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大學科學史系主任吳國盛:中國古代沒有科學!_風聞
西方朔-2019-03-24 18:50
問:對於“近代科學為什麼沒有在中國發生”這個李約瑟問題,您怎麼回答?
答:國外可能就認為,李約瑟這個問題,是個無聊的問題。你怎麼能問為什麼沒有發生這個事兒呢?這就相當於你説“今天人民日報頭條為什麼沒有報道我?”沒報道你很正常啊,不用報道你,你反而要問為什麼報道你,因為你本來就不在頭條上。所以,從邏輯不對稱來説,李約瑟問題實際上是一個假問題。
在嚴格的意義上,中國古代當然是沒有科學的。實際上中國人最早接觸西方的科學,普遍認為中國古代沒有科學,所以你看梁啓超、馮友蘭、胡適、竺可楨,這樣一些早期的科學鼓吹者們,他們寫文章一般題目叫做《中國古代為什麼沒有科學》,一直寫到20年代、30年代,都是這麼提問題的。
問:那我們一般都説,中國古代四大發明啊、地動儀、本草綱目,這些都不屬於科學嗎?
答:這就是一個科技不分的表現,這是把科學和技術混在一起説。所以,一般李約瑟範兒的科學史家,都不願意區分科學史和技術史的。你是可以説中國近代學科學為什麼學得這麼難,這是一個有意義的問題。
中國人最早了解西方的思想,是跟別人一樣的,幾乎同時瞭解的,就是對它沒有興趣,或者你就沒法加入近代科學的建構過程。你看近代歐洲人,先是意大利人有伽利略、達芬奇,後面有英國人牛頓、胡克、波義耳,後面還有法國人、德國人,並不是説你不是科學的故鄉,你就做不了,其實康熙皇帝當時已經在學幾何學了,他自己也挺喜歡。那麼他怎麼就沒有讓中國人都學這個東西呢?怎麼就沒有讓中國人當時就加入西方科學的誕生過程呢?原因是什麼?就是文化問題!主要一個文化問題就是説,中國人就不認為西方那套做派是有意義的。所以馮友蘭説,中國沒有科學並不是中國人沒有能力做,而是就中國文化而言,這個東西是不必要的。
一個文化總是要推崇一些東西,反對一些東西,然後還把一些東西看作不重要的。其實中國人並不是反科學,但也不是愛科學---既不反科學也不愛科學,而是認為它跟我沒有關係。科學是一個理論體系,它是要以系統化的方式來看待世界。中國古代首先缺乏自然概念。為什麼這麼説呢?因為現代漢語它是被日本人改造過的,現代漢語和古代漢語有一個鴻溝,現在很多詞是日本人翻譯西方詞彙的,比如“自然”這個詞,用的好像是中國字,其實它是一個西方術語,是對“nuture”的翻譯而已。中國古代它是有這個詞組的,就是把“自”和“然”放在一起,《道德經》裏面就講“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但是“道法自然”並不是説自然是個東西,“道”要追隨它,它的意思是説“道”是最高的,“道”只追隨自己,所以“道法自然”的意思是説“道”追隨自己,人追隨地,所以“自然”不是一個名詞,中國古代那個“自然”是一個形容詞詞組,就是自己如此---“自”是自己,“然”是如此,因為中國古代講究天地人三才合一,這三才之間是相互溝通的,是貫通的,這種天人感應思想,是中國思想的非常深刻的一部分,它不是表層的部分,所以這種思想,它就缺乏一個希臘人意義上的所謂的“獨立不依的領域”,這個“自在、自主、自決”的領域,現在俗話説就是“不以人們意志為轉移的一個客觀世界”,我們是沒有的,就是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人間的這種情懷在裏面所感染的。你缺乏這個自然概念的話呢,你就沒有辦法去以一種純粹客觀的方式來研究世界。
問:你把中國古代的這些我們過去認為是科學的東西,稱為博物學,這是怎麼考慮的呢?
答:這個是兩個。一個就是應對這個李約瑟問題。李約瑟他的初衷當然是好的了,他是為了要弘揚中華文化,但是我覺得他那個弘揚的路數有點走歪了,就是他把中國古代的思想,用現代科學這個框架去套,他這個後果實際上就是使得中國古代所謂的物理學、化學都支離破碎。當然我們感謝他啦,感謝李約瑟為中國人民講話,但是他這個理論是有問題的。我認為應該做什麼理論呢?就是你應該以一種中國文化自身所固有的方式來講,所以我覺得中國人治史是有天分的,或者是有傳統的,而做哲學是沒有天分的。中國是個史學大國,而不是個哲學大國,所以中國人擅長的這個自然知識領域呢,它更多的也不是自然哲學,而是自然志,所以博物學的意思就是自然志。
(根據微博博主“奧卡姆剃刀”的微博視頻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