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聊起“資本主義”的時候到底在聊啥？_風聞

先説幾句和題目無關的。

我們傳統的寫史傾向於帝王將相的家族史，似乎歷史的潮流變更就是皇帝個人意志一樣，社會富裕了，那一定是皇上英明，如果出了問題，那一定是皇帝本人是個SB。

但是這就解釋不了一些公認挺不錯的皇帝，他的治下一塌糊塗，而其他一些垃圾皇帝反而歌舞昇平。

其實吧，真實的歷史往往真正的影響因素是山川改道，天氣變冷，商道的興起，貨幣的變遷，人口的變化等等，這些實實在在的變量影響了王朝的演進，比如我們前文講過，德意志地區爆發了30年戰爭，西班牙在美洲開發出來的貨幣運回歐洲打仗，直接導致大明貨幣不足，很快就陷入了通縮，而且南方工商階層集體抗税，導致帝國越來越糜爛，這些都跟個人意志沒啥關係，就是那句話，毀滅你，與你何干。

大清也一樣，人口壓力導致“馬爾薩斯屠刀”開始運轉，先是爆發了太平天國，太平天國又引發了捻軍，後來太平軍入陝西，直接觸發了陝甘埋藏了上百年的危機，陝甘危機又觸發了新疆的危機，大清在處理西北和東南亂局中自顧不暇，甲午海戰爆發了，甲午戰敗後大清基本苟延殘喘了。。。。。大家發現了吧，衰落過程中沒幾件事是以個人意願為轉移的。

我們今天講的這個玩意，也不是哪個人的個人意志，整個發展過程中沒有英雄，但是它確實是實現了自我的躍遷。

首先我們強調一句，資本主義和工業革命完全是兩碼事，他們之間也沒啥關係，事實上資本主義比工業革命早誕生了兩三百年。

資本主義是這麼一個邏輯：你有錢不能把它埋了，我們山西以前的土財主喜歡幹這事，把銀子都埋在地裏，哪天猝死了，後人就不知道銀子哪去了，直到後來過個百十年有人突然發了筆橫財。

而且也不是花了，而是把錢再投入到新一輪的生產過程中，等生產出來的商品賣掉了，賺了錢，資本就實現了增值，然後重複這個循環，讓財富越來越大。這就是資本主義。

按照這個邏輯，資本主義到底什麼時候起源的就非常不清晰，有學者説，宋朝就開始把賺到的錢重新投入再生產了，其他人説你這不抬槓嘛，一來二去，學術界吵成一團，其實不吵就有了鬼了。

不過咱們不是學術人士，沒必要參合這趟洪水，咱們説幾件事，大家感受下這個玩意到底是怎麼運轉的。

第一個對“資本主義”上綱上線討論的人是馬克思-韋伯，這個韋伯跟咱們説的那個大鬍子馬克思沒多少關係，他有個發現，他發現資本家都是新教徒，這裏就有個問題，什麼是新教徒？

“新教”是跟“天主教”對立的，我們將來講宗教改革專門講這個事，天主教對錢的感受非常複雜，又愛錢又討厭錢，耶穌自己説過，富人進天堂比駱駝過針眼都難，可是天主教長期賣贖罪券，也就是你作奸犯科，心理充滿了自責，可以花錢去教堂那裏買點贖罪券，上帝就會原諒你，就不會讓你下地獄。

後來宗教改革了嘛，出來一堆各種各樣的宗教，對《聖經》各種瞎解釋，隨便一個人都可以做主教，只要你説的那一套有人信。

所以吧，天主教只有一個，就是羅馬梵蒂岡那個，全世界各地的天主教教堂都是梵蒂岡那個的地方辦事處。

但是新教不一樣，有幾千個，剛才説了，只要有人信你那一套，你就可以搞個宗教，你也不需要去梵蒂岡搞認證，這太爽了，新教就跟雨後春筍一樣成長起來，我國村裏的那些野生基督教，在西方語境下算新教，太平天國洪秀全瞎改教義，非説他是上帝的二兒子，耶穌是他哥，這個改動有點大，不過也勉強算新教，洋人一開始是支持太平天國的，就是因為洋人眼裏他是新教。

我國前幾年和羅馬天主教關係不太好，原因嘛，梵蒂岡非要自己任命主教，我國不讓，談不攏，梵蒂岡一怒之下去和台灣建交了。所以我國境內的基督教基本都是新教的。不過去年終於放開了，下圖就是教皇在跟我國派去的主教搞任命：

歪樓了，我們繼續講新教怎麼就和資本主義扯上關係了。

資本主義的核心是不能把錢花掉，要投入再生產，這樣就是反人性的，因為對於我們絕大部分人來説，賺錢就是為了花，賺了錢不花那不有病嘛。

但在新教裏有一夥，叫清教徒，這裏的“清”不是“清真”的意思，是“清除天主教餘孽”的意思，他們要徹底滅了天主教，這夥人倡導的就是苦行，攢錢，不消費，這個特點被敏鋭的馬克思-韋伯注意到了，在他們身上看到了資本主義的曙光。

那清教徒到底是一夥什麼樣的人呢？一個詞：反動至極。我們詳細聊一下清教徒，大家就能領會什麼是資本主義。

後來部分清教徒去了美洲，一般認為美國立國精神就是清教徒精神。那為啥他們要去美洲呢？五月花上的清教徒就是基督教的瓦哈比，極端到老家人民和官府都受不了，所以把他們趕出去了。

