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鹽城化工廠爆炸：發展化工產業沒錯，但錯在以人命為代價_風聞

原創 | 緩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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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3月21日，@中國地震台網 監測到，江蘇鹽城響水縣附近發生地震，震源深度0千米。

震源深度0千米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這不是天災。

在我的記憶中，有兩場震源深度0千米的地震讓我印象深刻。

一次發生在2016年1月6日，地點是朝鮮，地震等級為4.9級。

當時朝鮮在進行氫彈試驗，並且獲得了成功。

另一次讓我記憶猶新的震源深度為0千米的地震，發生於2015年8月12日。

那天晚上，天津濱海新區危險品倉庫發生爆炸，並引發連續兩次地震，第一次為2.3級地震，威力相當於3噸TNT爆炸，第二次為2.9級，相當於21噸TNT爆炸。

最後事故共造成165人遇難，798人受傷，304幢建築物損毀。

數據是冷冰冰的，可能你沒有太直觀的感覺，但如果把照片放上去，你一定會覺得觸目驚心。

02

這次發生於江蘇鹽城響水縣的地震，原因是江蘇天嘉宜化工有限公司化學儲罐發生爆炸，並引發了2.2級地震（最初測定3.0級左右，後更新為2.2級），爆炸當量預計在2噸多，但實際造成的衝擊波能量很大，周邊兩三公里範圍內居民的窗户都被震碎了，有的甚至連房梁都塌了下來。

根據天嘉宜化工有限公司的公開告示，該公司主要生產苯二胺，原料包括苯、硫酸、硝酸，濃鹼、氫氣等。

其中苯是易燃易爆品，常温下是液態，沸點僅有80℃，容易揮發。

根據119接線員的説法，這次的爆炸物質就是苯（這只是初步説法，還是以後續的認定為準）。

而且這家化工廠在生產過程中會對苯進行兩次硝化，這個過程中會釋放出大量熱量，本身危險性就大，再加上這家公司年產量極大（年產量達到2萬噸），所以一旦發生爆炸故事，就相當於點燃了一個炸藥桶（知乎高贊答主@博麗靈夢 甚至稱，這家公司的年產量和危險品用量已經具備可輕易改造成大型兵工廠的潛力了）。

這就是為什麼這次爆炸的威力會這麼大。

以下是現場網友以及新京報、澎湃新聞、財新網等媒體拍攝到的圖像資料。

在爆炸發生前，現場已經有了清晰可見的明火，直到爆炸的那一刻，升騰起一朵小型的蘑菇雲。

之後這朵蘑菇雲殃及到了周邊的化工廠（事發化工廠位於響水生態化工園區，周圍全是化工企業），到了21號的當天晚上，灼眼的火光伴隨着濃烈的煙霧，彷彿是災難片的現場一樣。

消防人員冒着生命危險奮戰在一線，噴出的滅火泡沫瀰漫到了齊胸（從照片上看應該是帶有防毒面具的，但對他們健康的影響不容忽視，因為苯還是一類致癌物，如果吸入可能引起急性中毒）。

