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帕羅斯碑銘文》的史料價值_風聞

“世界諸古代文明年代學研究的歷史與現狀”作為工程的一個專題，包括古代近東和西方古典這兩大的文明區，填補了過去的古典文明研究在我國的空白。本文節選自專題報告關於古希臘年代學的斷代內容。

同近東地區的王表、年名官表、碑刻、印章等以楔形文字、象形文字為載體的考古遺存相比，希臘羅馬則以經文藝復興流傳下來的希臘、拉丁文獻為主。

就希臘早期歷史而言，大概可分為邁錫尼時代（約公元前1500~1100年）和黑暗時代（約公元前1100~800年）兩個時期。邁錫尼時代的線形文字B是希臘已釋讀成功的早期文字，所載內容極為有限。作為西方古典歷史的一件大事，發生在公元前1250年的特洛伊戰爭是這一時期的關鍵年代。邁錫尼文明衰落後，希臘歷史進入幾無文字的所謂“黑暗時代”，有關這一時期的風俗習慣和政治制度大多源自荷馬史詩。

在年代學研究的劃分上，公元前6世紀以前的斷代屬於早期。因為從公元前5世紀起希臘才有較詳盡的歷史文獻傳世，其中包括對早期歷史的追溯。知道公元前3世紀，以雅典執政官年表為基本線索的雅典早期年代框架才得以建立。雅典開始實行一年一任的執政官制度之年為雅典的元年，時在公元前683年。

據古史記載，希臘古代大小城邦數以千記，各邦幾乎都有自己的紀年系統與方法，甚至同一個城邦會因時間的不同採取不同的歷法。公元前5世紀末，出現了一種以四年一度奧林匹克賽會紀年的全新體系，而第一屆賽會（公元前776年）則成為希臘正式紀年的起點，也使得執政官年表有了相對應的參照值。

古代希臘沒有來得及形成一個比較完整的希臘人的統一國家，因而沒有一個共同的紀元。這樣，公元前264／3年刊訂的《帕羅斯碑銘文》在研究希臘歷史和年代學上便具有了特殊的意義。碑文刊載着古希臘自傳説中的雅典第一位巴西勒斯（basileus，或譯為王）凱克羅普斯在位，到公元前264／3年，即雅典執政官丟格奈託斯、帕羅斯執政官阿斯提安那克斯當任之年，長達1300年以上的歷史紀年。

帕羅斯碑原立於帕羅斯島。它以兩段殘塊傳世，其一（帕羅斯碑A）是英王查理一世時，英國駐土耳其使館的醫生威廉·佩蒂為阿倫德伯爵托馬斯·霍華德（1585—1646年）在斯密爾那買到的。帕羅斯碑A於1627年運至倫敦，藏放在阿倫德府。次年，著名學者約翰·塞爾登公佈了斷碑A的碑文。在英國資產階級革命的內戰時期（1642—1649年），斷碑A被毀為兩截，上半部被用作修繕壁爐的材料，以後便下落不明。斷碑A的下半部，在1667年由老伯爵的孫子亨利·霍華德送給了牛津大學，現存於阿什莫爾博物館。帕羅斯碑的另一殘塊（帕羅斯碑B），1897年在帕羅斯發現，現存帕羅斯博物館。

帕羅斯碑共存碑文127行。A現存93行碑文，計80條；B現存34行碑文，計27條。前者函蓋公元前1581／0—355／4年，後者涉及公元前336／6—299／8年的許多重大事件。

碑文原作者的姓名已不可考。他聲稱依據各類官方文獻和通行的歷史著作，編輯了這份自遠古以來的年表。他從自己所處之公元前264／3年起，向前推算，來確定文中所有事件發生的年代。據T.J.寇都科思考證，碑文的第A1—37條的年代數就是這樣確定的。A45—66條的年數有一年或二年的偏差。A39—44條的年數也有偏差。

碑文依年記事。其體例為“距今某年，某為雅典的巴西勒斯（或名年執政官）之時，發生了某事”，有似中國的《竹書紀年》。依巴西勒斯（或名年執政官）紀年，説明每邦當任的只有一個巴西勒斯（或名年執政官），所以可以依其任職次序和任期記史。

