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美會爆發貿易戰嗎？_風聞

來源 ：微信公眾號 鳳凰週刊智庫

原文刊載於《鳳凰週刊》680期

中美貿易戰結局未現，印美貿易又見硝煙。

美國總統特朗普和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於3月4日先後宣佈，擬終止根據普惠制（GSP）計劃給予印度和土耳其的貿易優惠待遇。據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稱，印度未能對美國保證在多個領域的、公正合理的市場準入權利，而土耳其的經濟已經充分發展，不應該繼續享受關税優惠。印度和土耳其普惠制關税待遇的終止將在至少60天后生效。

鑑於印度是普惠制計劃的最大受益者，路透社認為，結束該計劃將是特朗普2017年上任以來對印度採取的最嚴厲的懲罰措施。但早在半個多月前，路透社就爆出過上述消息，當時兩邊官方都未對此明確表態。

美國為何要取消印度的普惠制資格，印度又為何如此緊張？印美之間會有貿易戰嗎？

受冷落的普惠制

1968年的聯合國第二屆貿發會議提出了普惠制安排，目的是鼓勵發展中國家通過大量出口工業製成品以減少對原材料出口的過度依賴，使其經濟能夠走上健康的發展之路從而擺脱貧困。發達經濟體先後出台了自己的普惠制貿易安排，目前為止包括美國在內共有32個發達國家向發展中國家提供了不同程度的非歧視、非互惠的優惠關税安排。

然而，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何況當時若不是發展中國家的堅持，發達國家也不會就它們所謂的“貿易公平”原則做出讓步。這也是為什麼無論經濟規模還是貿易規模都居世界第一的美國遲至1974年才通過普惠安排，還附加了不少條件。

在美國的諸多條件中，首先是對接受普惠安排的國家的資格限制，除了經濟上必須是發展中國家外，政治方面還不能是共產黨國家，也不能接受共產國際的領導，這就將中國和蘇東集團排除在外。實際上，作為最大發展中國家，中國從未接受過美國的普惠安排。冷戰結束後，美國對普惠制資格的限制以接受國人權記錄和反恐協作為主。

美國還對來自這些國家的商品類別和商品數量加以限制，原則是不能對美國市場和美國的就業構成衝擊。例如，發展中國家最為重要的紡織品出口一直沒有納入普惠安排，數量上的限制主要指任何受益國單一產品出口若佔到美國該產品進口的25%，超出部分就不能再享有普惠安排。

對受益國的勞工權益保護，美方也提出要求。上述只是國會制定的享有普惠貿易資格的法定標準，美國總統還擁有相當的自由裁量權，裁量依據是對受益國有無採取不合理的出口促進政策、是否給予美國公平合理的市場準入的認定。這明顯有違普惠制設定的“非對等、非互惠”的初衷。

正是由於條條框框的限制，加上如今美國近乎一半以上的產品接近零關税，剩下一半普惠制又少有覆蓋，所以利用普惠安排的貿易額在美國的對外貿易比重始終不高。2017年美國進口總額2.3萬億美元，其中有資格享有美國提供的貿易普惠安排的國家和地區共121個，美國從這些國家和地區進口總額達到2200億美元，但其中屬於普惠安排下的進口只有212億美元，甚至不到總進口額的2%。

由於大多數發展中國家的商品享受不到這個“普惠”，加上美國年年都要調整產品名錄，導致政策本身存在很大不確定性，因而對此政策不甚積極。由於該制度覆蓋面窄，對國內外政經格局影響有限，且管理成本太高，從奧巴馬時期的美國政府就開始討論廢止這項制度。特朗普上台後，鑑於他主張貿易對等原則，這項制度更是受到冷落。2017年12月31日這項制度到期需要國會批准新一輪延展，可遲至2018年4月特朗普才簽署了延展令。

按照規定，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下屬的一個專門委員會定期對受益國資格進行常規審查，若有利益相關方提出申訴，該委員會可以進行特別審查。2018年4月，應美國奶業協會和美國高級製藥協會對印度拒絕對等開放市場的申訴，該委員會對印度是否有違公平貿易原則進行普惠制資格審查，結果將於近期產生。正在此刻，美國被爆出將取消印度普惠制資格的消息。

美國的意圖

既然貿易普惠安排影響有限，為什麼印度對取消資格如此緊張呢？

因為迄今為止，它一直是這項制度最大的受益者。雖然普惠制下進口額度有限，僧多粥少，但並不意味着就一定要在121個資格成員中平均分配。2017年美國總共210億美元的普惠（零關税）進口額中，來自印度的有56億美元，佔了四分之一還多，佔印度對美出口總額的12%。在這些享受零關税的對美出口產品中，又以中小企業生產製造的黃金首飾、傳統工藝製品以及低端汽車零部件為主。因為這些產品的競爭優勢不明顯，普惠制提供的零關税對它們進入美國市場就顯得格外重要。

