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杜羅和他的委內瑞拉_風聞
江左梦华录-2019-03-22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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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委內瑞拉的危機從2014年就開始了,之所以一直沒有引起世界矚目是因為那時候美國僅僅是經濟制裁,沒有親自動手。2018年總統大選後,情況開始不一樣了。1月23號委內瑞拉國會議長鬍安·瓜伊多自立為總統,到現在委內瑞拉國內兩位總統爭立的局面已經持續快一個月了,美國和歐盟火速承認瓜伊多為委內瑞拉唯一合法總統。美國給了瓜伊多2000萬美元和大量援助,最高法院法官叛逃,軍隊內部有人倒戈,甚至自己曾經的拉美兄弟巴西、阿根廷、智利等國也組成“利馬集團”加入到了西方國家陣營反對馬杜羅。
委內瑞拉之所以混到這個地步,坊間一般認為是長期低迷不振地經濟導致國內一系類矛盾叢生。實際上在委內瑞拉的這場危機之中有三大要素:經濟低迷、馬杜羅政府和拉美左翼革命。在這三者之間,經濟低迷是導火索,馬杜羅政府是加速劑,而拉美左翼革命低潮才是危機的根源。接下來,我們一一來説。
一、馬杜羅其人
説到馬杜羅生平,其實也沒什麼好説的。他本人是司機出身,也做過學生領袖、工會領袖,後來一直幹到總統。但他之所以能當上總統,不是由於他有多麼天賦異稟,而是因為前總統查韋斯恰巧去世了,所以要想了解馬杜羅,還得從查韋斯説起。1992年,傘兵營長查韋斯發動政變失敗被捕,社會運動領袖之一的馬杜羅同情查韋斯,併為了查韋斯能夠無罪釋放而四處奔走。當然查韋斯後來還是被判刑監禁起來,但經過這次事件,馬杜羅認識了查韋斯,並且深深認同查韋斯的政治理念,更將查韋斯視為自己的政治導師。同時也就在奔走過程當中馬杜羅認識了自己後來的妻子,當時擔任查韋斯辯護律師的塞莉亞·弗洛雷斯。
查韋斯在獄中
幾年以後查韋斯被特赦,出獄之後的查韋斯立刻成為了全國的焦點人物,許多貧窮的委內瑞拉人視他為對抗政府貪污腐敗的英雄。面對這等紅紅火火的局勢,查韋斯順勢建立起自己的政黨“第五共和國運動”(後改組為統一社會主義黨),這一時期查韋斯經常坐車去全國各地宣揚自己的理念,而司機毫無疑問是馬杜羅。在“反腐”和“建立更加公平制度”的口號下,查韋斯的聲望日益高漲。1998年查韋斯首次參加總統大選,首輪即以過半的得票率當選。自此開啓了長達14年的查韋斯時代。
由於查韋斯的提攜,馬杜羅也水漲船高。先後出任國會議員、外交部副部長,其妻子塞莉亞·弗洛雷斯更是官至國會議長、統一社會主義黨副主席(主席為查韋斯)。2012年10月查韋斯赴古巴治療癌症前,選擇當時政治威望不是特別高的馬杜羅為副總統,並宣佈馬杜羅為其接班人。幾個月後查韋斯去世,依靠查韋斯去世帶來的同情效應,馬杜羅在當年激烈的總統補選中險勝對手。就這樣跟隨查韋斯十幾年後,馬杜羅終於登上了人生巔峯,而巔峯之後就是地獄。
2013年委內瑞拉總統選舉
二、馬杜羅“治國”和委內瑞拉經濟低迷
查韋斯去世後留給了馬杜羅一個花花世界,當時的委內瑞拉號稱南美沙特。根據探測數據顯示委內瑞拉原油儲備2980億桶世界第一。2013年查韋斯去世的時候委內瑞拉人均GDP高達1萬4千美元,國內油價才每加侖0.01美元。查韋斯上任之初允諾將為廣大貧困民眾改善生活,到這時候醫院、學校都建起來了,看病免費、住房補貼,甚至連購買食物都有津貼,可以説當時的委內瑞拉民眾享受着南美最高水平的生活,就是有錢。
近三十年國際油價走勢圖
馬杜羅執政幾年後,委內瑞拉的債務高達2000億美元,世界三大信用公司(標普、穆迪、惠譽)先後宣佈其主權信用違約。幾年中委內瑞拉國內經歷了大範圍的通貨膨脹,貨幣貶值,物件攀升。2018年通脹率可能達到1,000,000%,一隻雞賣到了1500萬玻利瓦爾,像極了幾年前的津巴布韋。查韋斯上台之初將委內瑞拉的貨幣改稱“強勢玻利瓦爾”,後來由於惡性通貨膨脹,2018年的時候又被馬杜羅用“主權玻利瓦爾”取代,而這兩種貨幣簡單打個比方來説,前者像國民政府當年發行的“法幣”,後者就是“金圓券”。經濟的崩潰也導致大量人員外流,截止2018年,超過400萬人(超過全國人口的10%)逃難到與委內瑞拉接壤的巴西、哥倫比亞等國,這也是這些國家加入利馬集團反馬杜羅的重要原因。
