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巴黎的“下水道焦慮”_風聞
陶短房-旅加学者-陶短房2019-03-11 22:15

不知道誰編了句“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曾在漢語朋友圈一火就是好幾年,其實呢有攝入就有排泄,人和動物如此,社區、城市也不例外。許多城市的下水道往往跟不上城市化進城,成為無可奈何的“拖後腿者”和市民“焦慮症”的由來,比如瑞士,這個國家全國城市下水道每年光排入的黃金總量就重達43公斤,又比如離巴黎不願的法國小城塞納河畔維尼厄市,前兩年因下水道被一個污物形成的60噸重巨大“塞子”堵住,弄得全城居民足足6個月“宣泄不暢”。
“然而大巴黎的下水道絕不會讓人焦慮的”……吧?站在巴黎蓋多塞街、落成於1889年的“巴黎下水道博物館”(Musée des égouts de Paris)大廳裏,凝視這個全長逾2600公里、主幹道高大宛如地下河、歷史至少可追溯到公元14世紀的“世界第一下水道網”,恐怕任誰也不會相信,巴黎市民也會有“下水道焦慮症”吧?
沒有才怪。
目前能找到的第一條巴黎下水道,是公元1-3世紀羅馬帝國佔領高盧時修建的,自那直到公元14世紀,巴黎城區一條條下水道被修建起來,把豪門大户的污水從門前引開,引到城市中央的大街底下,加上蓋板,鋪上鵝卵石,這樣一來富豪門前乾淨了,市民也“眼不見為淨”,考慮到同時代歐洲其它城市惡劣得多的公共衞生狀況,巴黎這堪稱“模範下水道”了。
但污水被蓋在大道底下,看固然看不見,但人都有五官,不可能光長眼睛、不長鼻子的,年深月久,刺鼻的臭味讓市民們感到焦慮——“萬一因此得病了怎麼辦”。就這麼熬到1350年之後,素以“心善”著稱的“好王約翰”(約翰二世Jean II le Bon)在位,市民代表們覺得總算有地兒説理了,便推舉代表上書,要求改進下水道。
這時中世紀的歐洲已爆發過多次黑死病等因公共衞生問題而引發的瘟疫,“好王約翰”也擔心下水道問題會讓瘟疫在巴黎流行,就下令對巴黎下水道進行改建,具體方法是先把各下水道串聯起來,再統一挖一條出水道,讓全城污水流到今天巴黎藝術宮下的塞納河排入河中,時為1356年。
這下似乎解決了問題,巴黎市民的“下水道焦慮症”暫時迎刃而解,感到鬆一口氣的國王下令“再接再厲”,此後直到17世紀,巴黎總共修了24條主下水道通往,而越來越多的城市污水則源源不斷通過一個個出水口流入塞納河。
然而新的焦慮又來了:城市在擴大,生活污水在增加,原本寬闊的下水道也漸漸“腸梗阻”,且污水、糞便、雜物都混雜一處,令氣味變得十分難聞。1832年,巴黎爆發特大霍亂疫情,短短6個月內18500名市民“中招”,死亡率高達6.4%。巴黎警察局長、著名市政專家德萊塞Gabriel Delessert分析後認為,下水道的“髒亂差堵”是釀成慘禍的主因,自那以後,巴黎市政廳不惜工本,用高大宛如宮殿的水廊式“河道”替代舊“渠道”,以便組織人力和機器定期進入下水道清淤,同時全部改造巴黎街道,用一天清理兩次的兩側排水溝,替代了沿用幾百年的中央暗溝——當然,更關鍵的是堵塞了全部城區內排入塞納河的出水口,改到遠郊區去排放。自1930年起,巴黎市引入污水處理系統,這樣一來至少排入塞納河的水都是經過處理的了。
但這些現代化措施卻在無意中帶來了新的“下水道焦慮”:巴黎的地下會否因此增添“不安定因素”?
在巴黎市政廳策劃對下水道“大改”時,一位市政檢查員布魯內索(Pierre Emmanuel Bruneseau)畫了一套詳細的官網圖,他把這套圖借給自己的好朋友作為文學創作的參考,這位好朋友據此在自己的小説《悲慘世界》裏,創作了主人公冉阿讓揹着傷員從下水道逃脱的經典場景——沒錯,這位會寫小説的好朋友,就是大文豪維克多.雨果(Victor Hugo)。
這一場景實在太過經典,百餘年來被無數文藝作品競相套用,僅中文讀者耳熟能詳的,就有電影《虎口脱險》、《尖峯時刻三》,美術片《料理鼠王》,電子遊戲《古墓麗影之黑暗天使》、《刺客信條之團結》等——但也因此引發巴黎市民的焦慮:下水道四通八達,萬一歹徒沒事在底下閒逛,隨便作奸犯科,豈不是防不勝防?不但市民,當局也焦慮,一戰、二戰之初巴黎市政廳都曾特意派人對下水道實行“軍管”,納粹佔領巴黎時還加派了崗哨。
但這種“焦慮”其實是多慮的:巴黎下水道的污水處理集中在排水口附近,主管網段仍然是臭氣熏天的,除了那幾個特意整理過供遊客參觀的區間,其它地方不戴防毒面具在底下能呆5分鐘就算英雄好漢,且為了避免“塞子”現象,主幹道隔上一段就會有個柵欄門裝置以便滯留異物,這樣一來下水道就處處“此路不通”,想像《虎口脱險》裏從歌劇院脱逃的英國飛行員那樣,坐上小船一路劃下去,那實在是想得過於天真了。
1984年3月7日,終於有一名“不速之客”試圖通過巴黎下水道逃生了:它是一條長70-80公分的尼羅河鱷魚,瓦納水族館的“常住居民”,但它的逃亡大計在“舉事”當天就被徹底粉碎:它被柵欄門卡在巴黎“新橋”附近的一出下水道“路口”動彈不得,被好奇的清潔工們當場抓獲,隨後被聞訊趕到的布朗特動物園獸醫貝蒂埃Jean-Luc Berthier認出送回了水族館,這頭沒心沒肺的鱷魚至少在2014年4月14日還好端端在水族館養老(因為《西部法國》在這一天發表了一篇關於它的專門文章)。市政廳曾希望“鱷魚事件”能徹底打消市民們對“下水道安全隱患”的焦慮——鱷魚都過不去,何況是人?
然而“下水道焦慮”只是“改了個版”:有人援引貝蒂埃獸醫當年的證詞“萬一鱷魚沒到處亂竄而是打算就地安家,它靠吃老鼠可以至少在下水道里熬倆月”表達了自己的擔憂:萬一有個類似“生化危機”的異變發生在巴黎下水道,豈不是天下大亂?要知道法蘭西可沒規定“建國後不許成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