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波式的“憂傷”_風聞
猛哥-互联网科技博主-《猛哥》、《人民路56号》、《猛的号》作者2019-03-20 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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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從北大畢業的第二年,許知遠就出了一本書《那些憂傷的年輕人》,在大學生中風靡一時。
1994 年到2005年是紙媒的黃金期,他趕上了一個好時代,儘管學的是計算機專業,但憑藉少年老成的文風及對西方話語的熟稔,不到30歲就在國內最有影響力的媒體開設專欄,還做起總主筆,俾睨天下,痛斥庸眾。
吳曉波那時是最紅的財經作家,對這個後起之秀不吝讚美之詞,還專門寫了一篇序《那所叫“憂傷”的大學》,在他心目中的“大學”裏,每個人都帶有一副“天下興亡、捨我其誰”的神情,而且那神情總是寫滿了莫名其妙的憂傷。
最後,他款款寫道:儘管自己離那個青葱的大學歲月遙遠而遙遠,但從許知遠的文字中讀出了當年那份淡淡而又騷動的憂傷,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叫大學的地方,又嗅到了揮散殆盡的青春氣味。
吳曉波的青春是在復旦騷動和憂傷的。
阿拉上海人就是有腔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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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格算起來,他是廣東人。
他爸是廣東梅縣人,在上海交大讀書時,認識了他媽,一個來自浙江紹興的姑娘。畢業後,兩人結婚並參軍,1968年在寧波生了一個男孩,遂取名“吳曉波”。
有那麼幾年,他爸媽都在山西的部隊裏服役,他被寄養在浙江親戚家,養成了閲讀的習慣。小學時,他就讀了《三國演義》,從此喜歡上“大鼓齊鳴的剛烈文字”。中學時,他又讀了金庸的小説,“原來文字可以寫成那樣子”。
他理所當然地想考中文系,可1986年,他考上的是復旦新聞系,因為填報志願時,班主任説中文系畢業後不好找工作。理想最後向現實“投降”。
他的同學們後來大都成為滬上媒體大佬,常在他筆下出現的有四川人邱兵和河南人秦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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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解放,萬象更新。
吳曉波除了上課,一頭扎進了圖書館,主要閲讀哲學、歷史和文學三大門類。一個深秋的夜晚,他翻開了《李普曼傳》。
李普曼是美國曆史上最牛逼的媒體人,寫了36年專欄,名滿天下,26歲那年,正在辦《新共和》雜誌的他碰到羅斯福總統,總統笑着説:“我早就知道你了,你是全美30歲以下最著名的男士。”
《李普曼傳》中有這樣一個情節:1908年,一個春天的早晨,一位白髮老人敲開了李普曼的公寓,當時他正在哈佛讀二年級。老人自我介紹説,“我是哲學教授威廉·詹姆斯,我想我還是順路來看看,告訴你我是多麼欣賞你昨天寫的那篇文章。”
這樣意氣風發的經歷哪個年輕人不想體驗?
20多年後,吳曉波撰文回憶説,“那天夜晚,一顆夢想的種子,不經意間掉進了我尚未翻耕過的心田中。”
他想要做一個李普曼式的人物,用一支雄渾的筆,引領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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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大學畢業。邱兵被分到了《文匯報》,吳曉波和秦朔保研,但他倆都放棄了。
秦朔去了廣州的《南風窗》,一位師兄在那裏主事,幾年後出任總編,他用了10多年,把這份雜誌辦成了中國發行第一的時政月刊。
吳曉波也在一個師兄的幫助下,進入新華社浙江分社,回到了杭州,與女朋友團聚。
入職後,社長準備拓展有關企業的報道,大部分記者不願意去。新華社作為國社,記者優渥感強烈,更願意與政府和國企打交道,沒人想去跑民企,吳曉波卻願意試一試。讀大學時,他曾與三位同學組成“上海大學生南疆考察隊”,用半年時間考察了長江以南11個省份,期間還得到了湖南一位廖姓廠長的資助。
後來,吳曉波做自媒體,第一篇爆文就是“尋找廖廠長”。
依託新華社的資源,吳曉波得以調研全國的著名企業,積累了大量一手素材,並跟企業家們建立了緊密聯繫,這對他以後的寫作而言是一筆寶貴的財富。
他為自己定了一個九年職業規劃,第一個三年成為合格的財經記者,第二個三年成為新華社最好的財經記者,第三個三年成為中國最好的財經記者。
他自稱“資質平凡、際遇尋常”,第一個三年過去了,果真還是沒什麼名氣。
1994年,他決定到《杭州日報》、《南風窗》和《南方週末》等三份報紙上開專欄,用文字建立自己的品牌。
與在新華社的遭遇完全不同,吳曉波小説式寫作套路深受市場化報紙讀者歡迎,他終於牆內開花牆外香,“全杭州人都知道自己。”
從1996年開始,他開始寫書,如《都市背影》、《農民創世紀》、《大智大愚吳先生》和《我們為什麼冷漠》,甚少影響力,部分還是自費出版,但賺取了人氣。
到1999年時,他已經攢下了50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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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的50萬到底價值幾何呢?
