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區一個腳氣病，差點滅掉日本軍隊，還改變了日本的國運……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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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霍耀林（旅日學者）

腳氣病對日軍的威脅，遠超過戰鬥本身。

1959年，英國南極地名委員會為紀念1882年，通過食物改良，在腳氣預防方面最先獲得成功之人的“Baron Kanehiro Takaki” (高木兼寬男爵，1849～1920)，將南極大陸南緯65度32分、西經64度14分的海角名為“Takaki Promontory”（高木岬）。

高木兼寬肖像

腳氣病和肺結核，並稱為近代日本的兩大“國民病”，不僅發病率高，死亡率也很高。

甲午中日戰爭，日本陸軍陣亡1,132人，而因腳氣病死亡者達4,064人，腳氣病患者則達41,431人。

其後的1900年八國聯軍侵華時，日本派第5師團（由戰鬥人員15,780人，非戰鬥人員4,425人，兵站員1,030人組成）出兵北京。一年多的時間裏，日軍負傷933名，而腳氣病患者則達2,351人。

1904年開始的日俄戰爭中，戰地住院人數251,185人，其中因腳氣病而入院者達11,0751人，加上未入院治療的腳氣患者，戰地有25萬多士兵患上了腳氣病，因腳氣病死亡達2,7468人。而整個戰役期間，日軍一共陣亡46,423人。

從這些數字上不難看出，腳氣病對日軍的威脅，其造成的死亡人數，甚至遠超過戰鬥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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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氣病不同於腳氣，是缺乏維生素B1導致所有臟器出現代謝障礙引起的，可以致命。維生素B1又稱硫胺素，可以從食物中攝取。穀類、豆類、堅果類、瘦豬肉及動物內臟等食物是維生素B1的豐富來源。

**日本古代，貴族並不吃肉，只有窮人才吃“低賤”的肉。**維生素B1在蔬菜、水果和魚類中含量很低，不僅如此，日本人有吃生魚的習慣，某些鮮魚和甲殼類體內有一種能破壞硫胺素的酶——硫胺素酶，這都導致日本人很容易缺乏必需的維生素B1。

但儘管如此，明治以前，日本人雖然有腳氣病的出現，但也談不上流行。因為大米和麥子、玉米的表皮（米糠、麥麩）之中含量也很豐富。也就是説，那個時候日本絕大部分人吃的糙米中，並不那麼缺乏維生素B1。

日本的“肉食禁止令”，每年4月初到9月底，不得食用牛、馬、犬、猿、雞之肉，日本華族乾脆直接不吃一切四腳獸類的肉

進入德川幕府時代（1603-1868），日本人的飲食中白米逐漸取代了傳統糙米，成為日本人的主食，伴隨此，腳氣病開始出現。進入明治（1868-1912）後，蒸汽動力的碾米機被髮明出來，稻米的研磨不僅成本低廉，速度快，產量高，而且碾出的大米外觀好，口感好，不易腐敗，可以長期儲存，迅速開始普及，隨之而來的是腳氣病的流行。每年因腳氣病死亡人數最少也有6500人**（1900年）****，最多的1909年達15085人。**

1873年（明治六年），隨着日本徵兵令的實施，軍人獲得了吃白米的恩典，導致軍隊中患病人數激增。1875年，每1000名日本士兵中，有108人患腳氣病，1885年，每4個日本士兵就有1人患腳氣病。而海軍的發病率則更高，1878年，日本海軍有1485人患腳氣病，佔全員的33%，翌年則升至39%。腳氣病開始嚴重威脅日本軍隊的戰鬥力。

1878年，明治政府組建了由陸軍要員，東京大學醫學部教授，及中、西醫學權威組成了腳氣病醫院，儘管權威的醫學家們盡了最大的努力，但在研究及治療上卻毫無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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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5年，英國泰晤士河南岸的托馬斯病院醫學校，迎來了一位日本留學生，他是日本海軍派出的第一名醫學生，就是高木兼寬。

