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學者楊天石先生解密衞立煌與中共關係之謎(上)_風聞
世纪杂志-2019-03-17 08:53
【楊天石 中國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
一、蔣介石不信衞立煌會通共
蔣介石1940年11月24日日記雲:
注意:陳鐵報稱,衞在忻口戰役後約陳同入共黨,於情理太不合,必有另故。
衞者,衞立煌。衞立煌,字俊如,安徽合肥人。辛亥革命後到漢口報考學兵營。結業後南下廣州,被選任加入孫中山衞隊,任警衞隊排長。1918年5月,奉派編入粵軍,屢立戰功,先後升任團長、旅長。1926年7月北伐,在何應欽指揮下入閩作戰,再立戰功。1927年4月,蔣介石發動政變,建立南京國民政府,衞立煌率第14師駐守鎮江,8月,孫傳芳率兵南下,衞立煌在龍潭與孫軍鏖戰六晝夜,並乘勝渡江,追擊至蚌埠。10月,升任第九軍副軍長,南京衞戍副司令。1932年,蔣介石調兵進攻鄂豫皖蘇區,下令先佔其軍政中心金家寨者,將來設縣時即以其名字命名。9月20日,衞部攻佔金家寨。蔣介石即在金家寨及其周圍地區建立煌縣,任命衞為“豫鄂皖邊區‘剿匪’總指揮”。衞非蔣介石嫡系,但能聽從蔣介石調遣,努力作戰,先後在福建、河南、安徽等地迭任“剿匪”要職。1935年11月,被選為國民黨中央委員。
陳鐵,名永貞,字志堅,1899年出生於貴州。1924年6月,考進黃埔軍校第一期。1927年12月,入陸軍大學將官特訓班學習。1931年冬,與衞立煌一起從陸大畢業,衞被任命為第14軍軍長,陳任14軍83師副師長,自此,與衞立煌關係日深。盧溝橋事變後,陳鐵在滄州火車站召開全師官兵抗日動員大會,寫詩明志:“滿城風雨定難保,不滅倭寇誓不休。”1937年10月,日軍為佔領山西、控制華北,由板垣徵四郎指揮3個師團,約6萬人,向晉北要地忻口進犯,企圖進一步進攻山西省會太原。為保衞太原,中國方面調集約16個師的兵力,由第二戰區副司令長官衞立煌指揮,佈防抵禦。陳鐵時任第85師師長,奉命調到山西,加入衞立煌的第二戰區第14集團軍,對日作戰。
在太原保衞戰中,陳師向日軍反覆衝殺,肉搏五六日,陳鐵因所部傷亡過半,申請辭職,蔣介石未予追究,反而補充兵員,去電嘉獎。此後陳鐵所部即在山西一線作戰。
經查,蔣介石日記的上述記載,出於1940年11月22日陳鐵向國民黨第34集團軍總司令胡宗南的報告:衞長官俊如,自忻口以後,即閲讀共黨書籍,併為共黨分子掩護工作。去年之春,王明、劉公俠(共黨中委河北負責者)同在衞寓,衞於深夜以自己汽車,召十四軍長陳鐵到寓,介紹入黨,並謂共黨力量雄厚,地位特殊,且有蘇聯幫助,可以成功,而我們加入,可以自重,陳鐵當時勸衞緩參加,衞遂作罷。
胡宗南得報,即以“極機密”“親譯”等方式致電蔣介石,蔣介石即據此寫入日記。電報雲“去年之春”,則此事發生於1939年。當時,衞立煌受命擔任第一戰區長官,駐洛陽。在座者,除衞外,還有時任中共中央統戰部部長王明和中共河北省委負責人劉公俠。陳鐵密報並稱:“衞常謂日軍將由襄樊而取漢中,不與共黨合作,自取滅亡。”又稱:蔣介石“對衞電令督責太嚴,反使衞不悦,嗣後對衞似須選擇另一態度為宜”。據此,陳鐵之所以向胡宗南告密,目的在於通過胡向蔣介石提出意見,對衞立煌,不宜“督責太嚴”,而要“選擇另一態度”。
關於此事,陳鐵1949年後曾回憶了當時衞立煌與他的對話:
衞:“有人要我們入黨(中國共產黨),你看怎樣?”