那年,馬雲在杭州湖畔花園的家中創辦阿里巴巴,他和17個追隨者一共湊了50萬,每人每月領600元的工資。
那年,馬化騰把大學同學張志東叫到一家咖啡館説:“我們一起辦一家公司吧。”他們又拉來兩位同學許晨曄、陳一丹和朋友曾李青,湊了50萬,創辦騰訊。
那年,在上海一家國企當董秘的陳天橋決定冒個險,不買房,辭職,拿出傾其所有的50萬創辦了盛大。
吳曉波呢,跟朋友一道去千島湖買了一個140多畝的半島山林地,種了3000多棵楊梅樹,做起“島主”。
這個租賃期50年的小島如今價逾千萬。
相較之下,吳曉波更大的財富來自買房。他每年寫一本書,買一套房。
2001年,他終於憑藉《大敗局》暴得大名,兩年後從新華社離職,但接下來的一系列商業書籍,如《穿越玉米地》、《非常營銷》和《被誇大的使命》等都沒有激起半點浪花。
吳曉波選擇去哈佛訪學,反思過後,有了寫作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經濟發展歷程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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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激盪三十年》。
2007年出版後,被評為“年度最佳商業圖書”,累計銷售超過100萬冊。他趁熱打鐵,又於2009年推出《跌宕一百年》,照樣大賣。
同年,吳曉波以750萬元的年度版税收入,位列“中國作家富豪榜”第五。
那時,他已經買了10套房子,“並不算多,應該再多買一些,畢竟早些年買套房子還比較輕鬆。”
他幾乎每次接受採訪時都會説:“我一直蠻喜歡錢的。”他不認同那種“安貧樂道”的價值觀。
寫作讓他名利雙收,除了買房,他還深耕圖書出版。
2005年,出版巨頭貝塔斯曼退出中國後,他接手其名下的財經品牌“藍獅子”,簽下了300多位財經作家,出版的企業傳記超過100家,其中半數以上是中國500強。
藉此,吳曉波與這些企業的老總建立了親密關係。
如2012年,綠地首次進入世界500強,“藍獅子”策劃了一本《勢在人為》,“全面回顧了綠地集團發展軌跡,剖析並總結綠地獨特的發展模式以及對中國國資國企改革與發展的啓示”。
這就是傳説中的“軟書”,與“軟文”相似。
做“中國的李普曼”的夢想隨風而逝,成為黃浦江畔的囈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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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碼字賺點銀子倒也無傷大雅,只要不像郭小四那樣大張旗鼓地抄襲。
但吳曉波終究還是捲入了一場官司。
吳敬璉是中國經濟史上的一個符號人物,且對吳曉波多有推介,於公於私,吳曉波都想給這個前輩寫傳。
2010年1月,吳曉波的新書《吳敬璉傳》出版。
兩個月後,曾任吳敬璉助理長達9年的柳紅兩次在《經濟觀察報》發文,批評《吳敬璉傳》是一本粗糙的、帶有快餐性質的傳記,並指出書中14個硬傷和6個軟傷,稱其“媚俗拔高”。
柳紅説,吳曉波的書僅僅來自對吳敬璉做的20小時採訪,以及採訪後三個月的寫作,部分內容抄自她8年前出版的《吳敬璉評傳》。
最終二人對簿公堂,鬧得沸沸揚揚。
2011年12月,一審判決,吳曉波勝訴。
柳紅不服,發表聲明説,一審判決結果在“意料之中”,她認為判決書“偏袒被告,語焉不詳。”她將繼續上訴,並公佈吳曉波抄襲內容的比對。
5個小時之後,吳曉波更新自己的個人微博,寫道“現在雖然勝訴,卻無喜意,此刻夜不能寐,回想自己的寫作,確有種種的粗陋輕率與不足。”
那是他最“狼狽”的日子,直到遇到羅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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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胖的故事已經耳熟能詳,不是本文重點,略過。
在一次一起錄完節目後,嚐到自媒體甜頭的羅胖對吳曉波説,做自媒體吧,“‘吳曉波’三個字可比藍獅子值錢得多。”
“藍獅子”的淨利潤率長期徘徊在20%~25%,跟互聯網公司沒法比,吳曉波並不滿意。
2014年5月,吳曉波推出“吳曉波頻道”,從此自認為掌握了新世界的發動機。
在第一篇文章中,他寫道:“我覺得‘天’變得比想象得快,紙質媒體及傳統新聞門户正在迅速的式微,我所依賴的傳播平台在塌陷,而新的世界露出了它鋒利的牙齒,要麼被它吞噬,要麼騎到它的背上。”
“吳曉波頻道”聚焦企業家、創業者和白領三個羣體,將其統稱為“關注財經的新中產階層”,實則是向中產階級販賣生活方式。
吳曉波最希望吸引80、90後,為公號設計了一個卡通角色——“巴九靈”(890的諧音),公號的運營主體也以“巴九靈”命名。
憑藉強大的個人的IP,他從其它平台(如愛奇藝)上源源不斷地給公號導流。
此外,“吳曉波書友會”等線下活動涵蓋了80多個城市。每年元旦之前,還會舉辦一場“吳曉波年終秀”。
有了流量,必須做電商。
吳曉波在公號上開店,賣配飾、茶葉、美食、日用品。2016年,他把自己小島上出產的楊梅做成楊梅酒,放在“吳曉波頻道”銷售,取名“吳酒”,單價199元。
2017年1月3日,“吳曉波頻道”的運營主體——上海巴九靈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獲得來自摯信、浙商創投、頭頭是道和普華資本的1.6億元融資,估值達20億元。
他終於成了一個成功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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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最成功,只有更成功。
成功哪裏找?
