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綠葉”陳漢典北上遇冷:為什麼宋小寶説一句損色,大家會一直笑?_風聞
夙兴夜寐刘沫沫-2019-03-05 13:20
來源:微信公眾號“貴圈”
文/曾妮
編輯/露冷
“人生就是有很多尷尬,很多矛盾。”被《歡樂喜劇人》淘汰,陳漢典避重就輕地將一切推給命運的虛無。這是典型的陳漢典式的回覆,好脾氣,儘量周全,沒有不滿,也因此不會給人留下更深的印象。
實際上,這是他嚮導演組爭取了兩年的機會。但僅僅在《歡樂喜劇人》露臉了兩次,陳漢典就敗下陣來。第一次,他模仿吉娃娃,這原本是台灣綜藝《康熙來了》裏的經典梗,小S、蔡康永、阿雅、羅志祥等人都被他逗得笑個不停,卻也面露尷尬。但對沒看過這檔節目的觀眾,這樣的表演就只剩下突兀了。第二次,他增強了劇情,演繹了一個求婚故事,但還是加入模仿大猩猩的橋段——他無法捨棄模仿動物,這是他所知道的,能跨域台灣和大陸文化差異的最好方法。
▲陳漢典在《歡樂喜劇人》上模仿吉娃娃
但尷尬還是不期而至,#get不到陳漢典的笑點#又上了熱搜。知乎上有人評價,陳漢典身上似乎自帶一種甩都甩不掉的尷尬,誰都模仿不來。也有人認為,這些台灣綜藝的路數,如今在大陸過時了。
不過他的恩師王偉忠認為,真正的原因只有一個,十多年前,在流行文化上台灣對大陸是“貿易順差”,“來的人都覺得他很棒”;如今形勢倒轉,北上的台灣藝人都“水土不服”了。
“不懂”
陳漢典沒想到被淘汰。分數出來時,他一臉錯愕,一邊鼓掌,一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上的比分。 直到被主持人郭德綱詢問感言,才從恍惚中醒來,頓了兩秒,擠出兩句:“很好很好,沒事沒事,就就就……有玩在這個舞台上面就很好了。”
《歡樂喜劇人》總導演施嘉寧説,陳漢典的落敗不難預料。之前這個舞台上也有台灣藝人,成績都不太理想,雖然他覺得陳漢典“比之前的台灣來的一些選手更好一點”,但他非常清楚,台灣藝人挑戰“小品”的表演形式,本來就是極為困難的。“首先,台灣本身沒有小品,這對他們來説是全新的門類。再加上小品演員和搞笑藝人之間存在本質差別,搞笑藝人靠即興表演,但(小品演員)光有模仿能力還不行,還需要編劇才能,還需要語言包袱。”
▲陳漢典在《歡樂喜劇人》的舞台上表演
但他還是選擇陳漢典成為這季節目的“台灣元素”。作為立志打造“全球華人喜劇”概念的綜藝,施嘉寧希望這檔節目的影響力跨過長江,甚至跨過台灣海峽。他也知道困難不小,“因為語言各方面的限制,真正要做到多元也很困難”。此外,他也有一點個人情結,“我們這一代人成長當中,很重要的一個就是台灣綜藝的影響,所以我對陳漢典還是非常的熟悉的。”
陳漢典不可謂不努力。第一個節目,他請來趙正平做表演嘉賓。在台灣,趙正平是著名主持人、導演,以性格火爆易怒著稱。在陳漢典的預想中,“趙哥那麼man的一個人,居然配合我演吉娃娃,如果在台灣,這個節目大家看了會笑死。”
但大陸不是台灣,大陸觀眾不僅沒有“笑死”,事後微博上鋪天蓋地的批評,讓陳漢典第一次登上熱搜。他發了長微博解釋,附上了練習模仿吉娃娃的視頻,表示“會繼續努力,希望能把歡樂帶給大家。”
▲陳漢典發微博解釋自己的節目,並附上了練習模仿吉娃娃的視頻,表示“會繼續努力,希望能把歡樂帶給大家。”
然而世界上有很多問題,並不是靠“努力”就能解決的——同為南方喜劇人的葉逢春覺得,陳漢典的小品過於“小清新”,相聲演員楊九郎認為,觀眾很難在短時間內適應他的幽默方式。
