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打造出全球十大必看藝術展之一,竟然是一家軟件公司?_風聞
造就-造就官方账号-发现创造力2019-03-21 10:13
這是高樓林立的東京六本木新城,在一座摩天大樓的第24層,整個辦公區被改造成了一片叢林。邁出電梯就是一掛光效瀑布,它連接着運動傳感器,人從中通過時,能製造出水波盪漾的舞動效果。穿過瀑布,便是一個昏暗的走廊。包括食蟻獸和斑馬在內的26頭動物沿着牆壁潛行,將訪客引至會議室。250多種植物充分利用了空餘的地板空間,在灌溉網絡和人造日光的養育下肆意生長。
“在這裏工作,你感覺自己與美妙的自然環境融為了一體。”DMM.com首席創意官野本巧(Takumi Nomoto)説。這家日本電商就駐紮在這片叢林中。
浮動的大球:在日本玖島城,人們與teamLab的觸感變色球互動
我們在一間亮堂的會議室裏坐定。外面有一頭虛擬的日本髭羚把門。所有動物都由花和蝴蝶構成。每位訪客抵達後,都會被分配一頭動物作為嚮導,跟着它穿越走廊,來到預先安排好的會議室。這時,動物嚮導會發出炫目的光芒和色彩,通報客人抵達的消息。
“我不想把藝術品掛到牆上就完了。”語調柔和的野本説,“我想把藝術融入到公司中,融入到日常工作中。”“關鍵是創造出一反常態的東西,”野本説,臉上帶着微笑。“看到博物館牆上的畫作,我不會有任何感覺,它只是掛在牆上的畫而已。但如果你置身藝術之中,如果你成了藝術的一個組成部分,你就能深有感觸。”
TeamLab創始人豬子壽之
這一整個裝置藝術來自teamLab,日本一家鮮為人知的軟件與設計合作社。公司創辦於2001年,頭十年都被東京藝術圈拒之門外,只能在藝術區進行展示。人們不認可我們的藝術家身份。”現年40歲的工藤嶽(Takashi Kudo)説。他是該公司的公關負責人,也是設計師之一。到了2011年,teamLab受日本知名藝術家村上隆(Takashi Murakami)之邀,在台北的Kaikai Kiki 畫廊展覽了一件作品。
生生不息
該作品名為“生生不息”,是一個令人着迷的3D動畫,花朵與蝴蝶環繞水墨筆觸的樹狀結構飛舞。作品大獲成功。自此,teamLab不僅受到日本藝術圈的認可,更是蜚聲全球。在名聲鵲起的同時,其作品的野心也越來越大。迄今為止,teamLab最大的項目佔據了九州島一處50萬平方米的公園,它將自然界變成一塊畫布,利用夜幕以及大範圍的投影和燈光,覆蓋樹木、岩石和瀑布。
乍看上去,teamLab的總部跟其他軟件公司沒什麼兩樣。轉進東京巨蛋體育館附近的一條小街,可見一座七層樓的矮胖建築,teamLab佔據了上面四層。該公司僱有約400人,包括程序員、設計師、動畫師和開發人員。大家坐在成排的桌子前,一言不發地盯着屏幕,上面顯示着電子表格或一行行的代碼。
“藝術之夜”
“我們可以製作應用程序、網站、後台系統、數據庫,”工藤嶽輕描淡寫地説。teamLab的客户包括航空公司、活動策劃公司、零售商和政府部門。但這家公司有些“人格分裂”:牆上的電視屏幕呈現着盛放的櫻花;另一排屏幕展示着農民在稻田中辛勤耕作的動畫;在另一個小房間裏,電路板、電線和金屬片從地板一直堆到了天花板,這是teamLab為創新藝術拼湊硬件的工作室。軟件開發雖是teamLab的支柱業務,但感覺卻像是一個旁註。
“從一開始,我們就是數字創作和應用並舉的。”工藤説,“對我們來説,藝術與應用之間沒有分界線。”也就是説,一個人這周還在為軟件製作3D動畫,下週可能就創作藝術動畫去了,比如投射到人工湖面上的錦鯉和花朵,或是在畫廊牆壁上飛舞的蝴蝶。一個藝術項目可能有30名員工同時出力,工藤解釋説。當初,teamLab的創意作品要靠軟件開發來貼補,但如今,這種平衡開始被打破。