有的記載中神話傳説的成份為多，但也不能説沒有歷史的蹤影。如，從A7條可知公元前1518／7年，西亞來的卡德莫斯建卡德莫亞於底比斯。1964年，在該地邁錫尼時代遺址，發現了刻有美索不達米亞楔形文字的圓筒印章，使人不可輕視這個故事的歷史背景（注：《牛津古典叢書》（TheOxfordClassicalDictionary），牛津大學出版社1970版，第187頁。）。A9條告訴我們，公元前1510／09年由達那奧斯建造起來的第一艘有着50支槳的船從埃及駛入希臘。驗之於考古資料，知後希臘時期之始也正是埃及第18王朝確立之際，時為公元前1580年左右。公元前1294／3年，A19條記，提修斯之父愛蓋斯為雅典的巴西勒斯時。雅典農業欠收。阿波羅曉喻請求神示的雅典人承受懲罰，按米諾斯要求的辦。因為米諾斯的兒子在雅典遇害，米諾斯藉此對雅典興師，雅典人不得不同意每年（或每三年）獻七對童男女去克里特米諾斯的宮中。關於雅典的統一運動，碑文A20條寫到，公元前1259／8年“提修斯作了雅典的巴西勒斯，合十二個城為一國”。

特洛耶戰爭，伊奧尼亞人殖民、希臘波斯戰爭，伯羅奔尼撒戰爭等等，常常是確定希臘年代的重要歷史標誌。

特洛耶戰爭的發生時間，碑銘A23定之為公元前1218／7年，“麥涅斯索斯為雅典的巴西勒斯的第十三年，希臘人進攻特洛伊。”A24，公元前1209／8年，“麥涅斯索斯為雅典的巴西勒斯的第（二十）二年，塔蓋利翁月二十四日，特洛伊陷落”。加上丟尼修斯的記載來補充考慮，特洛耶的陷落似應在公元前1209年7月5日。

關於雅典向伊奧尼亞殖民，碑文A27記，麥涅斯索斯為雅典的巴西勒斯的第十三年（公元前1077／5年）涅流斯建立了米利都城和其餘的伊奧尼亞諸城：以弗所、埃呂特拉、科拉宗麥奈、普里埃涅、萊白德、太俄、科羅豐、米攸斯、佛卡亞、薩莫斯、開俄斯和帕紐尼亞，並慶祝泛伊奧尼亞節。此事也基本得到了現代學者們的認同。伊奧尼亞這個詞，也自此而生（注：胡裏特：《早期希臘文學藝術》（J.M.Hurwit,TheArtandCultureofEarlyGreece,1100—480B.C.），康奈爾大學出版社1985版，第39頁。）。

關於波斯戰爭中馬拉松之戰發生在第72屆奧林匹克賽會的第3年，即公元前490／89年，A48條記載，這年在馬拉松，雅典人戰勝了大流士的侄子阿塔弗尼和達提斯將軍率領的波斯人。A51條記公元前480／79年，薛西斯在赫楞斯滂海峽架起浮橋，在阿索斯開鑿運河，進行德莫比利之戰。希臘人在對波斯人的薩拉密斯海戰中獲勝。A52條載，公元前479／8年，在普拉提亞進行的戰鬥中，雅典人對薛西斯的將軍馬冬紐斯，雅典人獲勝。

公元前1251年希臘人之間的底比斯戰爭（A22），公元前591年第一次聖戰（A37），前371／0年（A72）留克特拉之役，底比斯人打敗了拉棲第夢，前366年（A75）佛西斯人控制德爾斐等，在碑銘上各佔有一席之地。

亞力山大大帝的主要業績，在碑文中都有記錄。公元前336／5年（B1）腓力逝世，亞力山大為王。公元前335／4年（B2）亞力山大進攻特里巴洛斯人和伊利里亞人，因底比斯人起義並圍攻守軍，他轉而帶着大軍折返，憑武力將該城夷為平地。公元前334／3年（B3）亞力山大渡海進入亞洲並進行了格拉尼庫之戰和與大流士的伊索斯之戰。　公元前333／2年（B4）亞力山大成了腓尼基、塞浦路斯和埃及的主人。公元前332／1年（B5）同大流士的阿比拉之戰中，亞力山大獲勝。巴比倫陷落。他解散同盟，修建亞力山大里亞。公元前324／3年（B8）亞力山大駕崩。

可是，在希臘歷史上有重要意義的伯羅奔尼撒戰爭，碑銘隻字未提。銘文對亞力山大遠征印度，也緘口不言。

作者對許多城的建立都很留心：A20之雅典，A26之撒拉密斯，A27之伊奧尼亞諸城，A31之敍拉古，A73之麥伽萊波里斯，B5的亞力山大里亞，B7的塔奈，B14的卡山德里亞，B19的呂希馬海亞。

碑銘作者對政治史沒有表現出太大的興趣。歷史上的一些著名人物，斯巴達的萊庫古，雅典的德拉古，梭倫，克利斯提尼，特米斯托克利，伯里克利，科萊翁，阿爾西比亞德等均不着半點筆墨。公元前411年的四百人寡頭之治或三十僭主的統治也隻字未提。甚至連提洛同盟和第二雅典同盟都不見毫端。可是作者提到了雅典戰神山的兩次審判。