當初他們漂洋過海，到了紐黑文殖民地規定，手淫者，瀆神者，還有同性戀將會被判處死刑。

而且以法律形式規定黑人白人不能結婚，這也是為啥現在美國基本能保持黑白分明，那些西班牙殖民地已經全變成混血顏色了。這幾天比較火的那個電影，《綠皮書》，講的就是1962年的美國，對黑人明目張膽的歧視，給黑人開車也要被歧視，其實這也是清教徒精神。

他們還有個特點，清教徒倡導沒明沒夜的工作，但是不能有任何娛樂活動，抽煙喝酒都不行，曾經北美殖民地發生過有人偷摸喝酒，被大家發現後民主地投票決策把他驅逐，沒幾天再碰到這人的時候發現已經被印第安人吃的只剩下一隻腳了。大家都不花錢，把賺到的錢全部投入擴大再生產，每代人都瘋狂的種地賺錢然後留給下一代， 那家產可不是越來越大。美國有個詞，Old Money，説的就是這回事，他們家的錢是兩百年前開始積累的，你怕不怕？

這裏有個問題，他們生產出來的東西賣給誰？這個不用擔心，當時北美殖民地是英國體系下的一個環節，不管生產多少，英國人都會來收，然後英國商船會賣給歐洲或者印度。

那大家可能納悶了，拼命賺錢不花這不有病嘛，賺錢幹嘛？或者賺錢有什麼意義呢？

清教徒覺得每個人出身的時候，上帝就給他開了一個賬户，上邊寫了一個數字，你拼命幹活，不花錢，只賺錢，看看一輩子最多能攢多少，清教徒死的時候賬户上的那個數就是上帝對他的承諾。這就是意義，上帝就是意義。

嗯，韋伯説的就是這個事，他認為這種只賺不花的氣質催生了資本主義。如果你死活理解不了“只賺不花”有什麼意義，你這麼想本身就是反資本主義的，資本主義的核心就是不能花錢！這裏的“花錢”指的是消費，投資不算。

資本主義誕生後就跟個雪球似的越滾越大，在過去幾百年中生機盎然，隨後竟然引發了工業革命，用機器來代替人力，越玩越過癮。

當然了，當你手裏有五噸金子的時候，而且你專注於擴大財富，那你就是資本家，但是你不一定把錢投入到再生產裏邊，資本主義絕不僅僅是生產可樂，然後賣可樂，事實上它的本質是追求增值，只要有利潤增值啥都幹，販奴或者發動戰爭，資本都可以是背後的推手。

比如被稱為歐洲第六大強權的羅斯柴爾德家族以前主營業務就是放高利貸給國王去打仗，建立德國的三次戰爭經費中的一部分就是從他們銀行貸的高利貸。此外還可以投資甲午戰爭，日俄戰爭什麼的。

甚至英國和荷蘭打起來了，兩國都在發行國債募集戰爭費用，荷蘭資本家覺得荷蘭打不贏，竟然投資英國。。。。現在大家懂了什麼叫“資本家沒有祖國了吧”？

這也是為啥去年開始中美毛衣戰，那個美國著名公知，諾貝兒獲獎者克魯格曼鐵口直斷，他説美國在毛衣戰中是必敗的，因為它不僅要跟中國打，還要跟美國的資本家打。他認為毛衣戰的本質，是以特朗普為中心的一夥反動民族主義分子，對資本主義體制的一次猖狂進攻，註定要面對可恥的失敗。你們感受下。

再説一個例子，1821年希臘被土耳其奴役了幾百年後終於起來反抗了，當時同情希臘的人很多，比如我們耳熟能詳的拜倫，就典當家產組織國際縱隊去希臘和土耳其人幹。倫敦資本家腦子轉的很快，覺得可以搞個金融創新，希臘人不是要解放嘛，那就把解放事業搞成一個公司，向英國市民公開融資，大家投資希臘革命，等希臘解放後老百姓納税，連本帶利一起還。

這個玩的很刺激，希臘戰事順利，倫敦債券就大漲，不順利就暴跌。後來希臘人就要挺不住了，英國急眼了，不能眼看鉅額投資泡湯啊，就直接組織艦隊赤膊上陣跟土耳其人搞了一次大海戰，一舉擊潰了土耳其主力，希臘也就這樣解放了。不過解放後的希臘一直也很艱難，因為要還英國人的錢嘛，如果不還錢英國艦隊又要武裝上訪了。

這就是資本主義的一個典型的“增值循環”，先投資，然後賺錢，並不一定生產什麼玩意。

文章的最後，我們要説一個資本主義社會有個特別有意思的現象，資本家肯定是“只攢不花”的，這樣財富才能膨脹，但是你把錢投入再生產，生產出來的東西后大家都跟你似的，都不買，都攢錢，那你不就收不回來投資了嘛。

所以得教育其他人要好好花錢，負債度日最好，也就是“消費主義”，連篇累牘各種報道和商業廣告告訴你，你需要最新的MP3，最酷的電動牙刷，你家馬桶也該升級了，要不嘗試下最新研發的AR眼鏡？不然生產出來的東西賣不出去，“資本增值循環”也就廢了。

而且大家知道那個阿米爾汗吧，也就是《摔跤吧，爸爸》裏的那個男主角，他出身上等人，但是長期致力於婦女解放等運動，很多主題日常“辱印”，印度人為啥還能接受他呢？

其實不復雜，這哥們背後就是新興資產階級，不把印度的封建垃圾掃進垃圾堆，不把婦女解放了，生產那麼多的包包就沒地方賣，反正中國人不需要印度生產的垃圾，所以印度資本家生產的垃圾就得印度婦女來消化，市場還是要女人才能給撐起來。所以這個阿米爾汗一直都是印度資本的寵兒。

可以這麼理解，消費主義和資本主義是一個硬幣的兩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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