陳:“蔣的特務得知,報告蔣,很危險。等將來時候到了,行動時再説。”
衞:“我們化名,不用真名就不要緊。”
陳:“蔣的特務很厲害,化名也不保險。”
衞立煌聽了陳鐵的回答後,不再説話,面色很不好看。陳感覺衞有很大顧慮,便説:“這樣好不好?我入,你暫時不入,出了問題時,由你保護我,在蔣的面前堅決否認,替我擔保。”這時,衞立煌的“臉色就忽然變好了”,並説:“現在都不入,以後再説。”
關於衞立煌要求加入中共一事,衞的秘書趙榮聲也有類似回憶:1938年下半年,衞立煌曾問他:我參加共產黨好嗎?怎麼參加呢?他要趙到延安去問朱德,趙因路遠,便去西安會見八路軍辦事處林伯渠。林稱:“回去告訴衞立煌,好好做一個革命的國民黨員,做一個真正實行孫中山革命主張的國民黨員,這樣對於中國革命的貢獻比參加共產黨更大一些。”其後,蔣介石決定在衞立煌的第14集團軍下面增設軍團一級編制,以李默庵為第33軍團長,此舉引起衞立煌的反對,新任14軍軍長陳鐵和副軍長彭傑如、原85師副師長陳武也不滿,到垣曲見衞立煌,衞對三人説:“我的心已經變了,不是從前的衞立煌了。我們當共產黨去。當共產黨你們幹不幹?”三人都説:“願意幹。” 據説,1939年,鄧小平、楊尚昆到河北,路過河南,見到衞立煌時,衞再次提出入黨要求。二人感到奇怪,未有表示。
上述多種資料,可以相互參證,足見抗戰初期,衞立煌曾數次在不同場合,要求參加中共。
陳鐵長期對蔣介石不滿。1938年春,他曾對衞立煌説:“蔣介石沒有良心,太惡毒,對我很不好,我決心不再當他的走狗了,特來向你請長假回鄉種田。”衞立煌不同意,對陳説:“你不要離開部隊,我們同共產黨一道來整垮他。”“蔣對你不好,對我更不好,你是知道的。我們不能消極不幹,應該積極對付。” 上述資料證明,在反對蔣介石這一問題上,衞立煌與陳鐵兩心相通,所以衞立煌才會約陳“同入共黨”。其目的,正在於“積極對付”。
圖 | 1937年10月至11月間,抗戰時指揮忻口戰役的衞立煌將軍。忻口戰役歷時21天,是國共兩黨團結合作、在軍事上相互配合的一次成功範例
抗戰爆發,衞立煌率第14集團軍請纓北上抗敵。1937年10月初,衞立煌率部自石家莊進入山西,在忻口地區抵禦自晉北南犯,企圖進攻山西省會太原的日軍板垣徵四郎師團,10月6日,閻錫山、衞立煌、傅作義等商定,統一指揮參加忻口會戰的部隊。右翼地區晉軍十個團,歸朱德、彭德懷指揮,中路正面五十個團由衞立煌指揮。毛澤東致電周恩來、朱德、彭德懷等提出,由衞立煌的四個師擔任出擊兵團的主力。
10月14日,會戰開始。忻口只是幾十米高的土丘,衞部在這一地區堅持21天,殲敵2萬餘人,軍長郝夢齡、師長劉家麒等先後戰死。朱德曾稱:“忻口戰役,我軍以配合由衞總司令指揮,扼守忻口正面英勇抗戰之軍隊作戰,分派許多遊擊支隊,在敵主要後方聯絡線上到處襲擊,斷絕敵之交通。” 11月3日,國民黨軍從忻口撤退。8日,太原失陷,衞立煌集結部隊,堅守山西中部的汾陽、平遙一線,繼續抗擊日軍南下。1938年1月,衞立煌升任第二戰區副司令長官兼前敵總指揮。
次年1月,調任第一戰區司令長官,駐守河南洛陽。不久,兼任河南省主席。他以山西南部的中條山為依靠,背水為陣,保衞黃河,與日軍對峙,達四年之久。日軍認為:“衞立煌指揮的二十六個師,在山西南部黃河北岸地區構成了堅固的陣地,成為擾亂華北,尤其是山西的主要根源。”
二、中共積極和衞立煌拉近關係
衞立煌是國民黨的一員虎將,自然是中國共產黨團結、爭取的對象。