碑文的作者似乎對希臘世界的僭主之治頗為留意。

阿哥斯的斐冬是希臘世界第一位僭主。他確定並公佈了度量標準，又鑄造了希臘最早的銀幣，依碑銘A中第30條，説他是海拉克力斯的第十一代後人，當為公元前895／3年。這似乎早了些。帕餘山尼阿斯（注：帕餘山尼阿斯（Pausanias），6.22.2。）記為第8屆奧林匹克賽會（公元前748年），或定之為第28屆賽會（公元前668）年。希羅多德提到過他的一個兒子在公元前570年左右仍在。

關於雅典僭主的興亡，碑文A40記，公元前561／0年，雅典的庇西特拉圖為僭主。A45記公元前511年，哈蒙丟斯和阿里斯托蓋通殺死庇西特拉圖的繼承人希帕胡斯，雅典人把庇西特拉圖家人逐出皮拉斯吉堡。公元前477／6（A54）年，雅典樹起哈蒙丟斯和阿里斯托蓋通的雕像。此記載從伊壁鳩魯（注：伊壁鳩魯，I.I.70。）得到印證。這兩人的雕像是著名的雅典雕刻家克里提烏斯和奈修太斯的作品。雕像的基座上刻有希莫尼代斯寫的一首四行詩。此雕像有大大小小多種不同時期的不同摹刻傳世，甚至在錢幣、器皿、浮雕上都有它的蹤影。那不勒斯（Naples）博物館收藏着保存得很完整的大理石雕像複本。

公元前5世紀，敍拉古的蓋隆作僭主事見A53。希隆作僭主，在A55條中有反映。A62和A74又記公元前408／7年及368年，狄奧尼修斯父子為敍拉古僭主。

公元前600—591／0年，在德爾菲，近鄰同盟為戰勝基拉而獻祭並舉行了用戰利品為獎賞的賽會，A之第37條有記，從公元前592年起，每八年舉行一次會。38條記公元前582／1年，在德爾菲再次舉行了以月桂樹花冠為獎賞的賽會。自此，每四年一屆，在奧林賽會的第三年舉行。

泛雅典娜節是一年一度的祭祀雅典城的保護神雅典娜的慶節，為古代雅典人最盛大的節日，也是古代希臘最著名的節日。在雅典歷之正月（今之7—8月）的第28日，亦即雅典娜的生日之際，有節日遊行慶典。據帕羅斯碑文A10記，公元前1505／4年，第一次泛雅典娜節慶典中，雅典的巴西勒斯埃裏赫索紐駕起馬車舉行賽會，並稱居民為雅典人。以雅典娜生日為節大約在庇西特拉圖時代。自公元前566年，每4年大慶一次。節日期間有盛大的遊行，莊嚴的祭典和激烈的競技，並把獲獎名單刻石置於雅典衞城。獲獎名單銘文是研究該節日的重要資料。其中不但有公元前4世紀早期的較完整的資料，還有公元前566年的第一次泛雅典娜節大慶典獲獎銘文斷片。

帕羅斯碑文中關於文學藝術方面的資料較多。著名藝人、詩人、哲學家的名字、生卒年和首次獲獎時間見諸其中，但卻無散文家的代表被列入。

關於早期的詩人，碑文（A28）中記有約公元前937／5年，詩人希西阿德在世，（A29）約公元前907／5年，詩人荷馬在世，似乎時限偏早。古代作家一般認為這兩位詩人生當同時；現代學者主張荷馬早於希西阿德。（A36）提到女抒情詩人薩福。

涉及音樂的記述有，帕洛斯碑銘A第10條，公元前1504年，弗呂吉亞人敍昂尼斯第一個發明了笛子，並吹奏了一些頌揚神的樂曲。

公元前645／3（A34）年，列斯堡的德爾德奈奧斯之子太爾潘德洛斯創立了新的三角豎琴彈奏法。510／8年（A46），哈爾基斯人敍波狄克訓練的合唱隊，在首次男子合唱比賽中獲勝。

公元前541／0（A42）年，諷刺詩作家希波那克斯在世。

關於雅典戲劇演出之始年，A43記公元前535—533年，詩人提斯皮斯首次出場獻藝，在城裏演出戲劇並得到了獎品——1只山羊。這被現代學者們認同（注：《牛津古典叢書》，第1062頁。）。（A39）公元前581／0—562／1年，蘇撒留倡導、伊卡留斯人率先組織，在雅典有了喜劇歌隊並首次以1柳條筐裝的無花果和1斗酒作獎品。

