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霸兼用”的正確打開方式_風聞
胡不花-微信公众号:胡思新语2019-03-24 16:11
“王道”,“霸道”,出自《荀子·王霸》篇,“故用國者,義立而王,信立而霸,權謀立而亡”。
這話的大意是,謀治國家的人,推行仁義禮治的,為王道;着重刑律賞罰的,為霸道;靠玩弄權術,人心的,是亡國之道。
進而,又有“三者,明主之所謹擇也,而仁人之所以務白也。善擇者制人,不善擇者制於人也”。
這裏的大意是,“王道”,“霸道”,“權謀道”,都是治國處世的方法,行事之人各有側重,偏廢,才會有“王”,“霸”,“亡國”之分。這些方法,明智的人要依據時勢變化,謹慎選擇處理應對。即便是心懷仁義之人,也必須對這些方法,有清晰明確的認知。這些方法運用得當,處世做事才會順利,不懂得靈活運用的,往往就會受制於人。
這裏“善擇者制人,不善擇者制於人也”,大致就是後來“王霸兼用,雜以權謀”的出處。
開篇背了一段書,也是不得已,為了説清楚“王道”,“霸道”的本意。這“王道”與“霸道”,都是治國理事的一種方法,一種行為模式,隨着時代變化,它們的具體行為指向就會有所不同。
在中華秦漢以後,大一統的帝國語境裏,“王道”就是指的“儒家”,“霸道”就是指的“法家”。而“王霸兼用”,就是“外儒內法”。儒家思想因為後來的搞唯我獨尊,搞政治正確,讓我們整個民族跌進深淵,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但不可否認的是,也是因為儒家,因為漢武的“獨尊儒術”,讓秦漢以來混亂不堪的價值觀得到了統一,進而才使得統一的國家認同得以完成,併成就輝煌極盛的中華文明。至今,我們習慣稱呼東亞周邊國家為"儒家"文化圈,用"儒家"來指代中華文明,確有其理可循。
這裏要説明的是,漢武帝時期所謂“獨尊儒術”,可不是説儒家唯我獨尊,排斥異己。它指的是把儒家思想作為官方認同的思想價值觀,由官方在社會,和官方的教育體系內推廣,並沒有在此同時就對其他思想觀點進行打壓。
一個國家,一個族羣,能夠形成的必須條件之一,就是要有共同的文化,價值認同。而在漢武之前,自秦大一統以來,這一點上做得並不好。秦的“焚書坑儒”,以及“書同文,車同軌”,統一度量衡等一系列動作,都是想完成統一國家認同。秦行“法”制,當它把這一切從秦國,推向更廣袤的秦帝國時,遇到了麻煩。這麻煩主要體現在以力量,以“霸道”取得天下,卻不能用來治理天下。再強大的力量,總有它能有效影響的邊界,當它所控制的範圍大到一個程度,可能一時的會萬民懾服,卻終究不免烽火連天,遍地狼煙。
漢初,行“黃老之術”,“仁”濟天下,休養生息,這是真正的“王道”。但是“王道”也有不能解決的問題, 那就是社會在充分的自由需求之下,還有更深層次的需求,"公平"。好比拳擊,搏擊比賽,總要分個體重等級,才能叫公平競賽,不然你讓個一百五十公斤的,跟個不到五十公斤的同台較量,結果可想而知嘛。
“王道”,與“霸道”對立的説法,以及老莊“無為而治”的理想境界,是有客觀條件限制的,即它們都是在秦漢以前的封建制度,等級分明的社會里才能夠成立。秦漢之後,皇權之下,至少在法理上,一律平等。比方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句話,原本是《詩經》裏對於封建制度下待遇不公的抱怨,放在秦漢以後的語境裏,它就是,“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兄弟,你得納税啊。
“王道”給予社會以充足的自由。而在充分自由的社會中,總是會有人天然就佔有更多社會資源,也總是有人能力要遠遠超出普通人,他們就會在自由競爭之中獲得更多的社會資源,如何對他們進行適度的限制,不讓社會資源過度集中到少數人手中,就需要治國理事者設立制度,並以力量保障制度的推行,讓整個社會能有儘可能的"公平"。漢武的"削宗藩","抑豪強","以力行之",這就是"霸道"。
“王道”,與“霸道”在實際使用過程中的各有側重,因具體時勢變化而不同。漢初時,因長年戰爭而民生凋敝,人口大量減少,這時,就需要“王道”,“休養生息”來給社會注入活力。歷來中華各朝開國都是這樣做的,但是這麼做其實也是有條件的,即中華在舊帝國時代,與周邊國家的對比,一直處於生產力領先狀態。
如果在生產力落後,外部的壓力,危機又始終存在,揮之不去的情況下,再選擇“休養生息”,那就無異於自殺,等於把自身的國運,安全,全部置於不可知的周邊勢力的戰略選擇之上。退一萬步講,即便是周邊勢力有了某種安全保證,哪一天他若是變了呢,他們的國君更替了呢?一國的安全,族羣的存滅,如此沉重之事,誰敢輕易交託他人之手?