衞部進入山西后,衞立煌曾在太原閻錫山的客廳裏與中共軍委副主席周恩來見面,周鼓勵他去忻口作戰,但不贊成調新近在平型關獲勝的八路軍去打陣地戰。這次相見,衞立煌給周恩來留下了深刻印象。太原失守後,衞立煌在臨汾再次見到周恩來。衞向周表示了反對妥協求和的態度,周則向衞闡明瞭堅持華北抗戰的有利條件及其前途。此後,周恩來赴武漢工作,第18集團軍(八路軍)總司令朱德遂經常和衞立煌聯繫。
1938年1月12日,蔣介石在洛陽召開第一、第二戰區高級軍官會議,朱德和衞立煌自臨汾同時啓程赴會,二人同處一節車廂,促膝長談。朱德讚揚衞立煌忻口戰役打得好,使衞得到很大鼓勵。26日,朱德、任弼時與衞立煌商定,由衞部抽調六個團,以四個團交劉伯承指揮,以兩個團交賀龍指揮,彼此配合,襲擾平漢路和津浦路。不僅如此,朱德等並向衞立煌提出過一份《機動部隊組織大綱》,以利於兩軍進一步協同8。2月17日,閻錫山、衞立煌與朱德在臨汾土門召集會議,討論如何貫徹蔣介石的即日反攻命令,發動韓侯嶺戰役,決定由閻錫山、衞立煌撥出七個半師,由朱德指揮。同年3月,朱德應衞立煌要求,為衞部開辦訓練班。當時,衞立煌命令所部各師派團長一人,各團派營長一人,到八路軍總部參加訓練班,每期20天,學習游擊戰理論。
太原失陷後,臨汾成為山西臨時省會。朱德領導的第八路軍駐臨汾辦事處,和衞立煌的第14集團軍總司令部相距不遠,衞立煌得以多次和朱德、徐向前及八路軍臨汾辦事處處長彭雪楓等談話,受到很多影響。同年1月31日為農曆正月初一,衞立煌率第14軍軍長李默庵、第9軍軍長郭寄嶠等,到八路軍駐地馬牧村拜年。朱德在致辭中盛讚衞立煌為“民族英雄”和“抗日領袖”,希望中央軍、晉綏軍、八路軍“合作抗戰到底”。衞立煌則表示:八路軍“是復興民族的最精鋭的部隊,尤其是抗日的方法和經驗都非常豐富,希望以後不要忘掉責任”,“把日本打出去”。以丁玲為首的西北戰地服務團在現場演出了活報劇《八百壯士》《忻口之戰》和秧歌舞劇《民總動員》等節目,衞立煌等感到耳目一新,決心學習八路軍的政治工作經驗,自己找人幹。
1938年2月,趙榮聲(1915—1995)受八路軍總政治部正副主任任弼時和傅鐘的派遣,到衞立煌部工作,被任命為少校秘書。
4月17日,衞立煌攜參謀長郭寄嶠及趙榮聲等訪問延安,延安傾城出迎。在會見毛澤東時,衞讚美八路軍對日本作戰打得好,毛誇獎衞立煌抗日堅決,對八路軍友好,衞表示要沿着這條路走下去。毛談及八路軍深入敵後,在彈藥、衞生器材、服裝等方面的困難時,衞答應協助解決。衞在抗日軍政大學演説時,用親身作戰經歷説明,只有同八路軍親密合作才能戰勝日本。他説:如果沒有八路軍,他是殺不了那麼多鬼子的。並表示,要和八路軍一道堅持華北抗戰,決不退過黃河,反對妥協投降,反對張皇失措,退卻逃跑。當晚,毛澤東陪衞立煌出席晚會,衞致辭稱頌邊區各地的人民組織“實為全國的模範”,“應該把邊區的好例子更加發揚起來”。19日,衞立煌返回西安,下達手諭:即發八路軍步槍子彈一百萬發,手榴彈二十五萬發。此外,還補發180箱牛肉罐頭,以此表示團結抗日的願望和對八路軍的感謝。
同年7月26日,周恩來在武漢向蔣介石提出擴大八路軍問題,蔣介石藉口二百個師的編制已經滿額,不願增加師的番號。8月13日,朱德與衞立煌在垣曲辛莊會談。這時,朱德與衞立煌友誼日深,二人長談兩整天。朱德提出:八路軍比以前有很大發展,擬向蔣介石提出,增編三個師。衞立煌表示同情,答應接濟槍支、彈藥和炮彈。事後衞立煌對人説:“朱玉階對我很好,真心願意我們抗日有成績。這個人的氣量大,誠懇,是個忠厚長者。” 朱德也對人説,“衞立煌這人可靠”。
