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高和寡的奧斯卡背後是好萊塢結構性的危機_風聞
中国版大表姐-2019-02-26 09:19
來源:微信公號“河豚影視檔案” 作者/斯塔西 編輯/謝維平
第91屆奧斯卡今天落下帷幕,國內狂歡,國外憂愁。中國資本阿里出品的《綠皮書》獲得最佳影片,賽前大熱的《羅馬》獲得最佳導演。
本屆奧斯卡頒獎典禮的首席製作人Donna Gigliotti賽前在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稱今年奧斯卡的主題是“擁抱”,包容一切多元文化。
中間《綠皮書》導演彼得·法雷裏
如其所説的,本屆奧斯卡戰況可謂是一團和氣,《綠皮書》和《羅馬》平分秋色。傳統大片廠與流媒體爭鋒相對的局面,在奧斯卡達到了空前和諧。但這種和諧,背後是一年年往下掉的奧斯卡頹勢。
去年剛過完90歲生日的奧斯卡,收到了一個尷尬的禮物——收視率創下了歷史新低2650萬人次,比前一年少了640萬,相當於失去了一個印第安納州。不僅如此,據美國社交媒體統計網站Fizziology數據顯示,奧斯卡在社交媒體上的討論量也猛降28%,Facebook、Instagram上的熱度都呈下降趨勢。
如果説收視率下降還可以歸咎於電視行業的整體衰落,超級碗、格萊美等收視率都在下降,但奧斯卡在社交網絡上的熱度下降,就把罪魁禍首的矛頭指向了——奧斯卡本身。
今年的奧斯卡患上了“流量焦慮症”。
先是找來網球名將小威廉姆斯等八位電影圈外名流加入頒獎禮,然後將主持形式改為“美隊”克里斯·埃文斯、“海王”傑森·莫瑪、“007”丹尼爾·克雷格等眾多流量明星串場。
接着,奧斯卡躍躍欲試地想要“大刀闊斧”的改革。宣佈將會新增最佳流行電影獎;最佳攝影、剪輯、化妝髮型、真人短片四個獎不再直播,改為廣告時段播出節省時間;五首提名最佳原創歌曲的表演節目縮減為兩首,只播出人氣最高的……但這些改革,統統都被抗議,隨後取消。
抗議聲勢一浪高過一浪,最後甚至招來了馬丁·斯科塞斯、昆汀·塔倫蒂諾、李安等超40名好萊塢一線創作者的聯名抗議書。有人説,奧斯卡這一波改革操作雖然沒一個成了,但輿論討論的熱度與流量有了,收視率也就有保證了。所以,“戲精”奧斯卡應該給自己頒一個小金人,最佳演技獎。
但實際上,“戲精”奧斯卡還沒明白,明星與時長從來都不是核心問題。2002年的奧斯卡頒獎禮持續了4小時23分鐘,這是歷史上最長的一次,但卻收穫了4200萬人次的關注。
“流量失寵”奧斯卡真正的問題,出在哪?
走向小眾的奧斯卡,背後是獎項的公關化
91歲的奧斯卡正在失去自己的獨特性。
美國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的官網上,是如此描述奧斯卡的宗旨:“承認並堅守電影藝術與科學的卓越之美,激發想象力,並通過電影這一媒介將世界聯結在一起。”
藝術與科學的選片標準,標明奧斯卡不單是藝術獎,更是一個彰顯工業水準的電影獎。
但近些年,奧斯卡卻與自己的宗旨背道而馳。當我們自信滿滿把《戰狼2》《紅海行動》這類工業大片送去參選時,卻發現奧斯卡早已變了天。《拯救大兵瑞恩》這類工業大片大放異彩,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史蒂文·斯皮爾伯格、雷德利·斯科特等曾經的主流導演,已經被奧斯卡逐漸邊緣化了,他們的最新作品《華盛頓郵報》《金錢時代》僅有一兩項象徵性的提名。
工業類型片消退的同時,奧斯卡越來越像是一個獨立電影的表彰大會,與美國獨立精神獎重合程度,高到令人詫異。
美國獨立精神獎近八年的最佳影片,不僅獲得奧斯卡提名,而且還連續五年(2012-2016)摘下奧斯卡頭獎。《藝術家》《烏雲背後的幸福線》《為奴十二載》《鳥人》《聚焦》《月光男孩》都是先獲得獨立精神最佳,再拿下奧斯卡最佳。
獨立精神獎取代金球獎,成了奧斯卡最準的風向標。
去年4月,前美國電影藝術與科學院院長Bill Mechanic在自己辭職信中,嚴厲告誡組織這一苗頭的不正確,“大型重工業電影不一定是差的電影,小型獨立電影也不一定是好的電影。”
而奧斯卡近五年,獲得最佳影片中票房最高的為去年《水形物語》,僅為5745萬美元。也就是説,近年來在奧斯卡大放異彩的影片,大量觀眾都沒看過,怎麼可能會有興趣收看頒獎禮?