無法解決的問題還包括,“不懂”。一方面是口音差異、語速太快導致陳漢典聽不太懂,另一方面,他get不到大陸觀眾的笑點。“咋地啊?他們説了這句,大家就一直笑。宋小寶説一句什麼損色,大家又笑。這個笑點又是來自於哪裏?我都不知道。”施嘉寧記得,“剛剛來的時候,他對這個東西完全陌生,甚至第一次錄像完了,他坐在第二現場,幾乎看不懂其他的演員在演什麼。”
接受《貴圈》採訪時,陳漢典也經常露出“聽不懂”的表情。比如,他從未聽説過“短板”這個詞,對學魔術“技多不壓身”的評價,也面露困惑,以為這是貶義詞,迅速給自己找了台階下,“對對對,就是要貴多不貴精”。得知這個詞的真正含義之後,他飛快地用“瞭解了,明白了”掩飾尷尬。
陳漢典明白,這就是他“北上”發展不得不面對的困境,“就好像我們突然講一句閩南語,在台灣,我們就會覺得好笑,但如果是聽不懂閩南語的人,就覺得這個在笑什麼,大概是一樣的。”
逆差和順差
陳漢典在大陸的羣眾基礎並不差。在《康熙來了》做了多年助理主持,他有一羣熟悉他的觀眾。作為蔡康永和小S背後的第三個人,他顯得既多餘,又努力,以瘋狂扮醜和模仿來刷存在感,被小S、蔡康永調侃,被各路嘉賓集體diss。而他得到的喜歡,也從來不是純粹因為“好笑”。
在他的豆瓣小組裏,“大家説説為什麼喜歡陳漢典”的提問中,“好慘”“能忍”“傻傻的”是出現頻率最多的詞語,還有一句回覆是,“他給我的感覺,正是我所承受的社會帶給我的感覺”。
舞台下的陳漢典害羞、緊張,容易不安。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很好笑”是小學一年級。新生入學,每個人都要自我介紹。他和別人一樣,走上台,對同學説:“大家好,我是陳漢典。”只這一句,台下就開始爆笑。他第一次獲得人生中前所未有的經驗,雖然不知道這笑聲為何而來,但他很高興,“從那時候就愛上這個感覺”,“我不會覺得他們在嘲笑我,我反而覺得他們喜歡我”。再後來,“他們笑我,我就覺得很開心,我就動作又更大,然後他們又越笑越大。他們越大聲,我就越誇張,然後我就在台上瘋掉了。”
要多瘋狂就可以有多瘋狂,只要不做陳漢典。在做吉娃娃時,他表演撒尿、便秘、吐口水、跳鋼管舞。只要套進別人的角色,屬於陳漢典的緊張、羞澀、不安就可以被掩飾掉。小S和蔡康永常常取笑他“沒有靈魂”,但是,他們又常常會驚歎,“你在模仿別人的時候,好有靈魂。”
▲2011年7月29日,台北,小S、蔡康永、陳漢典錄製《康熙來了》
喜歡陳漢典需要建立在足夠熟悉他性格的基礎上。在過去,《康熙來了》構成了那個熟悉他的契機和語境。在《康熙來了》的死忠粉來看,陳漢典的所有表演,其實都帶有濃濃的“尷尬”感。他似乎就是“不合時宜”“尷尬萬分”“什麼玩意”之類詞語的具象化和可視化。目睹陳漢典便是凝視一場放慢加長版的出醜,每分每秒都讓人想扭過頭去。但如果能夠熟悉陳漢典和台灣綜藝,便能從那些尷尬裏,獲得奇特的樂趣。
2016年1月,《康熙來了》結束之後,“康熙三人組”的發展各不相同。蔡康永是“北上”最成功的一位,因為《奇葩説》,他開啓了新的人生品牌。在“康熙”製片人王偉忠看來,這種成功難以複製,“康永有他的特色。你會用大老爺們形容康永嗎?不會吧。所以有些話康永可以講,別人講都不對。他是一個時代的產物,台灣也不見得每個人都可以這樣。”
甚至連小S也並沒有取得再次成功。《康熙來了》之後,她在大陸的兩檔節目——《姐姐好餓》與《花花萬物》都黯淡收場,收穫到的評價和陳漢典在《歡樂喜劇人》收到的評價類似,“不好笑”“好尷尬”“沒有進步”“水土不服“。
在所有這些評價裏,王偉忠對“水土不服”最嗤之以鼻。他感慨:“台灣藝人再怎麼樣、再水土不服,也分得清餃子、包子、餡餅,疙瘩湯,這些美國來的人分得清嗎?”
