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計師的一生,是和醜陋戰鬥的一生!傳奇平面設計師馬西莫·維涅裏生前專訪_風聞
造就-造就官方账号-发现创造力2019-03-16 22:00
在這場2006年的訪談中,已故設計師維涅裏講述了那份引發極大爭議的紐約地鐵線路圖背後的故事,以及為什麼優雅的字體排印終將盛行於世。
能否談談70年代您為紐約地鐵系統設計的指示地圖?
爭議非常之大。説來好笑,最近有一天,我終於意識到自己失誤在什麼地方。就地鐵信息而言,它真是我見過最一目瞭然的指示圖了。
很簡單,一種顏色代表一條線路,而現實中,每條線路本身就有不同的顏色。一個點就是一個站,沒有點就不停靠。這種表示方法再簡單不過。清楚易讀,沒有任何阻斷。
再看看今天的地圖,簡直一團糟,到處都顯得支離破碎。這正是我們當初極力避免的。
75年前,倫敦首創了這種採用90度及45度線條的網格式線路圖,至今還一直沿用。但紐約這座城市不太一樣。我現在才意識到,可能我錯就錯在把曼哈頓、皇后區、布朗克斯這些區域標了出來,雖然是變形的標識方法,但就連這可能都不太必要。也許我應該像倫敦一樣,完全不指示區域。背景就是一片空白,不做任何區域標識。
利用計算機,你能做出有史以來最好的字體排印,但也能做出有史以來最爛的字體排印。
紐約有一個問題,人們不知道怎麼把區域和站點、區域和線路聯繫起來,看到線路圖就蒙了。其實他們本來就不需要看明白。當時的地鐵站就有片區地圖,所以線路圖根本沒必要和現實一一對應,它大可以是完全抽象的。
但我想,如果當初大膽一點,什麼都不加,只有線路和站點,也許會更好一點。除此之外它堪稱完美。我覺得這是有史以來最美的亂麻整理。真了不起,那麼清晰,讓人難以置信。
但現實生活中,有一半人是視覺導向型的,一半人是話語導向型的。視覺導向型的人讀懂任何類型的地圖都沒有問題。話語導向型的人就永遠看不懂地圖,但他們有一大優勢:説話有人聽。所以他們才能把這個線路圖給改了!這些人開始抱怨,直到這份精美的線路圖被撤掉,換成你們現在看到的垃圾版本。
現在的指示圖裏信息爆滿,很難檢索到你需要的信息,這樣一來,指示圖也就失去了意義。如果説我犯了一個錯誤,那這個錯誤不是對地形地貌的抽象化表示——用米色表示水體,用灰色表示公園——而是多此一舉地把這些東西標了出來。當初做成空白的就好了。
您是如何參與紐約地鐵標識系統的設計的,您遇到了哪些難題?(除地圖外,維涅裏還為紐約地鐵製定了一份標準手冊。)
1966年,紐約市公共運輸局發現當時的標識有點不堪重任,於是找到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讓他們推薦一個最好的設計師。因為那時我剛到紐約工作,博物館的人就説,“真巧,維涅裏很擅長這種工作,他就在紐約。”於是,他們就聯繫過來,到我們當時的公司Unimark International,把這個活交給了我們。
作為測試,他們要求我們先研究四個站點。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一個是時代廣場,一個是大中央車站,還有皇后區的一個站,外加百老匯-納蘇。我們在這四個站點做了研究,分析了客流量等各種因素,以確定決策點所在,因為製作標識的頭號法則,就是在決策點上提供信息,早一步或晚一步都不行。
大多數時候,道路交通都沒有遵循這一法則——提供信息的點要麼太早,等你到岔路口的時候,一不留神就開過了;要麼就是太晚,甚至於設在岔路口的後頭,還沒看見就開過了。設立標識時犯這種錯誤是很常見的。
所以,確定標誌必須設在何處,是研究的第一步。然後就是使用Helvetica字體,這對我們來説是毫無疑問的。這種字體完美無缺,而且清晰可辨。不過要説明的是,當時還沒有Helvetica,我們調研時用的還是標準字體,後來才換成了Helvetica。
在設計中,一致性極其重要。
第二步是要規範標識架設方式。在此之前,標識大小是因地制宜、逐一定製的。
為了把標識拓展到系統內485個站點,我們設計了一個標準化的標識與標識架設系統。指示牌分成三類,分別是三種不同的尺寸,剛好是原先標識的兩倍。一切都是相互聯繫的,不會變來變去。
這種方法貫穿於整個系統,因為在設計中,一致性極其重要。人們在設計書籍、雜誌、標牌、包裝等各種東西的時候,往往都忘了這一點。字體種類越少越好,字號的樣數也是越少越好。這一切自然都源自瑞士的優良傳統(Helvetica字體源自瑞士),也許是因為出產手錶的緣故,他們在字體上也是如此精確。
字體種類越少越好,字號也是越少越好。
您的地鐵標識手冊是被沿用至今的,對嗎?
