地鼓舞人民要積極抗日。
但,在感情上,蕭紅又是脆弱的,她太貪戀温暖,無法忍受生命中的孤獨,她不想一個人孤立地面對這個世界。

和蕭軍分手後,蕭紅很快開始了一段新的戀情,她懷着孩子嫁給了東北作家端木蕻良,這也是蕭紅一生中惟一的一段婚姻。
在婚禮上,二人好友胡風提議新人談戀愛經過,蕭紅講了一段話:“我對端木蕻良沒有什麼過高的要求,我只想過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沒有爭吵、沒有打鬧、沒有不忠、沒有譏笑,有的只是互相諒解、愛護、體貼。”
1940年,蕭紅和端木蕻良逃到香港,蕭紅在貧病交迫中堅持創作,寫出了長篇鉅著《呼蘭河傳》。
有人將《呼蘭河傳》比作蕭紅的自傳體,茅盾評價説:“它是一篇敍事詩,一幅多彩的風土畫,一串悽婉的歌謠。”
文學創作讓蕭紅得到了某種慰藉,但現實中她活得並不快樂,往日温柔的端木又忙於自己的創作,慢慢地他們之間多了些陌生感,用蕭紅自己的話説:“是一種無法説出的痛苦。”
戰爭年月,人的心情原本就陰鬱,而蕭紅又沒有得到渴望的愛情,內心的落寞可想而知。最糟糕的是,一向體弱多病的她又被庸醫誤診為喉癌,手術後病情急劇惡化,在一個寒冷的冬日,蕭紅走完了她坎坷的31年。
蕭紅的一生彷彿都在過冬天,童年不被父母善待,成年後不被愛人善待,慶幸的是,多災多難的生活磨滅了蕭紅的菱角,卻沒有摧毀她的鋒芒。
雖然在感情上蕭紅是脆弱的、不夠自立的,甚至有些孩子氣,但在和命運的抗爭中,她卻有着讓人歎服的意志力。
後人都感慨她人生短暫,感慨她每一個腳窩都注滿了憂傷,卻又不得不對她的愛國之情,文學才情充滿敬意。
在31年的人生裏,蕭紅一路逃亡,也一路嚮往,最終用文字,成全了自己。
羅曼·羅蘭那句: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認清生活的真相後,依然熱愛生活。是對蕭紅一生最好的詮釋。
希望在你遭受命運的百般為難時,想想蕭紅,想想這位不被命運善待的民國女作家,或許,可以獲得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