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語》與《金瓶梅》中不同的女性世界——以女性羣體特徵為出發點_風聞
王晓笛-上海交通大学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博士生-图财的逗比时评人,抓耳挠腮的论文民工2019-03-13 16:23

《源氏物語》成書於日本平京安時代,是世界上最早的寫實長篇小説,是日本“物哀”文學理念的集大成者,在日本文壇佔有重要地位。《金瓶梅》成書中國明代隆慶至萬曆年間,是中國第一部由文人獨立創作而來的作品,位居明代四大奇書之首。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學界常常將《源氏物語》和《金瓶梅》同中國清代的《紅樓夢》作比較,但少有將《源氏物語》同《金瓶梅》作對比。兩部作品的的主人公源氏公子和西門慶,都是有一定社會身份和地位的男性,兩人都是美男(《源氏物語》中評價源氏公子美貌是“竟不似塵世間人”,而在《金瓶梅》中,西門慶同樣有“潘驢鄧小閒”的定位),都有濫情好色的特點,見一個愛一個,也因此,在作品以男性話語權主導下的同時,圍繞着核心男性,也出現了一羣別具風格特色的女性羣體形象。雖然最後兩部作品中的女性,大多是悲劇性的結局,在羣體上呈現扼腕的命運,但女性畢竟在文學作品中佔據了重要的地位,這在男權時代是幾乎不可想象的事情,也反映了社會的進步性。比較兩部作品中女性命運,也會得到很多的感觸。
一、羣體構成的女性
據粗略統計,在《金瓶梅》約三百個人物中,女性佔了六十個左右,佔到了總人數的百分之二十。而《三國演義》、《水滸傳》涉及眾多人物的著作中,女性也只佔到了百分之五,即便考慮到人物基數的差異(《三國演義》、《水滸傳》寫了約四百個人物)大於《金瓶梅》,所得結果仍然沒有《金瓶梅》的比重大,且這些作品中的女性,大多沒有《金瓶梅》中女性戲份。由此可見女性在《金瓶梅》中的影響。就身份而言,有家庭主婦吳月娘;愛妾潘金蓮、一丈青等;歌姬李桂姐、吳銀兒;妓院鴇母李老媽;媒婆王文嫂;貴婦人林太太藍太太;尼姑王姑子薛姑子;農家老太婆等等。就年齡而言,有年過半百的老嫗王婆潘姥姥;有中年婦女吳月娘;有二八佳齡的小雨;還有在襁褓中的長姐。在這個世界中,各式女性,千姿百態,目不暇接。
在《源氏物語》中也出現眾多女性角色。源氏公子一生鍾愛女人無數,十二歲行冠禮與左大臣之女葵姬結婚;十七歲常常訪問六條妃子;追求空蟬被拒絕;錯與軒端狄發生關係;邂逅夕顏;十八歲初見紫姬;邂逅末摘花,與其發生關係;與藤壺妃子私通;十九歲與老女人源內侍調情。二十歲與朧月夜偷情;二十二歲與紫姬成為事實上的夫妻;二十五歲再訪花散裏;二十七歲與明石姬結合。三十二歲向槿姬求婚被拒絕;三十六歲向玉蔓求婚被拒絕;四十歲娶朱雀帝女兒三公主為妻。除去這些主要角色,一閃而過的類似桐壺更衣這樣配角更不在少數。
由此可見,在數量和結構上,兩部作品在男主人公之外構建了一個龐雜的女性羣體,而在這個羣體中,又是以和男性角色聯繫最緊密,也就是有情愛關係的女性為主要構成。分析女性羣體的形象,也應該從這一主要的部分出發。
二、兩個女性羣體的特點
將兩個女性羣體進行比較,説明這兩個羣體各自綜合了下屬個體的一些共同特質,從而形成了這樣一個集體話語集團。而綜合出來的羣體特性,也正是兩個羣體之間比較的內容。
《金瓶梅》中的女性羣體具有一種反抗性的特質。這樣的反抗性,是對男權枷鎖的反抗,
標誌着女性自我意識的解放。這一點從《金瓶梅》書名採用三個女性的名字中可見一斑。這樣的解放和反抗可以歸納為三個方面:
**(一)**對男尊女卑的社會倫理的挑戰
《金瓶梅》中的許多女性性格上具有“剽悍”的特徵,而這樣的性格也往往體現在對男性的態度上。如潘金蓮對武大郎的“妻管嚴”,為何西門慶結合殺死武大郎;李瓶兒苛待花子虛, 辱逐蔣竹山;再如孟玉樓為改嫁回駁張四舅等, 都反映了在“男尊女卑”時代裏世俗女性的躁動。
