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大師沈巍其人_風聞
先打个饱嗝-2019-03-24 21:16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ONE文藝生活(ID: one_hanhan),作者:王火火。頭圖來自:視覺中國。
沈巍火了,沈巍是誰?
沈巍火了。
但你可能並不知道“沈巍”是誰。這個名字實在缺乏記憶點,跟所有在互聯網上一夜爆火的人一樣,與其説人火,不如説是身上的某個標籤正中沸點。
讓我們換一種更提神的介紹方式:
“你最近,一定聽説過那個撿垃圾的流浪大師吧?”
這兩天,各大網紅奔赴上海,只為了見沈巍一面。抖音小視頻中,如果沈巍露了臉,瞬間便會收穫數千粉絲,上萬點贊。如果沈巍講了“金句”,點贊會達10多萬。
而沈巍其人本身,在這個流量至上的社會里,並沒有和他多來幾張自拍重要。
沈巍,51歲,上海人。今年是他流浪撿垃圾的第26年。
他不是沒有錢,也不是沒有學歷和工作,他的“流浪”,完全自願自發。他喜歡撿垃圾,因為看不慣浪費,是個身體力行的環保主義者。他還喜歡看書,平時的時間一半用來撿垃圾,一半用來看書。或許是因為愛讀書想透徹了一些事,或許是常年流浪讓他有了心得,總之,他的確能夠在言辭中給人“驚喜”。
比如,他説:
我不喜歡三國,因為三國裏面越是説有本事的人,越是殺人殺得越多的人。
罵小孩不好,不要罵,你批評嘛,罵跟批評有區別吧!
關注文化本身,別關注我本人。
畢竟大家都沒有見過一個本科畢業的人,堅持以撿垃圾為生26年。他講出的世界觀,足以滿足大眾的獵奇心理。於是網紅們競相“消費”,盛況空前。
很多人説,看到那些自帶精緻工業化流水線氣質的網紅臉,跟沈巍流浪漢挨在一起,有種強烈不適感。大家急着去罵網紅們消費沈巍,於是端正看待“流浪26年”的人便鳳毛麟角。
在我看來,沈巍能火不令人意外,他完全符合網絡時代需要隔一陣子出現一個的草根反差人設;但他的火也有其獨到之處——
換做其他人撿垃圾26年,未必有他這樣專業。
固執流浪:他什麼都知道
因為小時候家裏條件不好,沈巍從小就撿垃圾賣錢。橘子皮,碎玻璃,能換成他喜愛的書。但也有代價,同學們會笑話他,畢竟撿垃圾並不體面。然而沈巍一直都在困惑,如果是不體面,“怎麼討飯的人不做事情,反而都同情他;而我付出了勞動,反而被譏笑”。
這個困惑陪伴他直到如今。
後來的生活中,沈巍保留了勤儉節約的生活習慣。他在工作單位看到垃圾桶裏有很多廢紙,可惜之心油然而生,很自然地撿了起來。時間久了,他撿得越來越多,越來越開心,終於驚動了領導。領導去他家裏談話,最後的結果是他不用再去工作了。
這似乎是個大事故,但在沈巍的人生歷程裏,這只是同學嘲笑他撿垃圾事件的plus版本。同樣的非議,沒有給沈巍帶來新的傷害。
新的傷害來自家人的不理解。
在單位領導拜訪過後,沈巍想過回家讀書,可家人和他大鬧了一場,“像不認識一樣”。他第一次委屈地哭了,“我撿垃圾不賣錢,怎麼就成了這樣?”