去A股。
自稱“從來不炒股”的吳曉波,搖身變為A股大股東。
2019年3月17日,全通教育發佈公告稱,擬以發行股價方式,購買杭州巴九靈文化創意股份有限公司96%股權,同時擬募集配套資金。
全通教育什麼來頭?
2014年1月,全通教育登陸創業板,開啓眼花繚亂的“併購重組”,2015年藉助“互聯網+”的概念,股價飆升至467.57元,被稱“股王”,市值535億元。但如今市值夭折90%,僅為45.7億元,皆因自2015年以來,共涉及20起併購,但思路混亂,缺乏頂層設計,拖累了公司業績。
2018年中報顯示,全通教育的貨幣資金僅有2.2億,較年初減少34.97%,鉅虧6個億,商譽減值。
已跌入谷底的全通教育此次收購“吳曉波頻道”不排除又是一次併購炒作,即使被監管部門否決,也蹭足了熱點,復牌後難保不大漲。
可面對這麼一隻“妖股”,吳曉波緣何甘心合流,一起“講故事”?
他本不差錢呀,除了“巴九靈”之外,他還擁有“藍獅子”價值1.18億元的股份、十幾套房產,以及一個價值數千萬的小島。
只能説人性實在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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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曉波在創辦自媒體之初曾説,如果李普曼活在當代,應該也會開設自媒體。
可他到底不是李普曼。
李普曼一生寫了4000多篇專欄,只為公眾利益呼籲,不媚上不從俗,嘔心瀝血,熬成癌症。
吳曉波則處在衝刺20億身家的前夜。
李普曼説過:“事實上,一個人不能同時又看戲又演戲。”
吳曉波熟讀《李普曼傳》,但是也許他並未意識到這話所揭示的全部意義。**他想既看戲又演戲。**他用了很長時間才認識到“把世界看成是穩定的和完整的”,這既是個選擇的問題,也是個性格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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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開頭。
其實,《那些憂傷的年輕人》是美國作家菲茨傑拉德的一本小説合集,寫作水準比許知遠那本同名書好太多。
菲茨傑拉德一生都在寫這樣的一羣人:他們聰慧、自負,把一切掌握在自己略顯寬泛的底線裏,當人生的某一個瞬間失控後,總能假裝若無其事地活下去。(注:引自豆瓣網友“我不是盆栽啊”)
三個多月前,2019年“吳曉波年終秀”,許知遠作為特邀嘉賓出場,他一上來就給吳曉波拆台,他説:“這麼寒冷的天氣,還要假裝非常有熱情,這是我有生以來最接近成功學的一次”。
台下鬨堂大笑。
成功學才是底色。憂傷只是一種姿態。
正如羅胖當年勸解自己投身自媒體,4年前,嚐到甜頭的吳曉波也勸説秦朔做自媒體:“到我們這個年齡,每一個字為自己寫,其實是最快樂的一件事情。寫對了就對了,寫錯了也沒什麼。”
口亨,李普曼才不會這麼想。
參考資料:
1.《李普曼傳》,中信出版社,(美)羅納德斯蒂爾
2.《話語權背後的責任———兼談為吳敬璉寫傳》,經濟觀察報,柳紅
3.《收購吳曉波公眾號難成功,昔日“股王”全通教育又撿起老套路?》,中國網財經,魏寧
4.《沸騰新十年 | 吳曉波向左 羅振宇向右》,左林右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