對。它是1966年發佈的,所以已經40多年了。其間由於塗鴉風氣盛行,有人就想到把指示牌改成黑底白字,於是背景從白色變成了黑色。這倒沒什麼關係,差別不是很大。我更喜歡白色背景,但黑色也行。標識沒有變,這讓我很欣慰。路線圖改起來很容易,不費時間,也不費錢。但改標識就貴多了,所以它們還會存在很長一段時間。
對於計算機對字體排印的影響,您有什麼看法?
60年代,我們一般採用標準字體,將字母兩邊的間距切掉,顯得更加緊湊。一個好的字體排印師總是對字母間距格外敏感。間距就是一切。在我們的觀念中,字體排印似乎是黑與白的藝術,但其實它是白色的,從某種意義上講,甚至都沒有黑色什麼事。決定成敗的是黑色與黑色之間的間距。從某種意義上説,這就像音樂,成就音樂的不是音符,而是音符之間的停頓。字體排印也是如此。
紐約市公共運輸局:圖形標準手冊
和字母間距一樣重要的是行距。字體排印師的工作就是不斷地跟字距和行距打交道。那個年代的做法就是拿刀片去切割鉛字,成天切到手指。謝天謝地,後來有了蘋果電腦。蘋果的電腦很適合傳播領域。IBM的PC就不怎麼適合了,它擅長的是數字,也許他們做過研究,發現跟數字打交道的人更多——銀行、保險公司、各類商户。但同時他們也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忽略了傳播領域的規模。這是一個龐大的社羣——報紙、電視,所有印刷物;以及廣告、設計,不一而足。
設計師的一生是戰鬥的一生,與醜陋戰鬥的一生。
總之,謝天謝地,蘋果知道要爭取這個市場,於是在1990年推出了一款適合設計師使用的電腦。
坦白説,計算機的確偉大,但不過是種工具,就跟鉛筆一樣。當然,計算機有很強的記憶能力,鉛筆沒有記憶能力,我就更差勁了,但計算機的確是一種奇妙的工具,人們用它做出了有史以來最好的字體排印,因為你可以按照具體情況,排出完美的字距。
不僅如此,效果也立竿見影;隨時都能打印出來。你的想法隨時能變成現實。這是人類歷史上前所未見的。
利用計算機,你能做出有史以來最好的字體排印,但也能做出有史以來最爛的字體排印。
我們也都看到了,特別是在計算機剛出來的時候,人們把字體排印玩得花樣百出。每個人都成了設計師,擠壓、拉伸,看得人一愣一愣的。突然之間,我們開始面臨前所未見的庸俗排印,我稱之為視覺污染。但與此同時,也出現了有史以來最好的一些作品。但粗俗非常普遍,所以它無處不在。
對我們來説,這成了又一個激勵因素。它給了我們另一個戰鬥的理由。設計師的一生是戰鬥的一生,與醜陋戰鬥的一生。就像醫生跟疾病鬥爭一樣。對我們來説,視覺上的疾病無處不在,我們所做的就是從某種程度上治癒這些疾病,靠的就是設計。
用設計消滅那些製造視覺疾病的人——不是物理上的消滅,至少限制他們污染世界的可能性。
這是一項使命。囂張嗎?有點。自以為是嗎?也許。但其他所有領域不也是如此嗎?在音樂領域、文學領域、任何形式的藝術領域,以及建築領域,你都能找到同樣的態度。這是一場針對醜陋、針對噪聲的持久戰。像電腦這樣美妙的工具會引發這場視覺污染的大爆發,對此我並不吃驚。但放在有能力的人手裏,它就是有史以來最好的工具。
對於大眾對字體排印的認識,您有何看法?您覺得普通紐約人能注意到其中的差別嗎,不管是有意識的還是無意識的?