理想中的奧斯卡提名影片,應該是擁有明星、好劇本與精湛講故事能力,最大限度實現藝術與商業的融合。無論是哪種類型片,黑幫電影、歷史史詩、西部片、戰爭片等經典流派,都能在奧斯卡舞台上百花齊放,大獎頭銜風水輪流轉。
奧斯卡史上最受關注的一屆,領跑影片《泰坦尼克號》獲得了11項提名,拿下全球21億美金票房,位居影史第二。
巔峯時期的奧斯卡,大概是這樣的配置。以1995年提名的五部影片為例,文學改編浪漫喜劇《理智與情感》,史詩電影《勇敢的心》,歷史題材《阿波羅13號》,動畫片《小豬寶貝》以及外語片《郵差2》。領跑的《阿波羅13號》票房,全球拿下3.5億美元,摺合成現在將近7億美元。
那奧斯卡龐大的工會成員,為什麼會越來越傾向獨立電影?因為評獎越來越可被公關。性騷擾的電影大亨哈維·韋恩斯坦倒了,但他所建立的一套“奧斯卡攻略”還在發揮作用。
2012年,詹妮弗·勞倫斯在獲得影后時地説“感謝哈維幫我擊敗了其他競爭者。” 一句玩笑話,道明瞭奧斯卡的頑疾。奧斯卡投票的工會成員,大部分為從業人員,一年到頭看不了幾部電影。這樣一來,投票前的拉票公關活動就顯得尤其重要。
詹妮弗·勞倫斯
韋恩斯坦所創立奧斯卡攻略,就是通過輿論和媒體煽動情緒,還包括損害競爭對手影片及影人的聲譽,以保證自己的影片能夠脱穎而出。通過一場一場酒會,一次一次宣講,習慣性地帶節奏,煽動工會成員。然後,一個一個攻下了奧斯卡風向標,金球獎、美國評論家選擇獎、導演工會獎、演員工會獎等。最後,奧斯卡大獎就成了囊中之物。
全球最受矚目的電影獎奧斯卡,早已被套路攻陷。以致於像政治議題、左派教條這類影片越來越能煽動情緒,越來越能發揮作用,然後奧斯卡的命題作文也越來越多。
奧斯卡正在用政治教條疏遠觀眾
不知不覺中,經典時期奧斯卡最佳影片多類型化的配置名單,已經悄然變成了一部部政治正確的“命題作文”。
比如今年,《綠皮書》涉及種族階級矛盾;《黑色黨徒》涉及黑人題材與黑幫3K黨問題;《波西米亞狂想曲》涉及同性戀、艾滋病問題;《羅馬》涉及墨西哥裔移民問題;《一個明星的誕生》涉及女權的愛情音樂片;
《黑豹》更像是漫威黑人題材的一次“命題作文”,與奧斯卡的種族政治正確不謀而合。
奧斯卡對於這些“命題作文”的偏袒性一度超越了其製作水準,彷彿只要涵蓋的主題越多,中獎概率就越高。比如2017年涉及種族階級矛盾、同性戀兩類話題的《月光男孩》。
實際上,電影不是不能涉及政治議題,但要取得一個平衡。經典時期奧斯卡為了調和各派別之爭,傾向於自由。歷史上也有侵犯自由主義、政治傾向明顯的時刻,比如左翼派的《勇敢的心》贏得了最佳影片引起了不滿,但因為前一年是右翼保守派的《阿甘正傳》獲勝,取得了一些平衡。
政治天平不會長期偏向任何派別,而且這類影片的藝術與工業進步,是大於其政治議題表達,這是奧斯卡應該守住的原則。因為奧斯卡不同於歐洲三大電影節,作為一個工業性獎項,它對每年正在或是計劃製作的電影具有指導性作用。