明火熄滅後，現場出現一個巨大的深坑，濃烈的煙霧還在往外冒。

這應該會成為日後安全教育的一個地標。

03

早在2018年2月，國家安全監管總局就給江蘇安全生產監督管理局發送了一份督促整改安全隱患問題的函。

在這份函中，提供了一份安全隱患問題清單，清單中點名的第一家公司就是江蘇天嘉宜化工有限公司，其存在13項安全隱患。

把這些隱患進行分類，你會發現這家公司從硬件設備，到人員的管理，到制度的建設，到制度的執行，全部都有問題，可以説是亂到根子裏了。

除此之外，這家企業還因為違規排放污染物被多次處罰，卻依舊我行我素。

在去年的“環保風暴”中，天嘉宜一度成為了關停企業之一，卻在不到半年時間裏又恢復了生產。

那麼請問，那些通報的隱患整改了嗎？

我們不得而知，我們只知道一聲巨響之後，鹽城市響水縣這個原本默默無聞的小縣城成為了全國矚目的焦點。

其實早在2007年，響水縣就發生過11·27陳家港化工園區（2010年改名為響水生態化工園區，也就是這次事發的工業園區）化工廠爆炸事故。

當時曝出的傷亡人數為8死5重傷，然而四年後《中國青年報》在報道中提到，這次爆炸的真實死亡人數遠不止如此。

與此同時，一份名為《沉着應對突發事件，全力做好輿論引導——響水“11·27”事故新聞協調工作的主要做法》的文件流傳到網上。

這份文件詳細記錄了響水縣宣傳部門對付記者的“響水經驗”。比如：

公安部門每日檢查縣城和工業園區大小賓館、旅舍，發現記者入住立即報告。

“重要媒體重點對待，一般媒體一般對待。”對於某中央媒體的採訪，他們“24小時陪同，先後4次成功勸阻了他們的私自採訪活動”，最終使他們放棄採訪計劃。

中國青年報記者李潤文還在文章中提到了自己被跟蹤、威脅、收買甚至是色誘的經歷。

但是，你不破除膿創一直捂着，那膿創早晚會爛的。

2007年，11·27化工廠爆炸，你沒有吸取教訓。

2010年，化工園區發生氯氣泄露導致30多名工人中毒，你還是沒有吸取教訓。

2018年，國家安全監管總局專門發了函提醒你督促企業整改，你依然沒有吸取教訓。

2019年，這顆雷真的爆了——以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代價是幾十條人命。

截至目前，事故已造成78人死亡，604人住院。

在死亡的人員中，有56人已確認身份，22人待確認身份。

在官方的解釋中，這些人身份待確認是因為化工廠車間內不允許帶手機進入，但有一點常識的人都會知道，在高温高壓的爆炸中，血肉模糊以致無法辨認是完全有可能的，遺體甚至都有可能會變成焦炭，只能通過DNA對比來確認身份。

而且化工廠爆炸的影響遠不止直接導致人員傷亡這一危害，還有對環境造成的次生災害，尤其是水污染，這個影響是長期的。

這個官方會有通報，這裏我不好多説什麼。

只是回想起12年前，響水縣委宣傳部得意洋洋地編制了一份用來對付記者的“響水經驗”，如今看來是何其的諷刺？

04

在去年的環保風暴中，響水縣的化工園區進行了大面積地停產，只有少數企業獲得了復產許可，而這次出事的天嘉宜就是其中之一。

根據響水縣人民政府官網貼出的公示，天嘉宜公司在2018年8月申請了復產，同年9月底縣委書記去工廠進行了安全檢查。

這意味着9月底前，這家企業已經復產。

那麼批准復產的審核流程，真的沒問題嗎？

其實天嘉宜公司的安全生產許可證早在2016年就已經過期了，2016年-2018年間又6次遭到當地環保部門的行政處罰。

而且這家企業從董事長到中層到會計再到普通員工，竟然都有各種各樣的案底，甚至連販賣毒品的都有。

這樣一家劣跡斑斑的企業，為什麼一直屹立不倒？

這是個值得追查的問題，這背後有沒有貓膩？

05

化工企業是安全事故的重災區。

根據新京報的不完全統計，近三年發生化工事故620起，導致728人死亡（統計數據不完全，此次響水化工廠爆炸按此前的47人計）。

（製圖：新京報）

其中爆炸是導致死亡的最主要因素，之後依次為中毒和窒息、高處墜落、火災及機械傷害等。

（製圖：新京報）

而且化工企業一旦發生故事，還會造成環境污染，所以一般比較富庶的地方都不願意接手化工廠。

事實上，今天響水縣工業園區的那些化工廠，大多都是從蘇南搬遷過來的。

對江蘇稍微有一點了解的人就會知道，江蘇省很特殊，蘇南和蘇北貧富差距很大（我江蘇的同學經常調侃蘇南蘇北不像是一個省），而鹽城（響水縣屬於鹽城市）一度是蘇北最窮的地級市之一。