著名悲劇詩人愛斯緒羅斯的生卒年和首次獲獎時間均賴帕羅斯碑文得以確定（注：《牛津古典叢書》，第17頁。）。A48記公元前490／89年，馬拉松之戰雅典人戰勝了波斯人，當時35歲的愛斯緒羅斯參加了這場戰鬥。A50記，公元前486／5年，詩人愛斯緒羅斯的悲劇首次獲獎。A59記公元前456年，享年69歲的詩人愛斯緒羅斯逝世於西西里的蓋拉。

公元前486／5（50）年，詩人歐里庇德誕生。公元前442／1（A60）年，歐里庇德44歲時，他的悲劇首次獲勝。公元前407／6年（A63）享年75歲的歐里庇德逝世（注：《牛津古典叢書》，第421頁。）。公元前469／8（A56）年，28歲的索福科利的悲劇獲勝。公元前406／5年（A64），享年92歲的詩人索福克利逝世（注：《牛津古典叢書》，第1001頁。）。這些記載都被古代和現代的學者們所認可。

公元前477／6（A54）年，開約斯人利奧波里派斯之子詩人希莫尼代斯發明記憶之法，在雅典傳技並獲勝。雅典重樹起哈蒙丟斯和阿里斯托蓋通的雕像，希莫尼代斯所作的四行詩刻在基座上。公元前468／7年（A57）享年90歲的詩人希莫尼代斯逝世。

A68記希呂姆波里安人波里多斯的酒神頌歌在雅典獲勝。他的名字見於狄奧多如斯書中（注：狄奧多如斯（DiodorusSiculus），xiv.46.6。），被列於公元前398／7年的優秀酒神頌作者中間。亞里士多德提到他也是一位悲劇作家（注：亞里士多德：《詩學》（Aristotle，　　Poetica），16，17。）。

公元前380／79年（A69）渾號“蟻”的酒神頌歌作家享年55歲的費羅科贊諾去世。他的名字也見於狄奧多如斯筆下（注：狄裏多如斯（DiodorusSiculus），xiv.46.6。）。阿里斯托芬提到他在公元前388年的事蹟（注：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es,Plutus），290。）。公元前386—385年，他在敍拉古的宮中供職（注：狄奧多如斯，xv.6。）。

公元前376年（A70），傑出的喜劇作家阿那克桑德里代斯在雅典首次獲獎。據成書於公元10世紀末的《蘇達斯辭書》載，他曾10次獲獎。其中3次在列奈亞節獲得，另7次當在狄奧尼西亞節獲得。

米利都的酒神頌詩人提莫太攸斯之活動年代亦可從碑銘中獲得較接近實際的證據。《蘇達斯辭書》記他活了97歲，據碑銘A76載他於是年去世。惜該條文缺損較重。但據上下文分析，他之卒年當在公元前365—358年間，而其生年則應在公元前455—448年間。

公元前316／5（B14）喜劇作家米南德在雅典首次獲勝。

A60提到哲學家蘇格拉底和阿那克桑格拉斯。享年70年的哲學家蘇格拉底逝世於前400／399年，A第66條沒有忘記記載下來。公元前321年，亞里士多德辭世，事載於B之第11條。這些記載都是正確的。

公元前330／9年（B6）卡里浦斯提出他的天文學説。這一記錄是關於這位天文學家活動時間的主要根據（注：《牛津古典叢書》，第196頁。）。碑文裏也保留了一些天文、地理資料。A第4條記公元前1528／7年希臘洪水氾濫。公元前1294／3年，A之第19條記，雅典農業欠收。公元前479／8年（A52）西西里的埃特那火山噴發。由阿爾克邁翁家奉獻而建的德爾菲大廟毀於公元前373年的地震（注：《牛津古典叢書》，第322頁。），此事載於A之第71條。公元前304／3年伊奧尼亞發生地震，在B第24條中有記載。公元前468／7年（A57）隕石落在羊河。公元前312／1年（B16）發生日食。公元前303／2年（B25）慧星出現。

公元前683／2年起，雅典執政官為一年任期。這在A第32條中得到了佐證。銘文沒有提到是年執政官的名字。參照其他材料考慮，科瑞翁是該年的執政官。

T.J.寇都科思利用帕羅斯碑銘紀年與奧林匹克賽會紀年及亞里士多德的《雅典政制》等大量古典作家的記載，考訂了雅典執政官表（公元前682—481年）（注：寇都科思：《雅典執政官表》（T.J.Codoux，TheAthenianArchonsfromKreontoHypsichides），見《希臘研究雜誌》（TheJournalofHellenicStudies），1948年，第120—123頁。）。

帕羅斯碑的歷史研究價值之高，是不言而喻的。儘管在某些地方，有些年代，它的定期不夠準確，但它仍不失為古希臘歷史學、年代學研究中最重要的資料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