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聊齋《白於玉》看漢代朝野的求仙現象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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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觀察者網的一個轉載新聞，引發了老夫的興趣：

洛陽西漢大墓考古又有新進展 墓中出土液體是“仙藥”。

西漢時期，漢武帝對於長生不老很迷戀，曾用重金派人煉製長生不老藥。在我國現存年代最早的水法專著《三十六水法》中，就有“取礬石一斤，無膽而馬齒者，納青竹筒中，薄削筒表。以硝石四兩覆薦上下，深固其口，納華池中，三十日成水”的明確記載。

這則新聞的話頭，讓我們從《聊齋志異》開始談。

凌晨三四點突然想讀書的話，《聊齋志異》是個不錯的選擇，尤其是窗外風雨沙沙樹影婆娑的時候。

於是恰好讀到《白於玉》這篇。

常看聊齋的都知道，蒲松齡老師的這個短篇集的男主角，十有七八都是書生，而且是正面角色，但這篇的男主角吳青庵，在老夫看來是比較渣的一個，即便蒲松齡覺得他不是渣男。

《白於玉》這篇一共2800字，具體不能太劇透，簡單説一下梗概。

吳青庵是一個年輕的書生，讀書很用功，長得也帥，但家境不是很富裕，而且科舉失敗過一次，暫時沒有考中。

這時候縣太爺覺得他是個潛力股，是個不錯的讀書苗子，將來是要發跡的，於是想把女兒許配給他。

約定好，三年之後科舉考試中了之後，風風光光把女兒嫁過去。

吳青庵很感動，而且這事兒全縣傳開了，他立志一定要用功讀書。

但是男二號出現了，他就是白於玉。白於玉不是一般人，是個得道的“仙人”，受到了白的蠱惑，吳青庵去了仙界逛了一遭，而且和仙女發生了性關係，有了孩子。

自此之後，吳青庵性情大變，從此不讀書了，專心求仙，而且告訴縣太爺，你的女兒我不要了。

沒想到這個姓葛的縣太爺的女兒很剛烈，執意要嫁給他，要死要活的。

姓葛的這個妹子變成了吳青庵的“舔狗”，嫁過去之後，主動承擔起撫養孩子的重任，那個孩子，其實是吳青庵和仙女的“野種”，但是葛妹子不在乎。

幾年之後，吳青庵娘死了，他沒有了牽掛，直接告訴葛，我要走了，再也不回來了，孩子歸你撫養了。吳青庵跑到了深山裏修煉，最後成了仙。

葛妹子含辛茹苦養着不是自己生的兒子，不過最後渣男吳青庵還是回來了，帶來了仙藥，讓全家都吃了，一起成了仙。

吳青庵遊歷仙境

讀了《白於玉》這篇，老夫還是有很多感慨的，蒲松齡描寫了讀書人對科舉制度，求仕途的絕望情緒，求仙vs讀書，這個張力把蒲松齡本人的心裏矛盾展現了出來。

但這個事情還有另一層含義：求仙vs人倫。離羣索居，為了一己私利成仙，老婆孩子都不要了，這叫棄人倫，這道德嗎？

留給讀者們思考。

必須要指出的是，《白於玉》這篇不是100%蒲松齡原創的，是有所本的。《太平經》和《太平廣記》都記載過全家吃藥成仙的故事，這就是吳青庵的原型——兩漢的民間求仙現象。

再從從秦朝開始説。

秦始皇對待死亡的態度最能反映出他真實的立場。他寧願自稱“真人”（仙的別名），而不願用皇帝自稱更為尊崇的“朕”。

自從漢武帝開始涉足求仙，給一些方士封官上側後，燕齊方士方士爭先恐後的方言自己擁有不死的秘方，能與神仙溝通，《漢書》記載，這些人數以萬數。

公元前31年，全國一共建造了683座神祠供求神仙，由方士掌管（漢書卷二十五）。

根據傳説，神仙居住在兩個神秘之處，一個在海之東極，一個在西極的崑崙山巔，那裏是傳説中的西王母的住所。

在漢武帝之前，齊王和燕王和秦始皇求仙主要是往東走，限於當時的地理知識，似乎無論試圖去崑崙山求仙。

帝王的求仙慾望

公元前2世紀下半夜，隨着張騫通西域，西方開始受到皇帝和神仙道士的重視。海上找不到仙藥，強化了他從西王母獲得藥方的期望。

甚至在漢武帝對外國稀有方物的好奇背後可以再次發現熱切渴望求仙在起作用。大宛的“天馬”就是恰當的例子。如一項極具啓發性的研究所巧妙顯示的，漢武帝徵大宛在很大程度上是因其痴迷求仙而促成的。

他對“天馬”的過分喜愛，似乎不能完全用獲得軍用良馬的實際考慮來解釋。更不能簡單地視為對那種馬的特別迷戀。

相反，更深層的一個原因是因為漢武帝堅定地相信“天馬”是溝通人世與仙界的媒介。漢武帝對東海求仙的失敗多少感到失望，但還沒有從神仙道徒的巧妙騙術中解脱出來，他現在相信大宛的“天馬”屬於龍種，最終將載他與崑崙山的西王母相會。如下文將看到的，這簡直就是黃帝乘龍昇天稍加變通的説法。或許就是這種信念使漢武帝決定求“天馬”，甚至以侵略戰爭為代價。