TeamLab的辦公室裏堆滿了舊項目的殘餘
在一間靠窗的小辦公室,窗户被支了起來,以便濕潤的空氣進入室內。外牆上,一串風格化的、紅黑相間的魚從地板躍上天花板,將teamLab的標誌包圍起來。地板上綴滿了鮮花、樹木、波浪和星星動畫。一羣員工圍桌而坐,將筆記本放在腿上,輕聲交談。
工藤吸了一口煙,往咖啡裏倒了點牛奶。“我們是一家藝術合作社,但同時,我們又開玩笑地自稱是超科技專家羣體。”他一邊説,一邊咯咯地笑。“個人的名字沒有意義。我對自己的頭銜不感興趣。”名片上寫着他是公關總監,但實際上,**他將自己的工作視為“氧氣”——因為沒有氧氣,誰都無法交流,**他説。
工藤的臉上幾乎永遠帶着笑容。二十多歲時,他在大馬士革和貝魯特的街頭混了六年,靠噴火賣藝為生。2010年,在斯德哥爾摩做了一段時間的遊戲雜誌編輯後,工藤產生了回日本的衝動。回國後,他找到了老友豬子壽之(Toshiyuki Inoko)。同樣40歲的豬子與四名大學同學一起創辦了teamLab,他是幾名創始人中思維最為敏捷的一個。
“我從未在一家日本公司工作過,這還是頭一次。”工藤説。現在的他已經在日本娶妻生子。
工藤善於社交,活力十足,豬子卻很內向,甚至有些高冷。他用筆記本找到YouTube上有關teamLab近期作品的視頻。“藝術不只是裝飾品,人們可以生活在藝術中。這就是我們要做的。”他説,指向屏幕上的一則視頻。視頻中的裝置藝術將人們的智能手機接入一連串的室外投影儀。
這是典型的teamLab作品:它將技術與設計絕妙地融合,將超大號的日本漢字和花朵投射到附近的一幢大樓上。工藤解釋説,只要手指在屏幕上輕輕一點,就能化腐朽為神奇。
TeamLab設計師、發言人工藤嶽
我造訪teamLab辦公室的時候,豬子正在新加坡,籌備在新加坡國家美術館舉辦的一場展覽。
為展示這件名為“世界的均質化與改造”的作品,teamLab在一個大房間內裝滿了直徑1.5米的球。每個球的中心都有一個微型變色燈和一個傳感器,房間內所有的球都互相聯網。若有人進入房間,讓一個球與另一個球相碰,第一個球的顏色就會傳遞開去,創造出一種碰撞的漣漪效應。如果房間裏到處是人,顏色就開始沿各個方向改變。
**“這跟互聯網的概念是一樣的:你可以改變世界,其他人也可以改變世界。”**在等豬子加入谷歌環聊的間隙,工藤這樣對我説。
出現在視頻中時,豬子的頭髮顯得亂蓬蓬的。他緊鎖眉頭,注視着筆記本攝像頭,懶懶地抽着煙。“創作過程以多樣性為基礎。”經過兩分鐘的沉默,他開口了。
“通常,一件東西創造出來後,只用一次就完了,但通過這個過程,我們能得到很多東西。這是teamLab的關鍵價值所在。teamLab創造的是藝術,但通過創作,我們總是在努力重新利用才智。”
鬥鯉魚
**多樣性、過程和才智是豬子的口頭禪。**他説,teamLab的創意作品是“才智合作”的結果,即團隊協作,選取某個人提出的概念,將其轉變為宏大的藝術作品。
這一過程依賴於豬子的物理學學位以及一種科學方法:發現問題、提出假設、不斷重複,直至找到新的藝術作品。teamLab的作品來源於藝術與科學的融合。它將傳感器、投影儀、屏幕、動畫和燈光湊到一塊兒,創造出炫目的視覺效果,而科技則退居幕後,不着痕跡。“每天,我們都要創作點什麼,在此過程中,不斷提升才智合作。這樣,我們就能創作出新的藝術品,提出新的概念。”豬子説完,又陷入了沉思。“靈感不是從天而降的,很多成員都有一技之長,團隊合作就是他們展開思維合作的過程。他們不僅僅在自己的領域內思索,也跨越邊界,與其他人共同思索。”
TeamLab成功的秘訣是其創意流程。“有時候,豬子會‘嗅’到些什麼。”工藤説,“在那個階段,他還無法用語言或草圖來加以解釋。於是,我們就進行小組討論,提出問題,製作某種圖像。我們試着做一個原型出來。這是一個反反覆覆的試錯過程。”