王偉忠記得台灣綜藝的黃金年代——上世紀九十年代,他常常受邀到大陸交流,北到哈爾濱,南到廈門,被尊稱為“台灣綜藝教父”。即便是普通的台灣綜藝人,也同樣受到熱烈歡迎。當時,《快樂大本營》《歡樂總動員》等當紅節目的製作班底,幾乎都是台灣人。
▲2018年11月13日,香港,陳漢典發行首張迷你專輯EP《先不要》,王偉忠到場支持
這種優勢在2005年後逐步逆轉。首先是《超級女聲》等選秀節目興起,大陸製作大型節目的原創能力迅速提升,2010年之後,電視台又購進大量的歐美、韓國綜藝版權,綜藝類型越來越豐富,體量越來越大,人人大談“全球配置資源”。
台灣綜藝卻越發勢微。《康熙來了》在某種意義上是台灣流行文化開往大陸的最後一趟列車。在“康熙”結束後,台灣再也沒有輸出過同等影響力的綜藝節目——甚至是流行文化。“北上”的台灣藝人,昔日光環不復存在。
陳漢典沒趕上“北上”的好時候。如今在《歡樂喜劇人》鎩羽而歸,王偉忠覺得再正常不過,“如今台灣的藝人到大陸去,產生挫折感非常合理,因為它現在還比較弱,有一點失敗也是應該的。”
成敗皆“康熙”
與小S和蔡康永搭檔了9年,陳漢典仍然多多少少畏懼着他們,“就算我出道十幾年了,看到他們也還是腿軟,感覺自己在他們面前就還是一個新人”。他不敢把《康熙來了》列為自己的代表作,“我不好意思,也不是我主持的”。
但他的個人形象還是被“康熙”牢牢捆綁了:“這些年無論我幹了多少事,還是會有人問,陳漢典這些年你都在做什麼啊?你怎麼不見了?我有時候真的會忙到很無力,可別人還是覺得我什麼都沒有做。”
去年,陳漢典簽約到歐弟旗下的經紀公司。兩人都是模仿藝人出身, 歐弟比陳漢典更早進入大陸娛樂圈,但自從2016年淡出《天天向上》後,也鮮少出現在公眾視野。歐弟在電話中調侃自己正在面臨“中年危機”,現在大多數時間都待在台灣,帶孩子上下學。
▲2019年1月7日,台灣,陳漢典(左一)與歐弟(左三)一同錄製節目《綜藝大熱門》
“他很像從前的我。”歐弟對《貴圈》説。去年陳漢典發行EP,但錄製專輯的過程並不順利。陳漢典第一次進錄音室配唱,對自己的聲音很害羞,始終有包袱,總是不自覺模仿其他明星,唱不出自己原本的聲音。他詢問歐弟能否加入模仿搞笑的成分,歐弟聽了60多遍小樣之後,建議他不要這樣做。他很理解陳漢典的處境,“模仿出身的藝人很容易陷入兩個極端,很抗拒做自己,或者過度強調自己”,但最後的結果通常是,“太過小心翼翼,最後什麼都不是。”
但陳漢典無法放下模仿,這是他安全感的來源。為了適應新環境,他努力更新模仿對象。《貴圈》採訪陳漢典當天,他正在參加一個台灣企業的年會。以往這種場合,他都以主持人的身份出現,但因為近期發佈了新專輯《先不要》,所以這次的任務成了演唱兩首歌曲。年會的主持人是“康熙”的常客沈玉琳,見到老熟人陳漢典登台,自然沒有放過他。
“平常《康熙來了》你模仿都是台灣藝人,大陸的藝人有你會的嗎?”
“有。”
“誰?”
“郭……”陳漢典只説了一個字,隨即立刻改口, “王寧”——開心麻花的喜劇演員。但沈玉琳顯然並不知道,又追問了一遍,“誰?”
陳漢典面露尷尬,連忙躲開,“先不要了”。
那個吞下去的名字是郭德綱,他正在試圖模仿的對象。“他講話的時候眼睛眯眯的,講話的時候很有氣場。”但哪怕只是學習郭德綱的口音,對台灣人來説已經“太難了”。
▲2014年1月3日,台北,台灣綜藝節目《康熙來了》舉行十年祝賀大會。主持人(從左至右):沈玉琳、小S、蔡康永、陳漢典
但沈玉琳不依不饒:“黃渤你會嗎?”“洪金寶,你會嗎?”
“你不要亂CUE了。”陳漢典連連求饒,最後靠模仿小S才勉強過關。
還是小S。還是《康熙來了》。陳漢典得益於此,又受困於此。
王偉忠覺得,以台灣現在的節目製作,已經不可能再誕生一檔可以向整個華人地區進行文化輸出的節目了,“《康熙來了》是在中天製作的,中天的背景是《中國時報》,還是文人辦報。我們這一代人都是這樣長大的,我是老三台出來的,做電視節目還是要有點文化意思。但現在台灣的媒體老闆,經驗不到我們的十分之一,卻要決定整個媒體。你知道什麼是滑稽吧?我們必須要平台,將軍沒有戰場是不行的,馬沒有了腿,那能怎麼樣呢?”
仍然意難平。王偉忠提高聲音,激昂地對《貴圈》表示, “天底下的事情,窮不過三代,富不過五輪,還沒走完,不得而知。台灣綜藝會不會江山再起,要看漢典這批人他們的努力了。”有點風物長宜放眼量的意思,不過,他又立刻補充了一句,“目前是沒有希望”。
這可能才是陳漢典——以及陳漢典們,真正的困境和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