區區56億美元的印度商品享受零關税優惠，對美國而言損失十分有限。美國完全可以憑此向印度示好：畢竟在美國的印太戰略中，印度是最重要的潛在盟友之一，況且其經濟增速已超過中國，全世界都在熱切期盼印度成為下一個中國而帶動全球增長。美國在普惠制資格上與印度斤斤計較，更像是在四兩撥千斤，意在撬動印度的大市場。

2017年印美雙邊商品和服務貿易總額1260億美元，佔美國對外貿易的2%。對印度而言，美國作為其經貿夥伴的重要性更為突出：美國既是印度排在歐盟之後的第二大出口市場（佔其出口總額的16%），也是排在中國和歐盟之後的第三大進口來源國（佔進口總額的6%）。隨着經濟增速的提高、中產階級隊伍的擴大，印度消費者必然對商品品質和選擇多樣性有更高要求，進口也會迅速增加。

在看到市場機會的同時，美國也不滿於印度對市場的過度保護。特朗普曾多次對印度向哈雷摩托以及威士忌酒徵收高關税表示不滿。特別是他上台以後為了增加就業，採取各種措施鼓勵製造商迴流美國，這恰與莫迪的“印度製造”不謀而合，衝突也因此而起。

為了提高智能手機本地製造的份額，印度提高了進口部件的關税，連蘋果公司也不得不表示要在印度設廠。還有在光伏產業，與中國廠商一樣，美國廠商也成為印度產業保護的受害者。在特朗普眼中，印度不平等、不公平的貿易實踐，是造成印度對美貿易高達273億美元順差的根源。為了平衡貿易，特朗普不惜與美國的傳統盟友重開談判，毫不相讓，並對中國發起貿易摩擦，印度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印度最近的電商政策調整也得罪了美國兩大企業亞馬遜和沃爾瑪。2018年最後一週，印度議會通過一項針對電商的新政，不允許電商獨家銷售產品或是銷售它們所擁有股份的公司產品，目的就是限制電商壓價銷售衝擊市場。此前印度零售協會一直向印度政府施壓，認為亞馬遜、Flipkart等線上交易平台嚴重威脅到大量線下零售商的生存。協會更是強烈反對沃爾瑪160億美元收購Flipkart的交易，擔心原本只允許在印從事批發業務的沃爾瑪借收購電商平台打入零售行業。正是在這個背景下，莫迪政府出台了上述新政，並要求在2019年2月1日起開始實施。

此外，去年印度政府以保護用户數據隱私為由，要求包括亞馬遜、谷歌、臉書等美國公司在內的國際公司在印度建立服務器，並將印度用户的數據遷移到本地服務器上，以實現數據本地化。這無疑加大了這些公司的運營成本，也引發不滿。

截至2017年，美國對印直接投資存量已達445億美元，在印度的投資來源國中排名第二。可以預料，未來美國對印度的直接投資將繼續增加。但印度的營商環境排名雖然躍升很快，但其政策的不穩定性依然令投資者頭痛不已。

貿易戰為時尚早

2019年新年過後，印美兩國開始了新一輪商務對話。由於中美貿易談判處於衝刺階段，美方關鍵人物尚在北京，只有商務部長羅斯赴印參會，但因航班延誤未能趕到現場，最後只能與印方進行視頻對話。這顯然不像要發動貿易戰的陣勢。

美印貿易額畢竟只有中美貿易額的五分之一，而印方順差更只有中方順差的十分之一，對印貿易戰的經濟影響有限；而對印發起貿易戰未必能如對華一樣，獲得美國國內足夠支持。而隨着中國影響力的上升，越來越多美國政界和學界人士願意視印度為潛在盟友。

印度外交能力同樣不容低估。冷戰時它能在美蘇之間左右逢源、兩邊獲利。在WTO中更是縱橫捭闔，以己之力攪散幾輪談判。況今時美國國內印裔政治影響力快速上升，特朗普若發起對印貿易戰，很可能獲利不多、招致的麻煩卻不少。

莫迪本來也無心戀戰。上半年他將面臨大選，如今正忙着籠絡人心，更怕節外生枝。如果美國取消印度享受普惠安排的資格，將有2000多種印度商品受到影響，它們多來自印度的中小企業，涉及龐大就業人羣。即使後果要到下半年甚至未來一兩年才能顯現，但媒體和反對黨在競選前不會錯過這個攻擊莫迪執政能力的機會。

而當美國將對印度取消關税優惠的消息傳來，不少印度媒體哀嘆，隨着中美貿易戰的結束，“好戰”的特朗普開始把槍口對準印度，印美關係有可能出現倒退。不過印度官方繼續維持低調，貿工部的一位高官公開表示，“失去GSP資格對印度出口的影響有限。印度不打算對美採取任何報復措施。兩國仍將就各自關注的問題保持磋商態勢。”

從特朗普通知國會到他發佈總統令真正終止印度的普惠制資格，至少還要經歷60天，這期間偏逢印度大選，即使莫迪有心想“拖”怕也是拖不過去了。不按常理出牌的特朗普會不會成為莫迪經濟改革新的動力源，讓我們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