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gbang勝利門：隱身其後的大財閥，是韓國計劃經濟時代的產物_風聞

本文章轉自於新京報書評週刊

臭名昭著的Bigbang勝利門，數月以來，顯然並未隨着時間的流逝而冷卻，背後的政商勾結、涉嫌參與的財閥，一層層被挖掘，遭致批判。

Bigbang，這個曾經被稱為亞洲最頂級的男子組合正在經歷“滅頂之災”。

1月29日，Bigbang成員李勝利所經營的夜店Burning Sun被爆發生集體暴力事件。爆料者稱，2017年11月底，他在酒吧看到有人在給一個姑娘下藥，準備上前施救時，卻被安保人員拉出去拳打腳踢。“總警”涉嫌違法，充當保護傘。

2月26日，李勝利被曝對投資者進行“性招待”。

3月11日，李勝利宣佈退出娛樂圈。後有消息稱，李勝利並非自己主動想要退出，而是被YG（Bigbang經紀公司）開除。14日，李勝利和鄭俊英分別因“介紹性交易嫌疑”“非法拍攝及散播視頻嫌疑”接受警方調查。

這可能是韓國娛樂圈史上最大的風暴之一。而幾天前，3月14日，韓國國務總理李洛淵也站出來，對韓國娛樂圈一系列性犯罪以及警方涉嫌庇護等事件表態，稱警方應對此事件繼續嚴查到底。**濫觴於娛樂圈的“Bigbang勝利門”已經超越娛樂範疇。**從娛樂業體系背後的財閥勢力，到“Bigbang勝利門”被捲入的財閥，都成了韓國民眾批判的對象。

粉絲眼中耀眼的藝人，即便人氣再高，很可能也得服從於一些大財閥。在這次事件裏，李勝利甚至被曝涉嫌“性賄賂”財閥。

韓國財閥犯罪題材電影《老手》（베테랑 2015）劇照

**財閥，這是個談論韓國一切問題都無法繞開的詞。政界、娛樂界莫不例外。財閥掌控着韓國的政經資源，幾乎涉足所有產業和領域。**他們是誰？是如何產生的？我們談論韓國將其常常掛在嘴邊，或許對其歷史並不瞭解。韓國財閥大部分起源於日本殖民統治時期和朝鮮戰爭時期，而如今能發展成一個龐然大物，韓國經濟學家張夏成認為這是韓國計劃經濟時代的產物，“關鍵在於20世紀60年代以後韓國政府採取的特定政策。”

張夏成本人是韓國經濟改革的參與者和研究者，1990年至今執教於韓國高麗大學，曾擔任經濟改革年代管理委員會委員長等職務。在《韓國式資本主義》一書中，他專章論證並反思了韓國財閥經濟，呼籲韓國亟須創造正義的市場化環境。

糟糕的名聲：

在韓國民眾的心目中，“富豪”“財閥”等詞帶有否定色彩

20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的韓國社會機會較多，“草窩裏飛出金鳳凰”不只是傳説。當時夢想成為財閥，成就創業神話的年輕人大有人在，但現在草窩裏再也飛不出金鳳凰。

20世紀90年代中期到21世紀初，除了信息技術行業有NAEVER、DAUM、 NCSOFT、 NEXON等互聯網公司創業成功之外，其他行業和企業創業成功的案例非常少。美國排名前100名的富豪中，有71名是當代的創業者，而韓國排名前100名的富豪中，76名是父輩財富的繼承人。韓國上市公司排名前100位的富豪中，不是財閥家族成員的僅有15名。這個現象從側面反映出“草窩裏飛出金鳳凰”的時代在韓國已經一去不返。

在韓國，“受人尊敬的富豪”非常罕見。在韓國民眾的心目中“富豪”“財閥”等詞彙多少帶有否定色彩，甚至成為獲取不當財富的代名詞。這些負面形象與財閥集團家族通過非法手段逃税漏税或令自己財產增值的不當行為有關，但這些問題並不是財閥獨有的問題，政府官員在任命聽證會上也經常碰到財產來源和納税與否的問題。