一個有意思的問題是,人們是不是真的關心字體?是不是真的在乎字體排印?他們知道這方面的知識嗎?他們不知道Helvetica、Bodoni、Garamond以及Cooper Black這些字體,或是類似的東西。
但有意思的是,人們對字體的反應比你想象中激烈多了,即使不知道字體名稱,他們也會説,“我喜歡這種字體。”所以説,他們對某些字體存在偏好,會因為一些字體感到滿足。
最近我在電視上看了一部有意思的迷你紀錄片。裏面提到,25年來,美國廣播公司(ABC)什麼樣的節目都做過。你能想象得到的任何東西,他們就都做過相關的紀錄片。
但從來沒有一部有關平面設計的紀錄片,這簡直不可思議。ABC的台標就是保羅·蘭德(Paul Rand)設計的,他是本世紀美國最偉大的平面設計師,但卻沒有人知道他!
人們很少關注平面設計和平面設計師,哪怕是客户。
大家都知道歌手,知道建築設計師,知道畫家,知道作家,知道好的醫生,卻很少有人知道平面設計師。
所以,平面設計也許並沒有得到足夠的曝光。有時候,人們可能會知道海報設計師;比如不少人都知道米爾頓·格拉澤(Milton Glaser),因為他是一名了不起的設計師,一名藝術家,做了很多精彩的海報。30年前,人們都知道彼得·馬克斯(Peter Max)。
但總體來説,人們很少關注平面設計和平面設計師,哪怕是客户。他們在乎字體、在乎我們用什麼樣的字體嗎?有時候在乎,有時候不在乎,也許不在乎更好。
字體排印和平面設計的未來是什麼?
這很難説。我覺得只要印刷文字還存在,就不會發生什麼劇烈的變化——印刷文字離不開字體。特定審美來了又走;新技術來了又走;計算機讓某些字體流行起來,因為它們更適用於計算機,諸如此類。所以,也許字體排印和平面設計會被新技術所改變。
有的人認為,字體應該具有表現力——我不敢苟同。我覺得字體根本不需要表現力。我可以用任何字體書寫“狗”,它沒必要看上去像條狗。。但是你知道嗎,也有人覺得他們寫下“狗”這個字,它就應該汪汪叫起來。反正什麼人都有,所以,總有人會找到設計時髦字體的工作。一種時髦字體突然席捲全球,這樣的事也不是不可能,但我是不大相信的。我信仰智能與智識,信仰知性優雅,我認為,它將防止庸俗進一步接管世界。
我覺得一定的防禦還是有必要的,文化傳播越廣、教育越精深,有關字體的審美就越高尚。人們的受教育程度越低,就越是喜歡難看的字體。
看看《綠巨人》這樣的漫畫,那連字體都算不上。再看看任何文雅精緻的東西;你都能找到文雅精緻的字體。未來,文化越有品味,優美的字體排印就越多見。這可能需要很長時間,但教育終將戰勝愚昧。對此我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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