1938年11月9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決定,以劉少奇為中共中央中原局書記,領導長江以北河南、湖北、安徽、江蘇地區黨的工作。11月27日,劉少奇到達河南西部的古老縣城澠池,特別召見趙榮聲,指示他解散黨支部,停止組織生活,保留黨籍,長期隱蔽,以個人身份在衞立煌身邊工作。劉少奇此行,須經過國民黨太行山龐炳勳軍隊的防區,龐炳勳正在和中共鬧摩擦,衞立煌命陳鐵派人護送劉少奇走出防區,劉得以順利到達皖東,開始了在華中地區的發展。
圖 | 1948年秋,剛當上總體不久的蔣介石(中)和東北“剿匪”總司令衞立煌(右)、華北“剿匪”總司令傅作義(左)在北平(今北京)行轅前合影。由於戰局不利,蔣介石專程赴北平召集傅作義和衞立煌召開軍政會議,協調當時東北華北戰場
三、衞立煌力抗****蔣介石的“剿共”密令
中共投入抗戰後,迅速發展、壯大,兵力和地區的擴展速度加快,部分八路軍進入傳統的國民黨軍防區。這種情況,引起國民黨和蔣介石的憂懼。1939年1月,國民黨召開五屆五中全會,秘密頒發《防制異黨活動辦法》。同年11月,國民黨在重慶召開五屆六中全會,將原來的政治限共為主,軍事限共為輔,改為軍事限共為主,政治限共為輔。12月,閻錫山發動事變,在山西進攻中共領導的山西新軍,摧殘抗日民主政權,殺害共產黨員。胡宗南集中30餘萬兵力,包圍陝甘寧邊區。1940年2月至3月間,國民黨石友三、朱懷冰等部進攻晉東南太行區的八路軍總部,從而形成國共合作後的第一次反共高潮。
1940年2月,蔣介石致電衞立煌,聲稱“共黨巧言欺人,無論何言,皆不足信,更不可為其服從擁護之蜜語所迷惑,望嚴防審慎”。3月12日,蔣介石致電衞立煌,嚴令朱德部於15日以前撤至長治、邯鄲以北地區,將以南地區交中央軍防守。
又稱:“如其不遵限撤去,應以違抗命令破壞抗戰之叛軍論罪,並用晉南中央軍之全力剿除之,勿稍猶豫,致誤大局。”他甚至提出,如果此時日軍進攻,也要先消滅晉東南的“叛軍”,然後再對付日寇。13日,蔣介石再電衞立煌,要他“從速渡河指揮,以示我軍決心”。14日,三電衞立煌,認為“朱、彭之言,毫不可信。如其言愈甘,其詞愈卑,則其險愈大”,要衞“嚴密防範”。15日,四電要衞“準備完妥,然後再向對方步步進逼”。
自3月12日起,蔣介石在4天之內,連發4電。不僅如此,蔣介石還自重慶打電話給衞立煌,聲稱八路軍超越規定範圍活動,必須撤出太行山以南地區,不服從就打,武力解決。衞立煌基於一貫立場,答稱:這樣內戰就打大了。抗日重要,當前最重要的事情還是抗日,不能自己內部打起來。日軍正在行動,國內的事情慎重一點好。蔣介石見衞立煌敢公然頂抗自己的命令,大發脾氣,罵了衞立煌一頓。
衞立煌無奈,只能立即遵命,由洛陽渡過黃河,到晉城召集軍長範漢傑、劉勘、陳鐵等會議,要他們做好準備,候命行動,一面則私下對陳鐵説:“我們不能打八路軍”,表示將派人送信給朱、彭正副司令,了結此事。4月9日,衞立煌派高級參謀申凌霄到武鄉八路軍總部,遞交函件,表示將與八路軍保持團結互助,並肩作戰的情誼,要求朱、彭將越境部隊撤回,同時根據蔣介石此前“各縣縣長鬚慎選得人”的指示,提出河北武安、涉縣兩縣的縣長由衞立煌任命。
四、衞立煌的中央軍和八路軍成了友軍