現在的奧斯卡,左派政治癒演愈烈。韋恩斯坦倒台之後,奧斯卡進入了自查自糾的清算時代,#MeToo,#TimesUp,#OscarsSoWhite和#NeverAgain等整風運動不斷。不論醜聞信息真實與否,凱文·史派西、伍迪·艾倫、卡西·阿弗萊克、詹姆斯·弗蘭科等著名演員導演的作品都被拒之門外,一竿子打死。
歷史上,1973年《教父》男主角馬龍·白蘭度身陷歧視原住民醜聞,但奧斯卡還是有魄力將大獎頒給他。誰也不想一年一度的電影盛會,變得如此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奧斯卡為什麼走入政治死衚衕?這其實也跟好萊塢的製作大環境有關。
乏善可陳的好萊塢製作大環境
近十年,面對流媒體的衝擊,好萊塢製作環境變得越來越兩極,大片廠頭部影片與小成本院線影片,製作成本與產量差距越來越大。院線越來越依賴於少量的頭部影片。
New T.V.show為Netflix和Hulu製作的節目逐年增加。Studio movies迪士尼、華納兄弟、環球、派拉蒙、福克斯和索尼發行電影越來越少
以迪士尼為首的大片廠製作縮緊,預算向超級大片傾斜,中間檔影片鋭減。而這些超級大片卻變得越來越平庸,因為它們愈加依賴全球票房,大多海外票房佔據60%以上,有的甚至需要海外票房逆轉盈虧。為了取悦海外觀眾,超級大片走上了文化折扣道路,頻繁用視覺轟炸替代敍事。
所以,當奧斯卡想要從票房榜單中挑“珍珠”,會發現票房前十中,一半都是超級英雄電影。無法抉擇的奧斯卡想出折中辦法,設置最佳流行影片獎,卻被輿論羣起而攻之。演員羅伯·勞在Twitter上説,如果奧斯卡設置了最佳流行影片,證明電影行業已死。只能靠續集爆米花大片,這種好萊塢流水線作品才能生存。
或許漫威的首部黑人英雄電影《黑豹》能夠入圍最佳影片,表明它正是奧斯卡喜出望外的“珍珠”。
但大多時候,奧斯卡只能從低票房的小成本影片中找“珍珠”。而這其中,一大部分都掌握在以Netflix為首的流媒體手中。這些影片大多是不進院線,但卻逐漸成為年輕人追趕的潮流,2019年最酷的電影是互動劇《黑鏡》,口碑最高的電影是《高飛鳥》,但它們統統都不在影院上映,只在Netflix上播出。
而奧斯卡選上的Netflix電影,是Netflix為其準備的“命題作文”。《羅馬》結束了歐洲三大電影節征程後,Netflix為了獲得奧斯卡競選資格,象徵性地在美國進行了小規模放映,而且還遭到了美國主流院線的聯合抵制,沒有給到這部“Netflix網大”任何排片。
《羅馬》劇照
這些影片只是Netflix為了衝奧而來,大多數觀眾連看都沒有看過,何來興趣關注奧斯卡?
更可怕的是,好萊塢的兩極化,導致中間檔影片消失。這也意味着,過去曾經靠中等預算發揮創意的導演失去機會,他們要麼妥協去拍流水線的大成本電影,要麼只能去拍低成本的網大或是獨立電影。
中等投資的冒險創意消失了,藝術與商業融合的影片也正在消失。如今的好萊塢,很難再見到巔峯時期《泰坦尼克號》這類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