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工、騷擾、歧視…海外中餐館華裔二代的傷疤，如今又被BBC撕開_風聞

每當我們提起早年移民的海外華人最常見的謀生職業，總會自然而然地想到開飯店；

就連提起許多年前出國讀書的留學生們，在他們艱苦奮鬥的歷程中，也有一個情節極其常見，那就是送外賣、洗盤子。

移民也好，留學生也罷，都極易與中餐館產生千絲萬縷的聯繫。可當“中餐館”一度成為移民、留學羣體的人生故事中必不可少的符號，卻沒有人仔細想過，那些從小成長於中餐館的華裔孩子，都是什麼樣的？

開在英國曼徹斯特中國城的飯店

（圖片來源於《衞報》，版權歸作者所有）

當然，其中不乏耀眼的成功者，比如爆紅網絡的“嘻哈俠”歐陽靖（MC Jin），就曾將自己送外賣的童年經歷，寫進歌詞。

圖片來源於網絡，版權歸作者所有

還有頗有名氣的美國紐約華裔設計師Sandy Liang，也曾選擇在父親的中餐館拍攝自己品牌秋冬系列的廣告。

圖片來源於網絡，版權歸作者所有

他們都在中餐館長大，從小就幫着父母刷盤子、送外賣，成年後來到更廣闊天地也始終未曾忘記自己“外賣兒女”的身份，而是欣然地接納它，擁抱它，以它為榮。

**接受BBC專訪的另外五位“外賣兒女”，也在一期有趣的談話節目裏顯示出了相同的態度。**他們的父母都是開餐館謀生的移民，被油煙碗碟所縈繞的童年，格外不同。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他們是正宗的“Takeaway Kids”，幫家裏做苦力、遇見餐館的三教九流、種族歧視、身份認同的困惑，幾乎是共同的經歷。

但他們從不會因父母是“開餐館的華人”而自卑，相反的，他們為自己的出身而驕傲，也對父輩的努力與生活的磨礪，充滿感恩。

每一個“外賣兒女”

都曾是傷痕累累的童工

當一羣黃皮膚、黑頭髮的華裔，圍坐在一桌子中國菜面前，卻能輕而易舉地説出菜名、做法與價格，你就會知道，他們絕不簡單。

這些人的童年，早就和中餐館產生了密不可分的聯結，如空氣一般，包圍浸染着彼此。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上個世紀70年代，大批來自香港的華人移民迅速“佔領”了英國各個城鎮的大街小巷，他們掛起中文招牌，開起了中餐館，用獨特的東方味道，吸引着滿懷好奇的英國人。

**與紅火的餐館生意相伴而來的，是一羣睜着大大黑色眼睛的華裔孩子，**有些孩子是跟着父母出國，也有些孩子就在海外降生，一間小小的中餐廳，就是他們童年的一切。

可這獨特的童年，也有過不太明亮的色澤。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微胖的Kaz，有着濃密的黑色捲髮和爽朗的笑聲，時至今日，她都記得自己六歲時就開始幫忙洗盤子，即使那時的她還沒有水池高。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我總是夠不着水池…沒辦法，只好墊一個小凳子，站在上面才能洗。”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穿藍襯衫的Jun Kit，則打趣地説自己早就開始做“更高階”的工作了——給新鮮出爐的菜餚打包，12歲的他會一邊嗷嗷叫喚着“好燙好燙”，一邊麻利地給菜品蓋上蓋子。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小平頭、黑襯衣的Ying，説自己的小時候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剝蝦，幾個小時下來，滿手都是海鮮的腥味與被扎傷的痕跡。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與之相比，短袖的Jhen在童年時則經常與土豆“作鬥爭”。**放學後，他能和哥哥在後廚削完幾十個乃至上百個土豆，**這是一種長時間的機械性重複勞作，需要相當的耐心。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從小就習慣於勞作，沒有防護也談不上“工資”，成長於海外中餐館的華裔孩子，好像從出生開始就註定要成為免費勞動力，乍一看，似乎身不由己，受傷，也是家常便飯。

這在尤其強調兒童福利的西方，似乎是不可理解、也完全無法想象的事。

Jhen就分享了一個被燙傷的慘痛故事。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在他大概12歲的時候，第一次幫忙炸薯條。鍋裏，是沸騰的330度熱油，小小的他站在凳子上，小心翼翼地舉着炸鍋的手柄。