**(二)**節操觀的變化
縱覽小説女性,為男性守節的情況並不常見,更多的是再婚的自由。“先嫁由爹孃,後嫁由自己”,西門慶的女人大多都是改嫁自己家門的,而西門慶死後,他的女人們大多更是爭先恐後的再嫁。
**(三)**性意識開放
明代宣揚禁慾主義,“存天理,滅人慾”。但《金瓶梅》中的絕大多數女子都不這一套。她們認為性慾是人的天生本性, 性慾的滿足是人生的目的。春梅和潘金蓮見了階下兩隻犬兒交戀在一起, 就見景起意, 聯想到“畜生尚有如此之樂,何況人而反不如此乎?” 出於這種對性慾的初步低級的認識,她們拋開了倫理節操觀念而放縱性慾。她們的性慾追求具有明顯的動物性特徵, 但卻是對程朱理學的一種褻瀆, 包含有世俗女性早期的個性解放思想和個性意識覺醒的積極因素。
三個方面構成了《金瓶梅》女性反抗性的內涵。而與之相對的,是《源氏物語》的女性羣體特徵,即一種順從的特性。平安京時代日本女性社會地位低下,女性從屬男性權力,一個女性的人生的好壞,在於她選擇男人的好壞,而女人對男人的不公正待遇卻不能有任何的反抗。源氏公子的第一任夫人葵姬對丈夫的疏遠和尋花問柳雖然在心中不滿,但卻從無宣泄,鬱鬱寡歡,最後早逝。和光源氏情愛關係的女性,無論政治婚姻連結的,還是源氏公子主動交媾的,雖然都在相處的過程中或多或少對源氏公子有不滿之處,但出於禮教的考慮,都沒有對丈夫有直接的抱怨。《源氏物語》中的女性羣體表現出很大的對男性的順從性。
三、女性羣體的悲劇
兩部作品中的女性羣體最終都淪落到一個悲劇的結局。雖然都是悲劇結果,但產生的機制,兩者之間卻因為羣體特性不同,而有所差異。《金瓶梅》的悲劇,是女性羣體對男權主導反抗的失敗,而《源氏物語》是對男性順從的失敗。
《金瓶梅》中女性羣體的典型潘金蓮的結局,不可不謂慘,“武松一提,提起那婆娘,旋剝淨了,跪在靈桌子前。……把刀子去婦人白馥馥心窩內只一剜,剜了個血窟窿,那鮮血就冒出來。那婦人就星眸半閃,兩隻腳只顧登踏。武松口噙着刀子,雙手去斡開他胸脯,扎乞的一聲,把心肝五臟生扯下來,血瀝瀝供養在靈前。後方一刀割下頭來,血流滿地。”應該説,《金瓶梅》女性羣體反抗性在潘金蓮身上體現最為集中,破壞男尊女卑,多次改嫁,對性慾的不斷尋求,潘金蓮都做齊了。拋開倫理道德不談,潘金蓮的行為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是有反抗的意義的,但這樣的反抗最後遭到了男權社會的強烈反彈,也就是潘金蓮慘死在武松的刀下。在女性羣體中,孟玉樓和吳月娘似乎享有了相對完滿的結局,但這樣的結局也是在男性話語下才實現的。孟玉樓被知縣的兒子李拱璧看上才得以再次嫁人,展開新的人生。而吳月娘一生都在為西門慶守節,後來將西門慶的親隨玳安改名為西門安,承受了家業,養活吳月娘至70歲善終。吳月娘的命運也沒有逃脱男性的安排。
而在《源氏物語》中,可以説光源氏的女人們沒有一個是幸福的。無論出身高低貴賤,無論美貌多才還是醜陋平庸,她們一旦捲入了光源氏的世界,就已不再為自己而活。其中藤壺作為桐壺的替身,而紫姬則是藤壺的替身,源氏才對她們青睞有加。他們的開始本身就是一種諷刺。而順從源氏似乎成為她們得到好結局的必要條件。從開篇源氏與頭中將的談話中就能看出,紫姬對人心存嫉妒,六條御息所生魂祟人,朧月夜肆意放縱真情,而三公主更是和柏木私通到最終出家,這些都是因為她們不能放棄心中執着的情感,尊嚴,乃至慾望。可以説她們是不順從的,因而結局也是不幸的。而明石姬,花散裏,末摘花都一直對源氏惟命是從,在這其中也有層次的差別,花散裏是順其自然,未摘花是愚鈍麻木,而只有明石姬是明瞭一切而作的犧牲與順從。她的順從不是最徹底的,但無疑是最聰明的。《源氏物語》中的女性命運只有3種選擇,要麼走入墳墓一了百了,要麼落髮為尼斬斷塵緣,要麼獨守空閨雖生猶死。
四、總結
總結來看,《源氏物語》和《金瓶梅》中的女性羣體的特徵雖然迥異,但是卻都引發了共同的悲劇結局,可謂“殊途同歸”。由此可見,無論是“反抗”還是“順從”,女性在男權社會中都處在弱勢的地位,命運不由自己掌控,受制男性和社會體制,在那樣一個時代下,悲劇的命運總會是最終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