在之後5年的留學生涯中，高木曾獲得過13次各種獎勵，其中包括該校最高獎的金質獎牌，及作為英國醫師之最高名譽身份的F . R . C . S (Fellow of the Royal College of Surgeons)。出色的成績也意味着他的留學生涯的結束。

1880年，高木兼寬歸國，馬上被任命為海軍醫院院長，着手開始對腳氣病的預防及治療研究。高木先從海軍軍人的着裝、生活空間、氣温氣候等多方進行調查，未發現關聯因素。

但是從士官、下士官、水兵、囚犯也就是階級差別的調查中卻發現，囚犯的腳氣病發生率高於士官階層，普通士兵的發病率高於軍官階層。其時，士官的伙食費是40錢，準士官30錢，水兵18錢，囚犯只有水兵的一半9錢。囚犯用9錢購買的食物中，碳水化合物成份佔多數，高木據此推斷碳水化合物攝取過量可能是導致腳氣病發作的主要原因。

3年後，經新西蘭，出海南美的海軍練習艦龍驤號376名水兵中，272日的航行途中，169名士兵發生了重度腳氣病，造成25人死亡。這169名中160名為下士官和水兵。值得注意的是，返回途中，該艦停靠夏威夷港進行糧食補給，全部艦隊人員改食麪包和肉食，到返回日本時，腳氣病患者竟奇蹟般痊癒。

**高木迅速成立腳氣預防調查委員會，進行調查。**高木認為，之前的海軍糧食供應中碳水化合物較多，蛋白質過度缺乏，而小麥及西洋的食品中蛋白質含量較為豐富，可能是導致腳氣病的原因。

在龍驤號返回日本兩個月後，**高木在伊藤博文的陪同下，面奏明治天皇，希望改變海軍供應的糧食品種，獲得批准。**1884年初，海軍廢止了長期以來實行的伙食費制度，改為實物支付。緊接着，高木在伊藤博文等的支持下，派筑波號沿之前的龍驤號航行線路出海進行海軍軍糧改革後的實驗，此次出海準備的糧食均為肉類及麪包。

首行伙食改革的筑波號護衞艦，原為英皇家海軍三桅木殼炮艦“馬六甲”號，1871年售予日本，改名“筑波”號（取自茨城縣的筑波山）繼續服役。歷經西南戰爭、甲午戰爭和日俄戰爭；1905年6月除籍；1907年1月出售拆解。

2月3日，筑波號出海。此次實驗是高木在遊説了眾多朝中重臣，面謁天皇之後爭取而來的，實驗的成敗關係着高木的身家性命。3個月後，筑波號發回電報，稱船員中有3名患病者。但這不能讓高木有絲毫的放鬆，因為前次死亡25名水兵的龍驤號在這段航程中也只有3名患病者。

秋季，筑波號在智利發回第二次報告，稱有6名水兵患病，與之前的龍驤號相比，這段航程只少了一名。龍驤號的腳氣病流行是發生在了從智利到夏威夷的航程中，廣闊無垠的太平洋上，死亡水兵的屍體被一具具拋入大海，那種不寒而慄的場景，讓身在日本國內的高木時常在夢中驚醒。滿載着322名船員的筑波號會重複龍驤號的命運嗎？

10月9日晚，高木被請到了海軍卿辦公室。桌面上擺着筑波號的電文報告，高木顫抖着雙手拿起來：“腳氣一例未有，請安心”。海軍省內沸騰了。

287日的航行中，333名官兵最終只有15名患病，而這15名也是因為拒絕食用配給的麪包、肉類、煉乳等引起。這與之前龍驤號因病死亡25名相比，並無任何人員死亡，可以稱得上是巨大的成功。

日本陸海軍伙食

只是當時，日本人並不習慣食用麪包，很多士兵都偷偷的將其扔掉。不得已，高木建議海軍供應的糧食改為蛋白質含量比白米更高的麥飯。1885年（明治18）改為麥、米各半。這一改革，使得海軍的腳氣患者鋭減，到明治20年腳氣患者更是完全消失。