在韓國電影《檢察官外傳》（검사외전 2016）裏，一位檢察官被“財閥黑手”冤枉成殺人罪犯而入獄。圖為該劇劇照。

土地開發之前提前購入獲取高額價差；利用住宅虛假交易套利；律師事務所聘請長官級法官和檢察官退休人員當顧問，並提供在職時的待遇；私人醫生診所、律師事務所偷税漏税；每當選舉時就暴露出來的政治金等一系列問題都讓國民對富豪們充滿了懷疑。近年來，全職高官退休後會進入相關領域的利益團體、協會、大企業或大型法律公司任職，充當政府部門説客的角色，或者作為“官僚黑手黨”為企業“出謀劃策”，幫助企業逃避政府管制，從而牟取暴利。

野蠻生長：韓國財閥是韓國計劃經濟時代的產物

韓國大部分財閥起源於日本殖民統治時期和朝鮮戰爭時期，但他們能取得今天的成績，關鍵在於20世紀60年代以後韓國政府採取的特定政策。或者説韓國財閥是韓國計劃經濟時代的產物，韓國財閥緊跟政府政策，並享受各種優惠政策和補貼。在朝鮮戰爭之後，韓國成了全世界最貧窮的國家之一。美國十幾年裏向韓國提供了大約21.5億美元的物資援助，價值相當於韓國政府財政收入的40%。政府將許多援助物資賣掉，將換來的錢用於對工商業投資和發放貸款，那些與政府有密切關係的官商就利用這一機會，通過外國援助分配和政府在金融等方面給予的特惠政策發展起來，形成一批特權財閥，如三星、LG、大韓、東洋等，因此被稱為特惠財閥。

韓國財閥的創始人生活在計劃經濟時代，在那個政府特殊優惠和官商勾結的時代，他們創造了白手起家的神話。雖然他們的財產積累過程充斥着非公平性和非公正性，但絕大多數韓國公民認為這是時代的產物，對此持有寬容的態度。

韓國向市場經濟體制轉變之後，財閥集團的經營依然被非法行為充斥。在排名前30位的財閥集團中有13名財閥掌門人因選舉政治金、財務造假、挪用公款、行賄受賄等問題受到刑事處罰。政企勾結的典型案例是1997年和2002年總統大選時，韓國財閥企業向候選人提供選舉政治金。2002年總統大選時，大國家黨從各大財閥集團收取政治金共計705億韓元，其中，三星集團300億韓元、LG集團150億韓元、現代汽車集團100億韓元、韓華集團50億韓元、大韓航空公司10億韓元、大宇建設集團15億韓元。第二代、第三代財閥從家族繼承財產時不按照規定繳納繼承税，確保所繼承財產的正當性的情況反而令人感到意外。

自由至上主義者諾齊克（所著《無政府、國家和烏托邦》中譯本也將其譯為“諾奇克”）為“正義的擁有”界定了三個條件，第一個條件是“正義的獲得”，第二個條件是“正義的轉移和讓渡”，第三個條件是“對不義之財的糾正”。而在韓國經濟中佔有壓倒性地位的財閥掌門人和家族通過非法手段增加自身財富的過程，既不符合諾齊克提出的第一個條件和第二個條件，也沒有對不義之財進行糾正，甚至連處罰都如同毛毛雨，起不到真正的懲戒作用。

諾齊克最知名的著作是在1974年撰寫的《無政府、國家和烏托邦》一書，書中他從自由意志主義的觀點出發，反駁了羅爾斯在1971年出版的《正義論》一書。他主張任何物資的分配，只要是通過人們之間的自願貿易，同時財產基於正當的基礎，那麼這種分配便是正義的，即使這種分配數量極大也不影響正義性。但從韓國財閥和富豪的斂財過程來看，即使是以主張保護私人財產的自由至上主義者界定的正義的私有財產條件來衡量，韓國財閥與富豪也不符合正義的基本條件。

以韓國20世紀70年代“政客與黑道”關係為背景的電影《江南1970》（ 강남 1970，2015）劇照。

巨無霸的財閥：別人休想在市場上分一杯羹

韓國財閥集團之間有很多重疊的業務領域，比如系統集成、物流運輸、廣告、高爾夫球場等業務猶如“春秋戰國時期的逐鹿局面”。韓國排名前10位的財閥集團中，有9家財閥集團成立子公司專門從事系統集成業務，前20位財閥集團中有16家，前30位財閥集團中有22家成立子公司直接開展系統集成業務。建築業的情況類似，前10位財閥集團中有7家，前20位財閥集團中有16家，前30位財閥集團中有23家直接從事建築業務。而前10位財閥集團中有9家，前20位財閥集團中有16家，前30位財閥集團中有20家涉足物流運輸業。前10位財閥中有7家成立了專門的廣告公司。另外對於高爾夫球場，不知道是韓國財閥集團出於經濟發展的需要，還是管理層高管的個人喜好，前10位的財閥集團旗下全部經營高爾夫球場，前20位的財閥集團中有16家，前30位財閥集團中有22家運營高爾夫球場。酒店業領域，前10位財閥集團中有8家，前20位財閥集團中有12家涉足。