到了漢武時期,百來年的時間裏,社會財富,人口大量增加,相應的社會矛盾也積累到了一個程度,財富大量集中,社會資源高度被壟斷,社會活力漸趨衰頹。這時候適時作出制度變化,將大量集中的社會財富,資源,重新投入社會,為社會重新注入活力,就是很必要的了。財富,資源的大量佔有者,當然不願意拱手讓人,於是就需要力量,“霸道”設立制度來保證實施。實施了"霸道",又大力推行"儒學",強化統一國家認同的同時,又與"霸道"互為補充,達到"王霸兼用",即"外儒內法",這是很高明而合理的政治作為.
前面舉得例子是中華舊帝國時代,那麼在近兩三百年,佔據話語權的西方文化語境裏,"王霸兼用"該如何理解呢?
西方語境喜歡用"左","右"來介定思想方法,行為模式。對應的,"王道"即是"左","霸道"即是"右"。
推而廣之,在當前語境下,於"社會,人權"是左,"民粹"是右,於個人,"理性"是左,"本能"是右。
拿美國為例,在它崛起的過程中,一方面大力宣揚"美國夢",高舉"人權","個性自由"大旗,一方面又訂立嚴苛瑣細的法律,來保障社會自由競爭的基本公平。這兩手的同舉並行,維持了美國社會的長期保有活力,奠定了國家崛起的基礎。
我們稍微一想就不難發現,這不就是"外儒內法"麼,不就是"王霸兼用"麼。而美國目前的問題,也正是社會平衡機制失效,財富,資源高度集中,既得利益集團高呼"人權","自由",以政治正確,道德綁架,對抗社會制度變革,重"王道",而廢"霸道"。這一切,又與中華的兩宋,明末,何其相似……
至於"歐陸"的"白左"們,則更是把政治正確玩到了匪夷所思,"反人類"的地步,具體事例我就不説了,有心者查一查"白左"便知。"白左"一意孤行的出格,直接導致歐陸"民粹"力量的再度沉渣泛起。
從人性的角度來説,"王道"對應的是人的社會屬性,即理性,即利他性,"善"。"霸道"對應的是人的自然屬性,即本能,即利己性,"惡"。
我們在説到"王道",與"霸道"時,不應該把他們對立的兩端來看,正如我們本就不應該單一的討論人性究竟是"善",還是"惡"。比方説,水,同時具備透明性,和流動性,兩種特徵,我們既不能用水的透明性,來否定它的流動性,也不能用流動性來否定透明性。它們的合二為一,才成就一個整體,因應時勢的變化,在取向上可能有所側重,但任何存一廢一的想法,都是不可取的,都是以偏概全。
儒家裏講"直道而行",兩點之間直線最短,直道就是中道,就是不偏不倚,"王霸兼用"才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