結果一個不小心，炸鍋的蓋子翻了下來，把他的整雙手都按進了油鍋裏，那種撕心裂肺的痛，到現在想想都覺得恐怖。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聽到Jhen的回憶，在座的“外賣兒女”都倒吸了一口涼氣，不過他們也表示，這種事真的太常見，“幾乎每個人都有過類似經歷”。

也正是因為反覆被燙到的過往，讓這些孩子漸漸在傷痛中懂得，炸魚的時候，應該要輕巧地把魚放到油表面而不是扔進去；而炸土豆的時候，才應該一下把土豆全部倒進去。

看似微不足道的技巧，都是在哭過喊過的血淚代價之後，慢慢積攢起來的寶貴經驗。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餐館孩子們的童年，無端地讓人感到心疼。

但他們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日常，儘自己所能地為家裏幫工，在他們看來不足為奇。

在自家餐館辛苦付出之餘，也有過渺小而珍貴的時刻——或是有客人點錯了菜品，自己終於有機會正大光明地將它們吃掉；或是在聖誕活動中，自己因為帶來了豐富多樣的中式餐點，而成為英國孩子中的小明星。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等長大一點，風裏來雨裏去送外賣的經歷，也在無形中鍛鍊了自己認路的能力，久而久之，城鎮的每一條路都被熟記於心，他們成了**“行走的活地圖”**，也算是意外的收穫。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讓人印象深刻的是，這些“外賣兒女”，無一例外地有着樂觀開朗的氣質，幼時的艱辛乃至身體上的傷疤在別人眼裏或許觸目驚心，但他們自己的態度，卻比想象中豁達許多。

“因為這就是我們童年的一部分啊，正是這些經歷，構成了現在的自己。”

性騷擾、歧視、身份認同

那些迷茫崩潰的時刻

當然，並非所有的過去都能被“外賣兒女”們的樂觀與豁達心態所消化，比如童年缺少玩樂的事實，比如性騷擾，比如種族歧視。

與肉體上的辛苦與傷痕相比，精神上的傷害，現在回味起來，則帶有更多的苦澀。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Jun Kit用“唯一一個連週五晚上都沒空的小孩”來總結自己的童年，當朋友們興高采烈地出去party，自己卻要留在店裏幫工。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Jhen説，整個童年最讓他難過的，是好友捂着鼻子吐槽自己身上那股炸魚薯條味，從那以後，他再也不願主動參加活動，只是在朋友們談起玩樂之時，低頭沉默。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出生在中餐館的經歷，似乎註定讓他們與無憂無慮玩耍的童年無緣，大部分的時光，都需要且只能在餐館的勞作中度過。

在這個過程中，幼小的他們也過早地在魚龍混雜的餐廳，接觸到了形形色色的人。

其中不乏可怕的戀童癖與性騷擾者。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Kaz回憶起自己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就曾經被一個長相猥瑣的成年男子追問“嫁給我好嗎”，當時的她還不能理解這是什麼意思，只是斬釘截鐵地説了“NO”。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在座的另一位女生Cafie也表示自己有過類似遭遇，那是在16歲的時候被一個客人當場求婚，當時她完全嚇懵了，只好説了一句**“我才16，還不能結婚”**，然後躲進後廚。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男生Jhen也曾被在餐廳就餐的幾個老阿姨不懷好意地打量着，他清楚地記得那些女人試圖伸手和他拉拉扯扯，問他的年齡和身高，並在他背後説着不堪入耳的下流話。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或許，對於一些別有用心的客人來説，中餐館不僅僅是覓食的場所，更是獵奇的渠道，有着東方長相的乖巧小孩，讓他們“心動”。

所幸，在座的人都沒有出過什麼事，儘管言語上的侮辱回想起來，就已經足夠噁心。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與騷擾相比，更常見的還有種族歧視。

而且，類似的現象時至今日仍在發生。

前不久，英國媒體就報道了情景喜劇《林家屋檐下》因涉嫌歧視而引發爭議的事。在這部恰好以中餐館生活為題材的劇集中，開餐館的中國人一家被描繪得愚蠢且無禮——他們隨地吐痰，用奇怪的口音説話，做出來的中國食物，也被描述為“充斥着臭味”。