第一次反共高潮出現後,中共即針鋒相對地進行鬥爭,在山西、河北、陝西等地都取得很大勝利,已在華北佔據優勢,正準備根據有理、有利、有節的原則,暫停武裝攻勢,對國民黨做適當的緩和與讓步。3月5日,毛澤東、王稼祥致電彭德懷,共同提出:“我們方面目前任務,是在主要地區求得對內和平,以便在半年之內鞏固已得陣地”,因此,要認真恢復和閻錫山的關係,爭取使閻錫山、蔣介石、衞立煌都承認軍渡、汾陽、臨汾、屯留、壺關、林縣、漳河、大名一線為雙方作戰地界,以南為國民黨防區,以北為八路軍防區,彼此都不越界。
對於衞立煌這個親共的國民黨高級將領,中共自然更願意做出讓步。3月7日,毛澤東、王稼祥致電朱德、彭德懷、楊尚昆表示:“我們覺得此時應對衞立煌有所讓步,將三四四旅略向北撤。”“在此線以南,應與國民黨休戰,維持衞之地位。”電報強調,“這種休戰是完全必要的”。3月14日,衞立煌從洛陽北上晉城,表面上部署進攻八路軍,實際上要和朱德會談。中共中央當即致電前方,要求朱德赴晉城與衞立煌會見,重申團結願望,提出劃分作戰區域,為八路軍增餉,允許八路軍擴編等要求。
4月9日,衞立煌決定派高級參謀申凌霄到黎城與八路軍談判。12日,毛澤東、王稼祥立即覆電朱德、彭德懷,同意“向衞再讓一步”,武安、涉縣兩縣縣長由衞立煌任命。毛澤東指示,“目前力爭八路軍、中央軍和好團結”。他詢問朱德,“能否與衞一晤”?同日,毛澤東再次指示朱德與衞立煌談話,應強調“團結抗戰,緩和中央軍中一部分頑固派的反共空氣,向他們聲明,只要中央軍不打八路軍,八路軍決不打中央軍,決不越過汾(陽)離(石)臨(汾)屯(留)、漳河之線以南,要求他們也不越過該線以北”。電報中,毛澤東再次催問朱德“何時可去見衞?”
4月17日,申凌霄輾轉到達八路軍總部,朱德召開歡迎大會,致辭時特別強調,希望申凌霄等人將華北軍民要求進一步加緊團結的願望,帶到後方去。這時,衞立煌和朱德都來到晉城,各住一村,距離很近,派員傳話,重新議定:八路軍退出太行山以南地區,但河北、太行山以及晉冀豫邊區的部分地區則劃為八路軍防區。 中共中央迅速批准了這次談判。4月19日,中共中央致電朱德、彭德懷、劉伯承、鄧小平等人,指示“用各種方法緩和與頑方進攻,極力避免衝突。我們決以長治、平順、磁縣之線為界,此線是蔣介石三月三日手令規定的。如頑方動此線,我們應給以堅決的還擊。”
至此,第一次反共高潮暫告段落。晉城談判中,衞立煌邀請朱德訪問洛陽。4月25日,朱德、康克清攜國民黨戰地黨政委員會副主任委員王葆真等人離開太行山,前往洛陽。5月7日,衞立煌派軍樂隊到孟津縣碼頭迎接。8日晚,衞立煌舉行歡迎大會,朱德致辭説:“全國人民需要國共兩黨和全國軍隊的團結。國民黨的大多數需要這種團結。共產黨、八路軍堅決要求這種團結。”他提出:“這種團結,必須建立在進步的基礎上。只有這樣,才能克服困難,爭取抗戰的最後勝利。” 這次,朱德在洛陽停留十天,與衞立煌會談多次,取得多項共識。應朱德要求,衞立煌迅速釋放了摩擦事件發生以來被捕的進步人士和八路軍戰士一百多人。10日,朱德致電毛澤東,説明國民黨正在華北“利用中間力量來摩擦”,衞立煌是“中間力量”的代表,“我們只有同衞弄好關係,注意實際配合,加強爭取,同時忠告衞,我們決不與他爭”。
5月29日,朱德回到延安,在中共中央書記處會議上報告國共摩擦問題,再次強調爭取中間力量的重要。他説:“我們和衞立煌的關係很好,使他在國共兩黨的摩擦中保持中立。蔣介石曾令衞立煌向我軍進攻,後來我們退出白(圭)晉(城)公路,摩擦空氣便和緩了。”他介紹洛陽情況説:“洛陽是國民黨特務機關集中的地方,但因為有衞立煌這個中間力量在,情況比西安還要好些。衞立煌表示要堅持進步。我們得到一個大的教訓,這就是爭取中間力量是非常重要的。”