漢武帝求長壽的世俗願望還可以他恢復南越的鬼神祭祀來説明。公元前111年平服南越之後，武帝被告知，以前當地有位國王祭祀鬼神，所以活了 160歲，但後來由於大家沒有追隨國王的先例，故人口衰耗。聽了這個故事，漢武帝令南越的巫師們祭祀天神和百鬼。

由於這種祭祀與求仙沒有淵源關係，漢武帝在恢復以前南越長壽國王的傳統做法上顯然是受任壽的世俗願望的驅策。為了説明這個問題，我們可以再舉一例。在一名叫公孫卿的方士的建議下，漢武帝下令在帝都長安以及離長安二百里的甘泉各作一觀，用於迎接和供奉神人。

後者被命名為“益延壽”，可譯為“長壽”。這種名稱似乎很足以説明皇帝急於見仙是為了長壽的真正意圖。發明黃帝及其隨從昇天的故事是方士轉變神仙觀念以適應求仙者世間口味所採取的第一步。隨着時間的推移，同樣的主題得到進一步的完善。

平民的求仙慾望

此外，其應用也不再侷限於帝王，而是擴展到貴族與平民。下面兩例足以為證。第一個是漢代以來廣為人知的《淮南子》的作者淮南王劉安（卒於公元前122年）的事例。他熱衷扶持方士與學者，在計劃煽動起兵反對漢武帝失敗後被迫自殺。但是，他死後產生一個傳説，稱他只是昇天為仙而未真死。

淮南王的墓

比起黃帝來，這個故事充滿了更多的世俗味道，因為服了不死藥，不僅其全家，甚至其雞犬據説亦隨他昇天。一名東漢學者將此故事解釋為方士使用的權宜之計以掩蓋劉安死的實際原因。這很可能是事實，但是從方士首先向漢武帝提出觀念原型這個事實來看，我們能夠猜想全家昇天的傳言可能已經由方士傳授給了劉安以誘使他求仙。因為統治階層裏的求仙者均為世間考慮所驅使，這是一個極有誘惑力的傳言並正中其下懷。

沒有理由懷疑像漢武帝與劉安之類人在求仙上的誠心，但他們為什麼會以所有世俗快樂為代價而對成為傳統意義上的神仙感興趣，這的確超出任何人的理解。  

但是，全家昇天的觀念亦在普通百姓中找到了知音。我們的第二個例子，儘管對道教研究者來説不太有名，但對我們理解漢代神仙觀念的世間轉變卻也有相當的重要性。這個故事來自獻給一名叫唐公房的神仙的漢碑。故事雲公元7年，唐公房在其家鄉漢中郡任小吏。

他幸運地遇到一“真人”並得其惠助，真人收他為徒並賜以仙藥。因而唐公房雖然還在官府當差，但實已成仙。後來他沒有滿足郡守的願望教他道術，而冒犯了郡守。郡守大怒，令其屬下拘捕唐公房的妻兒。唐公房得知此事，赴師求助，真人讓其妻兒服藥，並唐公房的妻兒。

唐公房得知此事，赴師求助，真人讓其妻兒服藥，並説“可去矣”。但妻兒不願離家，真人問：“豈欲得傢俱去乎？”他們答道：“固所願也。”於是以藥塗屋柱，同時餵了牛馬六畜。馬上便起了一陣大風與黑雲，將唐公房及其家眷攜去，其屋宅與六畜亦消失。

碑文隨後有如下評論：“昔喬、松、崔、片，皆一身得道，而公房舉傢俱濟，盛矣。”  該故事暗含的意義豐富，但這裏可以強調幾點與我們的討論直接有關的內容。首先，它表明到此時，求仙已經獲得了更廣泛的社會基礎，不再是方士與統治階層壟斷的事情，因為故事裏的英雄只是一個郡府的小吏。其次，它説明流行的信仰以為藥是最好，甚至最容易的成仙方式。

唐公房成仙

仙觀念的日益世俗化反映在全家由人間移至天上。先秦時期人只能個人昇仙。與黃帝同升天的包括其妻妾與部分大臣。伴隨劉安的不僅是其全家，還有其雞犬。

餘論

唐公房的例子中除了全家與六畜，甚至其屋宅亦移到天上。這種向世間的轉化尤其適合漢代，因為那時由於儒家説教的影響，家庭紐帶日益緊密。  基於上面的討論，現在我們能夠更好地理解班固對求仙的全面批評：

神仙者，所以保性命之真，而遊求於其外者也。聊以蕩意平心，同生死之域，而無怵惕於胸中。然而或者專以為務，則誕欺怪迂之文彌以益多，非聖王之所以教也。

與仙人的世間特點有重要關係的最後一點，可以從其重點放在家庭紐帶上看出來。據《太平經》，只為個人解脱而學道者是下士，而為全家度世而學道者是中士。顯然，這是對傳統的離羣索居的個人主義的神仙觀念的強烈排斥。該書的其他地方，拋棄父母妻子去求道遭到猛烈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