圖片截取自網絡

如果説電視劇中的族羣醜化，一種惡意的放大，那麼“外賣兒女”們在現實生活中所接觸到的歧視，則無孔不入地附着於細微之事，於不經意間給他們造成了傷害。

比如，有人在訂餐時十分不耐煩，蠻橫無理地大吼大叫“快給我找個會説英文的人來”；

比如，有人直接電話來要定“狗肉外賣”；

比如，有人故意來吃霸王餐和找茬……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孩提時代的Jhen就親歷過一個心碎時刻。

那是他九歲的時候，有兩個英國客人吃完飯，卻故意裝作聽不懂自己父親所説的英文，從而拒絕結賬，並扇了父親一個耳光。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作為一個男孩，親眼見到自己父親受辱，那種無助和痛楚，讓他渾身都在顫抖。

可是他什麼都不能做。

Jhen説， 那些人總是把中國人的謙讓、以和為貴解讀為“懦弱、好欺負”，因此有意無意地來挑事，以彰顯自己的優越感。

要是説過去發生這種事，是因為對中餐館和中國文化不瞭解，或是受教育程度不高，也就罷了，可直到今天還有歧視發生，這就不是一句簡單的**“無心之失”**可以消解的了。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沒有緣由的歧視，就是一種人性的惡。

但隨着“外賣兒女”們慢慢長大，他們也學會了，如何用自己的方式保護父母。

身為第一代移民的父母，有時也許聽不懂某些俚語中諷刺與嘲弄的意味，還樂呵呵地賠着笑臉，但土生土長的第二代華裔孩子卻聽得懂，每當遇到這種情況，他們寧願選擇不説，為的是不讓父母傷心難過。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隨着年歲漸長，每個“外賣兒女”漸漸都明白了什麼該説，什麼不該説，他們從心底知道，口出狂言的人是多麼可惡，但在父母面前，他們會收起憤怒，小心呵護。

這恰恰是“外賣兒女”，最大的守護與温柔。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身為“外賣兒女”，他們也和每一個根源在中國、卻在海外出生成長的人一樣，有過關於歸屬感與身份認同的困惑。

在Jun Kit家的中餐館裏，曾有過一個對中國文化頗具熱情的英國客人，每每來用餐，對方總會好奇地向Jun Kit打聽中國文化的種種，當自己兒子馬上要去中國留學時，也會迫不及待地與Jun Kit分享這個好消息。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對於他人對中國的熱愛，Jun Kit感到很寬慰，但讓他尷尬的是，從未踏足過中國土地的他，有時真的説不出關於中國的什麼。

現在的中國是怎樣的？去中國留學學哪個專業好？Jun Kit對此一無所知，他從潛意識裏，還是認為自己是土生土長的英國公民，中國是祖籍，但遠遠沒有英國那樣熟悉。

​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這種感覺真的很奇怪…… 所有人都認為你是中國人，可你對中國卻十分陌生，我到底該是哪邊的，連我自己都説不清楚。”

Jun Kit苦笑着，緩緩講述着困擾多年的難題。當然，這絕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心結，所有在海外長大的華裔，多多少少都面臨着相似的處境，找到真正的自我，並不容易。

感謝父母的犧牲

讓自己可以站在這裏

從小就忙於為家裏幫工，手上都是被扎傷燙傷的痕跡，缺少自由玩耍的機會，還時不時要忍受騷擾、歧視與自我認知的迷茫……

“外賣兒女”的人生，有着不幸的一面。

但這也並不意味着，他們的生活中就沒有温暖的色彩與值得珍藏的小確幸。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Jun Kit説，“外賣兒女”接觸得最多的就是**“熟悉的陌生人”**，當一位顧客數十年如一日地光顧餐館，想不記住對方也難。

久而久之，一個眼神，一個手勢，一個微笑，就能迅速反應過來對方想要點什麼菜。對待常客，就像老朋友那樣瞭解與熟悉，哪怕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對此，Kaz也有同感。每當一定會在某一時刻出現的客人沒有出現，她就會開始擔心，“這人怎麼沒來，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如果等來了這位客人，就感覺提到喉嚨眼的心放回了肚子裏，“謝天謝地，一切平安”。