委內瑞拉物價
馬杜羅治下的委內瑞拉用處在崩潰的邊緣形容也不為過。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還是石油。查韋斯時代的委內瑞拉太過依賴於石油,石油佔據了委內瑞拉90%出口業務。委內瑞拉政府50%以上的收入也是依靠石油產業,其中大部分來自國企委內瑞拉石油公司。
2008年金融危機之後,國際石油價格暴跌,委內瑞拉政府收入也鋭減。本來收入減少就減少吧,勒緊褲腰帶過日子挺一挺吧,但是後來老百姓發現連腰帶也沒有了。原來一開始政府有錢的時候,查韋斯為了兑現自己的福利政策,從國外進口大量物品再以廉價售予民眾,這樣做人民雖然得到了福利,也很支持查韋斯。但是外國商品的湧入造成本國產品無利可圖,民族企業受到嚴重打擊直至破產,當然由於這些企業大都是反對查韋斯政府的大資本家把持的,查韋斯倒是很樂見其倒閉。但到油價下跌後,政府沒有錢了,進口商品自然大減,然而此時本地生產已無法填補進口減少所造成的缺口,加上通貨膨脹之下政府又進行商品限價,這種情況下本來已無利可圖的商家索性停產,使物資短缺更形惡化,同時造成更多人失業。
委內瑞拉的危機是資源出口型國家的通病,加上查韋斯時代高昂的福利政策,使得本已入不敷出的情況雪上加霜,經濟上的動盪又會加深了社會、政治危機。即使查韋斯還活着,依然會面臨同樣的問題,只是馬杜羅處理的更次一點而已,為了表現自己是查韋斯的接班人,馬杜羅當選後將查韋斯時代的政策全部原封不動繼續實行,而馬杜羅所處的時代需要的恰恰是變革。
查韋斯和馬杜羅
三、馬杜羅作妖記
如果説經濟問題還可以用大環境來解釋,馬杜羅可以推脱是非戰之罪。那麼反對派給他安的另一個“非法”罪名,馬杜羅就難辭其咎了,縱觀馬杜羅這幾年的政治操盤,只可以用“作妖”兩個字來形容。
拉美國家跟其他發展中國家不同,這一地區的國家選舉歷史悠久,特別是80年代初“第三波民主化”的風吹到拉丁美洲,各國的威權體制紛紛結束,慢慢迴歸到選舉政治當中,使得選舉制度進一步完善,這就使得政治上的事情很多可以按程序來。
還是以查韋斯為例,查韋斯在任期間以“反美鬥士”聞名,美國和國內反對派多次大罵其為獨裁者。簡單統計一下查韋斯的政治生涯,1992年查韋斯發動政變,這是不按規矩來,後來失敗了。幾年之後的1998年,查韋斯捲土重來,這一次是參加總統大選,合法、合規,並且最後成功了;1999年查韋斯制定新憲法並且舉行公投,成功;2000年根據新憲法,重新舉行總統大選,查韋斯再次當選;2004年,查韋斯贏得總統罷免公投;2007年,查韋斯提出憲法修正案,允許總統連任,失敗;2009年,查韋斯再次提出憲法修正案,允許總統無限期連任,成功。縱觀查韋斯的政治生涯,他曾多次贏得總統大選,哪怕是修憲也是一票一票投出來的,沒有強行通過這麼一説。可以説查韋斯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合法、合規的,其後都有強大的無疑問的民意支持,至少明面上美國挑不出“民主”的毛病來,因而那段時期美國雖然不滿,但是甚少干預。
等到了馬杜羅時期情況發生了變化。查韋斯逝世後,副總統馬杜羅任代總統,這是馬杜羅遇到的第一次合法性危機,因為根據委國的憲法,總統逝世後應當由國會議長代理總統直到選出新總統,所以馬杜羅的繼任讓反對派議員大為不滿,好在當時國會中反對派只是少數,國會議長卡韋略又識大體,這事就算過去了。幾個月後總統補選,因為雙方差距實在太小,反對派和美國又指責馬杜羅做票,只是那時候拉美所有左翼總統全部去了加拉加斯(委內瑞拉首都)為老馬站台,反對派候選人又在關鍵時刻認了慫,因而這次起了風但沒掀起浪。
2018年委內瑞拉總統選舉