系統集成業務、建築業、物流運輸業、廣告業等是依靠需求規模生存的業務，財閥集團將本集團內部的需求交由自己集團旗下的子公司，就可以保障子公司的正常運行。三星集團旗下的廣告公司三星第一企劃和現代汽車集團旗下的廣告公司現代 INNOCEAN便是依靠本集團內部業務發展起來的公司。SK集團旗下從事系統集成業務的SKC&C也是類似的情況。另外，財閥之間的不公平競爭現象也比較常見。希傑集團旗下主營物流運輸業務的希傑GIS公司收購了物流運輸專業公司大韓通運，但是收購後前六個月的銷售收入下降1萬億韓元。

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三星集團突然終止了與希傑集團的物流業務往來，因為三星集團旗下從事系統集成業務的子公司三星SDs在不久的將來要進軍物流運輸業。三星SDS的最大股東是李在鎔，該公司當時還是非上市公司，正處於籌劃上市的階段。不管三星集團突然終止與希傑集團合作的內幕如何，突然拋棄合作多年的物流公司，而轉向自己集團內部一個毫無物流運輸業務經驗的子公司，從一個側面反映出韓國財閥集團子公司內部交易的情況。

在韓國的上述業務領域，沒有絕對的強者，企業的競爭力與經營能力和效率無關，而是取決於自己集團內部的需求規模。其他從事這些領域的企業很難獲得平等的競爭機會，大多隻能作為這些財閥子公司的最下游乙方企業苟延殘喘。

情況不容樂觀：財閥是韓國經濟的未來嗎？

培養競爭力的途徑是在激烈的競爭中得到歷練。但韓國財閥集團的子公司依靠集團內部交易和業務生存，尚未經歷過激烈的市場競爭，在世界市場的激烈競爭中是否可以取勝，情況不容樂觀。

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韓國經濟對韓國財閥集團的依賴程度都過高，而且一直呈現上升趨勢。以2011年的數據為準，韓國排名前30位的財閥集團銷售額在全國企業銷售額中的佔比為40%，財閥資產在國家總資產中的佔比約為37%，而他們的資產規模為GDP的95%。這個比例與20世紀90年代相比大幅提高，尤其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以來急速增加。

三星電子、現代汽車、LG電子和SK能源，這些企業的發展在提供就業崗位方面沒有做出明顯貢獻，而且這四大財閥製造業在創造就業機會方面的作用越來越小，因為很多投資和生產已經向海外市場轉移。三星電子90%以上的手機在海外工廠生產，三星電子60%以上的員工為海外工廠的當地勞動者。2013年三星電子總投資的90%以上投向海外市場，包含智能手機在內的手機技術從尖端技術發展成為普遍技術，現在很多中國企業也生產智能手機，並不斷提高市場佔有率。

技術本身的競爭力越來越不重要，價格競爭力要求企業不斷降低人工費等生產成本，因此韓國財閥企業紛紛在中國、越南等國家建立生產基地，如同前些年向中國、越南轉移服裝鞋帽的生產。現代汽車在海外的產量將近50%，總投資中的30%以上為海外投資。物流費用、當地市場需求和關税等因素決定了在海外市場直接建立生產基地並面向當地市場的選擇更具有競爭力，因此現代汽車在海外市場的產量逐步擴大。韓國製造業在GDP中佔的比重在OECD成員中偏高，排名第二，但服務業在GDP中佔的比重偏低，排名倒數第三。

美國、德國、日本等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服務業比重遠遠高於韓國，製造業比重遠遠低於韓國。韓國製造業在GDP中的比重越來越高，但三星電子、現代汽車、LG電子、SK能源等製造業企業的發展在創造韓國就業機會和附加值方面作用甚微。

“財閥是韓國經濟的未來嗎？”答案不容樂觀。韓國財閥既不可能放棄既得利益，又沒有能力在所有領域取得成功業績，韓國財閥和經濟結構的矛盾幾乎無法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