這種感情，她相信是出於人類本性的善意。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而且，這種善意大多數時候是雙向的。

**他們熟悉着客人，客人也熟悉着他們；他們關心着客人，客人也關心着他們。**這些“外賣兒女”猶記得，時常有熱心腸的客人在自己埋頭寫作業之時前來觀看，有時還會主動指出作業中的錯誤，並加以耐心地講解。

這些微不足道的善意，在生活中不斷累積，最終匯聚成回想起來就會微笑的存在。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對於“外賣兒女”們而言，最濃厚的深情與感激，還是屬於為自己付出一切的父母。

提起自己的父母，桌邊的每一位“外賣兒女”，似乎都在一剎那間變得柔情四溢。

Kaz説，雖然父母每天忙這忙那，很少有停下來休息的時候，也無暇顧及自己，但她心裏始終明白，父母的忙碌是為了什麼；

Cafie説，母親每天在店裏忙碌，還要抽時間送她去學校，去鋼琴課、舞蹈課、游泳課……如果不是因為愛，想不出別的原因。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女生們淚光閃閃，男生們也在回憶中感慨。

Jhen説，父母每天清晨起牀，深夜才關店，一天下來要站立十幾個小時，現在回想起來，覺得他們真的很不容易；

Ying的父親原本是位木匠，對於燒菜一竅不通，但為了家人的生計，人到中年，一切從頭學起，現在，做飯水平甚至勝過母親；

Kun Kit的父母沒上過大學，沒有文化，開飯店是他們在英國活下去的唯一途徑，兩個人起早貪黑，終於為全家人掙得一片光明。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正是由於父母的犧牲、忍讓、辛苦、付出，在座的每一位“外賣兒女”，才獲得了全新的起跑線，讀大學、在英國安居樂業……都是在那間小小的餐館裏，在父母忙前忙後的操勞身影裏，生根發芽，直至實現。

對於他們來説，童年最温馨快樂的一幕，或許不是父母帶自己去遊樂園，也不是父母給自己買了貴重的禮物，而是在那間家一般的餐館，自己在讀書寫字，父母偶爾投來關切的目光，那眼神裏是愛，無可替代。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BBC的這期專訪《外賣兒女》

由於請來羣體代表講述真實案例

會給人以震驚、同情與感動交織的複雜情緒

是的，“外賣兒女”有過不可言説的痛

但更多地則是在辛苦但有愛的中式家庭中

長成了懂得保護自己、保護父母的善良小孩

圖片來源於BBC專訪《外賣兒女》

無論是這些擁有獨特經歷的“外賣兒女”

還是他們在海外辛苦經營着餐廳的父母

其實都是每一個如你我一般平凡

卻時刻惦記與守護着一個家的普通人

這是他們最大的軟肋

也是最堅硬的鎧甲

References:

英國那些事兒  《外賣兒女：在英國中餐外賣店裏長大的華裔一代，他們的童年不容易…》

發現澳大利亞  《BBC紀錄：在快餐店長大的華裔孩子，每個人身上都有難以癒合的疤…》

人民日報英文客户端  《BBC情景喜劇涉嫌歧視華裔引發聯名投訴：還活在上個世紀？》

Meet the kids who grew up in Chinese takeaways - BBC Stories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Ii9o8B_9sXo

CBBC sitcom about British Chinese family accused of racism  - The Guardian 

Chinese takeaway kids: What’s it like to grow up in one? - BBC News

Growing Up in a Chinese Family Restaurant, Quite Literally - Medium

Growing Up As A Restaurant Kid: Lessons I Learned - Odyssey

What Happens To Those Kids Who Grow Up Working In Chinese Restaurants? - HuffPost 

What was it like growing up as the child of Chinese immigrants who ran a Chinese restaurant/takeaway/takeout business? - Quora

作者： 克里斯，精英説90後小編，香港傳媒小碩，一個脱離高級趣味涉獵廣泛的嗷星人。

版權歸精英説所有，精英説是全球精英、留學生的聚集地。每日發佈海內外前沿資訊，這裏有留學新知、精英故事及美國街頭訪問，全方位為你展現真實的海外生活。歡迎大家關注精英説（ID: elitestal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