在反共高潮中,衞立煌不僅力抗蔣介石的“剿共”密令,而且逐漸發展,主動配合八路軍的攻勢作戰。8月20日,八路軍的105個團向日軍發動破襲戰,力圖摧毀日軍控制的正太路交通線及沿線據點。26日,衞立煌致電表示“佩慰”,並且通知朱德“已飭各部迅速動作,配合貴部作戰”。28日,再電朱德,肯定中共所發動的百團大戰,“不惟予敵寇以致命的打擊,且予友軍以精神上的鼓舞”,再次保證出動部隊,“向當地頑敵襲擊”,“加緊動作,策應牽制”。這樣,衞立煌的中央軍和中共領導的八路軍就在真正意義上成了協同作戰的友軍。
圖 | 衞立煌將軍(左)和朱德總司令(右)等在一起(1938年)
五、衞立煌虛心求教毛澤東
自從在延安會見毛澤東後,衞立煌感到很多問題要向毛請教。當時,洛陽設有八路軍辦事處,衞立煌便通過該處電台和毛澤東聯繫。據經手人、少將高級秘書吳春惠回憶,自1939年至1941年的三年中,衞立煌和毛澤東之間,往來電報約六十餘通 ,涉及革命理論與抗日戰略等多方面的問題,如:
盧溝橋事變之後,日軍長驅直入,我方雖在抗戰,但節節轉移陣地,以日本的國力、軍隊和武器等,我方都遠不如日方,説持久抗戰,終必獲勝,對此,有些懷疑。
人們常説,中國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國家,革命的目的是要求民族的自由平等和抵抗外族之侵略,即應走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道路,為什麼要走共產主義道路呢?
革命要走共產主義道路,我們的產業落後,工人不多,而要實行工人與農民聯盟, 各人的利益不同,步調就難一致,力量就不會很大,能否完成這個革命大業?
中國專制時代最久,歷代的皇帝大都奉行孔孟之道,講道德,講仁義,因而尊君愛國、富國強兵的觀念極強,所以號稱文明古國。馬克思主義學説,講無產階級專政,一部分人壓迫另一部分人,與中國國情不相吻合,恐難推行。
中國人的家庭觀念甚濃,認為養生送死,仰事俯畜,是人生的職責,不可移易。馬克思學説,講階級鬥爭,人與人之間,不和平共處。這與中國人民的家庭觀念不合,難受歡迎。
中國人民歷來講財產私有,不論田土或金錢,都是勞心勞力得來,為一家的幸福所關,比其生命還貴。馬克思學説,講共產主義,要他們拿出來共產,這是不可能的,硬逼他們拿出來,這是講霸道,不是講人道,斷難執行。
以大勢看,國共兩黨最後勝利,或將屬於共產黨,但以蔣的部隊,雖不及八路軍善戰,但蔣的人源及財源,卻比八路軍優越得多,不是短時間就可以決勝負,兩黨之間的戰爭將推延至何時,尚難預料……
年深日久,吳春惠雖然是經手人和文書保管者,上述問題是否準確地反映出當年毛、衞之間電報往來的真實情況,今天已經難以判明瞭。不過,這些問題,倒是反映出衞立煌初次接觸中共革命理論時的部分疑慮。據吳回憶,毛澤東對衞的這些疑慮,都從理論和實際兩方面作了回答。例如,蔣的部隊與八路軍的對比問題,毛答:這要看國民黨內有識之士的行動如何而定,是以國家利益為重,還是以私人利益為重。如果以國家利益為重,革命是會早日成功的。
吳春惠的上述回憶,如果屬實,反映出毛澤東為爭取衞立煌所做大量深入、細緻的工作,不知中共中央的現存相關檔案中,是否還有遺存?倘有,則是極為珍貴的統戰工作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