因為和家裏鬧掰,憤怒傷心的沈巍離家出走,漸漸開始認真過自己的流浪生活。
一個人堅持做一件事做26年,一定會有獨到的收穫。沈巍在撿垃圾的過程中,擁有了一套很成熟的流浪法則。
他説,“吃飯是最簡單的事。現在的社會,吃是最好撿的東西,也是被浪費最嚴重的東西,是很多人不以為珍貴的東西。”
但他會將有些食物拒之門外,“我只吃誘惑到我食慾的東西,一般是素食。”即便是流浪日子裏吃飯這樣的事,他也有自己的堅持,或稱為固執。
他每天凌晨兩點鐘去固定的地點撿一波,五點鐘回去睡覺——在某個馬路邊,蜷縮着眯會兒。等到天亮,他就要整理前一晚的戰利品。
他會規整地把垃圾分揀開:吃的,用的,報紙和書,塑料和鋁罐……這是他的另一重堅持,撿垃圾不是重複單一的勞動,還需要科學地進行垃圾分類。“垃圾分類,是這個國家都在提倡的。”
這是個不一般的撿垃圾大師:他清楚知道自己的行為意味着什麼,知道如何做能做得好。
更令人唏噓的是,他知道那麼多撿垃圾的道理和正當性,卻始終沒有被理解過。
撿垃圾的哲學家:仍舊理想主義
沈巍至今沒有結婚,沒有孩子。他説中學時有過一場漫長的暗戀,寫信告白時對方已經有了對象,於是再也沒動心過。有傳言説,他因為這件事大受刺激,於是開始撿垃圾。
沈巍回應:“我一再和他們解釋,撿垃圾是由我的理念和價值觀決定的。”
他非常崇拜甘地,在託人買的500塊的二手手機裏,存着甘地的照片。當他落落大方地表示,不是因為挫折,沒有極端刺激,而是在一種平靜狀態下認真決定撿垃圾時,很多人都感到驚訝。這也是抖音等網絡平台上面,他引發議論和關注的原因之一。
一個沒有特殊背景背書的人,卻説“我堅持的生活理念是,人不能肆無忌憚浪費東西”。“説不通”,讓這件事變得傳奇起來。
他不以撿垃圾為恥,“我讀了很多書,但直到現在都不明白垃圾是什麼意思。它是名詞、動詞還是形容詞?”這種態度讓他在某些方面顯得強硬和尖鋭。有人説可以給他錢和吃喝的東西,但他不需要。“我不要任何金錢和物質的幫助。給我錢幹嘛,我自己有一雙手。”
他也沒有“迴歸家庭”。26年統共理過兩次發。一次是去看彌留之際的父親,父親為曾經雙方的爭執道歉,他説算了,都過去了;另一次是去參加外婆的追悼會。除此之外,始終流浪。
沈巍的這種“獨行”,讓我想起了國內愛樂首席大提琴手大鵬説過的一句話。
喜歡西方古典音樂的大鵬説“不抵制任何音樂形式,除了鳳凰傳奇”,而後終於承認,在意的其實並不是拉一兩場鳳凰傳奇,而是:
“可能我真的需要身邊大多數人,與我看待音樂的態度是一致的。”
或許在沈巍漫長的流浪生活中,腦子裏也有類似的一句話。然而,在他的身邊也好,遠方也好,沒有人跟他看待撿垃圾的態度是一致的。他早就知道這種現狀,一種從小時候撿橘子皮被嘲笑,延伸到如今網紅圍着他拍個不停的現狀。大家看他堅持撿垃圾,像過去在園林裏看西洋鏡兒。
他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有人覺得撿垃圾可恥。但他已經明白,就是有人覺得撿垃圾可恥。
這種雜糅的認知導致他説一些看起來好像矛盾的話:他一邊説自己不想紅,喜歡寧靜的生活;一邊又説想出將入相,做個政治家,“坦白講,我想做官”。
現狀與理想一一對應。
不想紅,因為似乎撿垃圾可恥,大眾也抱着一種曖昧的眼光看待他;想做官,因為還是想外界理解他,改變如影隨形他大半生的刻板印象。
生活的終極是平靜
有人説,不要再給沈巍熱度,這樣只會讓越來越多的人去打擾他。打擾他流浪,打擾他看書,打擾他撿垃圾。還有人説得更刺激:網紅們消費沈巍,卻根本不關心沈巍在讀什麼書。
我覺得這些人有點過分。沈巍應該也會替網紅們抱不平:你們要求的或許有點多。蹭熱度的網紅不關心沈巍的書,難道這些批評網紅的人就關心沈巍的書了嗎?
這樣一個橫空出世的“流浪大師”,他的可貴,在於與大眾都不一樣。
很多人,小時候因為不從眾遭受白眼,受挫後就改變行為,他反而堅持下來;很多人,長大之後工作生活消磨了理想,看見“不忘初心”都想吐,他卻繼續堅持;在浪潮般的關注和呼嘯聲中,他反而平靜。他喜歡主動過這樣的生活,但“我不標榜”。
那麼他對“平靜”本身有執念嗎?我覺得也不。他只對垃圾減量和看書有執念。熱鬧和孤寂於他,並無分別。
撿垃圾的沈巍和狂自拍的網紅,其實都很平靜。專注就會平靜:一個專注撿垃圾,一個專注蹭熱度。最怕有些人三心二意,想圍觀卻罵人。
縱觀多年來走紅的網絡人士,犀利哥,大衣哥,鳳姐以及沈巍,我們大概搞明白了大眾的情感曲線。大家喜歡重疊人設,明星要接地氣,普通人最好高深。網紅去和沈巍合影,就是看中了大眾喜歡的反差感。可他們沒想到,應該也沒想過,沈巍身上根本沒有反差感。他從來不是為了不同而不同。
或許等到某天,他的觀念成了隨處可見的共識,他成了翻好幾百頁也找不到的過氣紅人,“流浪大師”的名號歸於沉寂,他反而很開心。
因為這個世界有變好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