工藤還説,這種工作方式是受到了teamLab軟件開發工作的啓發:發現問題,然後協作尋找解決方案。“大多數時候,我們都要參展,因此都有截止期限。我們會制定日程安排,比如下週一評審,後一週必須做出原型。”通過將軟件開發工作的嚴格程序運用到創意作品中,teamLab不經意間創造了一種藝術創新系統。“這很特別。”工藤説,“像這樣的公司並不多。”
TeamLab是一家網頁開發公司,藝術合作社只是其中的一個部門。
縱然擁有如此深刻的思想與如此真誠的品性,豬子身上仍保留着一股執拗的孩子氣——就像一個暴脾氣的彼得·潘。“從大學到現在,他從未變過。一直都很愛思考。”工藤説,“他喜歡追根溯源。非常可愛,至少在我眼裏是這樣。”
與大學好友創立teamLab後,豬子將公司塑造成了一個奇特的大家庭。“他的個人生活和事業之間沒有界限。這是他不同於我們的一個地方。我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家庭。但他想把teamLab變成一個家。他工作非常勤奮,因為他想盡可能多地和朋友們相處。” 豬子解釋説,從結構上講,teamLab的沉浸式藝術手法植根於日本藝術與西方藝術的一個重要區別:視角。
“西方畫作採用照相機式的視角,它是固定不變的。而在日本,空間的組合是自由的。”他説。他將傳統西方藝術比作看電視劇,旁觀者只有一個視角,即藝術家強加給他們的視角。“在日本畫中,你可以步入畫中的世界。”在一些傳統的日本畫作中,文藝復興時期興起的透視法被置之不顧,物體與人物出現在同一個平面上。觀者可以置身於畫作中任何一隅。
我問豬子,這是不是他的靈感來源之一。他陷入沉默,緊鎖眉頭,注視着不遠處。過了六分鐘,他才開口:**“我們想把人們放到藝術世界裏,讓人們沉浸其中,這裏面不應該存在邊界。”**他説,言語中帶着反叛意味。
TeamLab員工在東京總部的屋頂上
通過對科技的巧妙利用,teamLab得以進一步打破這些邊界。2017年2月,在美國萊斯大學穆迪藝術中心,teamLab通過投影,讓一個房間內開滿了花朵。在一個小時內,房間歷經了四季:花朵生長、含苞、綻放,繼而凋謝、飄零。你站着不動,花朵就會盛放,若是來回走動,近旁的花朵就會加速凋零。
作品是實時呈現的,隨着觀者步入房間而作出響應。這一巧妙的手段讓觀者走進了藝術內部——並對藝術品產生了重要影響。藉此,豬子希望用藝術改變人們的視角。
但teamLab想要打破的不僅僅是藝術的邊界。在畫廊之外,日益孤立化的世界也讓豬子深感震驚。“在世界各地,人們都坐立不安,試圖設立高牆。”他説,“我們認為,一個沒有邊界的世界是非常美麗的。如果從我們的裝置藝術中,人們能體會到這一點,也許,他們的想法就會改變。藝術可以做到這一點。”
不論這些烏托邦多麼稍縱即逝,teamLab創造它們的目的,都是想利用藝術改變人類視角的這一能力。“現實世界充滿了噁心、醜陋的事物。在藝術中,我們可以表現出一個美麗的世界。世界是美麗的。”他説。現實的殘酷顯然是豬子極力想要調和的東西。
他再一次安靜下來,半閉着眼睛,陷入了沉思,彷彿想遁入teamLab的藝術世界中。而這正是豬子作品的精髓:藉助藝術逃避現實。“我們想讓一座城市本身變成藝術。”工藤説,“人們可以住在藝術作品中,藝術可以改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他還説,九州島上的裝置藝術就是一個例子。“建造主題公園需要巨大的空間,但我們的藝術作品不受空間的限制。我們有很強的適應性。我們的顏料就是光線,我們的畫布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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