藉此功績，當年12月，高木被任命為海軍軍醫總監，佔據了海軍軍醫中最高職位。1888（明治21）年，成為日本首位醫學博士學位獲得者，1891（明治24）年獲賜勳章，1905（明治38）年賜男爵，列入華族序列（1869年，日本各地方諸侯版籍奉還之後，廢除原來的“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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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高木的這一發現非但未受到日本陸軍方面的重視，倒是引來了陸軍方面的不少批判。時任陸軍軍醫總監的石黑忠直則指出，腳氣病是一種傳染病。其後繼任陸軍軍醫總監的森林太郎（森鷗外）也指出，海軍腳氣病的減少與飲食的改變只是個偶然現象，除非有嚴格的實驗證明。因為其時，細菌學方興未艾，德國細菌學家科赫和法國細菌學家巴斯德的事業如日中天。受此影響，研究者在尋找疾病原因時，注意力往往都集中在微生物感染上。而陸軍軍醫總監森林太郎恰好又是德國留學歸國，正是因此，陸軍並未採納高木的研究成果。而這直接導致其後中日甲午戰爭、日俄戰爭期間，腳氣病死亡人數有時甚至超過了陣亡者這一奇觀的出現。

日俄戰爭期間日本衞生所

1908年，日本陸軍省、文部省、內務省等共同組建了臨時腳氣調查會。調查會匯聚了當時日本國內頂尖的醫學專家、傳染病研究員、陸軍軍醫等21名醫生、學者。調查會成立之後，受德國細菌學家科赫的建議，立即派人去印尼雅加達附近進行調查。在那裏，也有類似腳氣病患者的案例出現。9月陸軍軍醫都築甚之助、東京帝國大學宮本叔、日本傳染病研究所柴山五郎作被派遣至印尼。經過三個月的調查，雖然並未找到傳染病説的證據，但調查會成員也沒有傾向如高木所説的食物原因。儘管如此，印尼之行卻給日本國內導入了新的研究方法，即動物試驗和人的飲食實驗，而且，都築也由此傾向於認為可能是某種營養缺乏導致。

回國之後的都築着手開始進行實驗，1911年，臨時腳氣調查會的實驗室中，都築對米糠的效果進行了實驗，結果顯示58.6%的服用者治癒或明顯有效。雖然不能作為判定的依據，但該實驗的價值卻顯而易見。可惜遺憾的是當年12月都築退出了調查委員，實驗被迫終止。

受都築的刺激，1910年3月到11年10月，調查會也曾幾次進行實驗，由於實驗方法存在缺陷，結果並未得出食物與腳氣病之間的具體關係。1910年，農學專家鈴木梅太郎報告稱，其用白米飼養的動物出現了腳氣病症狀，但是在改為米糠、小麥等粗糧餵養後很快就痊癒。第二年，其將米糠中的有效成分進行濃縮，製作成一些粉末或藥丸開始販賣。在未有其它更好的藥品之前，這種藥被廣泛的使用，受到了極高的評價。

日本陸海軍伙食，像國旗

1911年4月東京醫學會總會上，都築發表了《腳氣的動物實驗第二回報告》，明確指出，**腳氣的病因是未知的某種不可或缺的營養元素導致，不僅和白米有關，也和副食的質及量均有關係。**儘管如此，該成果卻並未獲得日本醫學界的認可。雖然未找到準確的依據，但傳染病説和中毒説依舊主宰着此時日本的醫學界。

就在日本國內為此爭論不休之時，1911年波蘭的生化學者弗恩克發表了其關於腳氣病研究的重要成果，**認為腳氣病是由缺乏某種化學物質導致，而這種化學物質就存在在米糠之中。**1912年，他將這種重要的維持生命活動的胺命名為維生素，提出了人類攝取維生素的必要性，這也就是現在維生素B1的出現，此後相繼發現了維生素B2、維生素C等。

陸軍的腳氣調查會雖然一直在攻擊國內的營養缺乏説，但是，在國外的研究再次被證實的情況下，不得不做出了調整。從1913年起，陸軍軍糧終於開始停止供應純白米，而是改為了含有三成小麥的混合米，這比海軍整整晚了3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