真正讓馬杜羅走上不歸路的是2017年的制憲大會選舉。事情起因是2015年國會選舉,反對派大勝,囊括了三分之二的席次,本來對政府唯命是從的國會竟然成為了反對派的大本營,為了避免以後的掣肘馬杜羅總統採用了一個簡單粗暴的方法,重啓制憲大會。制憲大會顧名思義是制定憲法的,連憲法都能制定,那麼依憲法行事的國會顯然與其不是一個級別,這一來直接架空了反對派掌控的國會。看上去很美,然而這是馬杜羅出的第一個昏招。首先,從2015國會大選到2017制憲大會,其間只隔了十幾個月,這麼短的時間內委內瑞拉的民意竟然發生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所以反對派和美國指控制憲大會的選舉中有投票人數不足、政府舞弊做票這些問題;制憲大會的召開也壞了規矩,查韋斯時代一直致力於在憲法的框架內解決問題,查韋斯也經歷過公投失敗,但他選擇了接受,大不了幾年之後從頭再來,但馬杜羅直接弄出來個制憲大會,給人一種輸不起的印象。其次,制憲大會召開也使馬杜羅陣營分化,制憲大會當然要制定新憲法,大家可以往上滑一下看,現行的委內瑞拉憲法正是查韋斯當年制定的,而現在號稱是老師最好學生的馬杜羅竟然要廢除查韋斯的憲法,你猜這會不會給人以口實。
2017的制憲大會第一次在政治上動搖了馬杜羅的威信,然而馬杜羅本人絲毫不在乎,並且本着趁熱打鐵的精神,再作了一波妖。制憲大會的成功令馬杜羅感覺優勢很大,本來委內瑞拉的總統大選是在2018年底舉行的,而馬杜羅覺得應該挾制憲大會勝利之餘威,將大選提前到2018年初,打算打反對派一個措手不及。結果馬杜羅做到了,他的得票率比當年的查韋斯都高。就這樣在2015年短暫失利之後,馬杜羅迅速打了幾場漂亮的翻身仗,這兩次的勝利除了有成功分化反對派的因素,另一個功不可沒的就是“祖國卡”。2017年初為了應對嚴重的物資不足問題,馬杜羅政府宣佈將向民眾發放“祖國卡”,有了祖國卡你就可以領取養老金,在政府指定的商店購買平價商品,並且還能獲得政府的額外補助。但“祖國卡”不是白拿的,你必須允諾在所有選舉中投票支持馬杜羅政府。“祖國卡”也成為美國和反對派攻擊馬杜羅的一大罪狀。
祖國卡
2018年德國之聲紀錄片《VENEZUELA》截圖
四、委內瑞拉將何去何從
經濟問題、馬杜羅政府處置不當都是委內瑞拉走到今天不可推卸的責任,但要想找到更本質的原因還得回到二十年前。
1998年查韋斯在委內瑞拉的勝利拉開了一個時代的序幕。其後巴西、阿根廷、玻利維亞多國左翼政黨紛紛上台執政。到2011年拉美左翼革命達到高潮,其時拉美80%的面積和70%的人口,全部生活在左翼國家之中。由於這些左翼政黨雖然不是共產主義政黨,但或多或少都受到“社會主義”的影響,共產黨尚紅,因而稱這些左翼政黨為粉紅政黨,而這種大規模左翼政黨執政現象被稱為“粉紅浪潮”。
2011年拉美“粉紅浪潮”達到高潮
在經過了十幾年的蜜月期後,轉折點到來。2015年阿根廷選出了右翼總統。2016年巴西左翼總統羅塞夫被彈劾,右翼副總統上台,2018年大選極右翼總統上台。其後幾年拉美多國集體向右轉,到了今天拉美已經又回到了右翼佔優勢的時代。與來勢洶洶的“粉紅浪潮”一樣,浪潮的退去也不是各國的孤立事件。
拉丁美洲雖然國家很多,但是觀察各國的發展歷程卻會發現這些國家的發展是有共性的。拉美地區的國家多曾是西班牙、葡萄牙的殖民地,從殖民地開始這些國家的經歷大致如下:殖民地→獨立戰爭→建立共和國→強人執政→軍事獨裁→右翼執政→左翼執政。直到今天拉美主要國家實行的全是總統制,內閣制對不起沒聽過。這種如此雷同的發展模式造就了拉美的獨特現象,即一國的政治現象會波及到其他國家,反之亦然。所有我們今天在討論委內瑞拉危機的時候,應當清楚這裏面有一個大勢所趨的因素,拉美的左翼革命在經歷了近二十年的發展之後,陷入低潮是一個正常現象。實際上2015年委內瑞拉國會選舉之後,委內瑞拉的左翼執政就應當拉響倒計時的,只是由於馬杜羅的政治操盤延緩的這一切。
餘論
拉美左翼浪潮的消退實際上是一種正常現象,右翼的重新執政也不代表左翼運動的失敗。在巴西勞工黨依然是第一大黨,在阿根廷前總統克里斯蒂娜至今保持超高人氣或將參加2019大選,總之今後的拉美左右輪流執政將會變成常態。回到委內瑞拉,馬杜羅的政治手段固然保住了執政地位,但從目前的局勢來看,時間不站在馬杜羅這邊,而一旦馬杜羅下台,委內瑞拉的左翼將比其他國家的左翼需要更多時間來恢復元氣。
2007年南美銀行成立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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