蘇南經濟剛起步的時候引進過化工企業，但隨着蘇南的經濟發展起來之後，這些易造成環境污染的化工企業就被蘇北接手過去了（主要是鹽城和連雲港）。

國內的化工類企業一般都遵循這樣的規律（這些年鹽城把化工、能源以及金屬冶煉這三大產業接受過去之後，GDP確實追上來了）。

再比如福建的PX項目最初是想要落户到廈門的，當時廈門的老百姓以集體“散步”的形式進行抗議，於是那個項目後來遷到了漳州。

漳州地方政府當時非常積極，他們專門找了一批專家來論證PX項目的安全性。

2014年，區管委會常務副主任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説肯定不會爆炸。

人民日報也發文稱公眾對PX產業發展存在誤解。

後來這個項目怎麼樣了？

2015年一聲巨響，不知道打了多少專家的臉。

看到這裏，肯定有人會想，把這些高污染，高危險的化工廠全都遷出中國會不會更好一點？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把化工企業從中國遷出去，這樣就不會有人在爆炸中死去，也不會因為違規排放或者意外事故導致的環境污染問題。

但很可惜的是，我們離不開化工產業，這個產業已經會影響到我們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了。

首先，化工品涉及的範圍太廣了，無論是保鮮膜、零食包裝袋、市政工程管道，甚至是化妝品，都需要用到化工產品。

如果中國放棄化工業全部採用進口，那麼我們的日常用品的價格無疑會顯著提高。

哪怕國內已經有那麼多化工企業，我們對化工產品（及原材料、半成品）的進口依賴度依然非常之高。

以聚乙烯為例，2017年我國聚乙烯總計消費2553.7萬噸，其中自有產量1398.6萬噸，淨進口1155.1萬噸。

也就是説，差不多有接近一半要靠進口。

另外，農藥的製造也需要化工產品，這個就涉及到糧食安全問題了。

除此之外，化工產業還涉及到新材料的研發和生產，這個又會影響到中國的產業升級。

所以，小到生活成本，大到產業升級，甚至到了糧食安全問題，都離開不化工產業的發展。

中國不可能放棄這個產業。

但我想説的是，發展化工產業是沒錯，但以人命為代價來搞發展，那一定是錯的。

06

其實只要是能夠大規模投入生產的化工產業，技術上都已經比較成熟了，只要按照流程規範操作，風險和污染都是可控的。

比如漳州的那個PX項目為什麼會爆炸？

後來追查的時候發現，事故的直接原因是因為輸料管焊口焊接不實，導致熟料管斷裂，泄露出來的物料被吸入到爐膛然後就發生了燃爆。

這是很典型的工程質量問題。

至於這次響水縣化工廠爆炸，事故原因的最後認定還有待調查，但這家企業以及企業背後的監管已經暴露出來太多的問題了。

事故是人禍導致的，這一點已經是毫無疑問的了。

而且我們已經付出了血和淚的巨大代價。

這已經不僅僅是處理企業和企業責任人的事了，還要好好查一查，是誰批覆的復工申請，要好好查一查背後有沒有權錢交易。

接下來是我從這個事件中想到的一些建議。

1.對於所有涉及到高危險和高污染的行業，都應該設立行業准入機制。

尤其是犯過法的人，絕對不能允許他們從事上述行業。

就比如上面提到的，江蘇天嘉宜化工有限公司從高管到會計到中層到普通員工，一個個居然都是有案底的人。

一羣連法律都敢踐踏的人，難道你還指望他們能真的重視安全產生？

所以，在我看來，凡是有過違法犯罪記錄的人，都應該剝奪其從事高危險和高污染的行業。

老百姓的生命安全和健康絕不能託付給這樣的人。

2.大幅提高違法違規成本。

為什麼這些企業敢於鋌而走險，為什麼他們寧願被環保處罰也要違規排放？

根據公開信息，在受到環保局的6次處罰中，鹽環罰字 [2017] 15號文件和響環罰字〔2018〕18號文件分別對天嘉宜罰款28萬和53萬。

而環保裝置的安裝和運行成本，遠不止這個數字。

對於那些無良企業家而言，他們如果從成本的角度來考慮，違法明顯比守法更“划算”。

那你説他們會怎麼辦？

至於安全管控，背後涉及到的設備更新、人員培訓以及人員招聘，同樣是一個成本問題。

所以，如果要避免悲劇再度發生，必須在現有水平上，大幅增加違法成本。

只有把那些想要投機取巧的人罰到傾家蕩產，並讓他們去牢裏反思自己的餘生，這樣才能實現良幣驅逐劣幣，而不是反過來。

3.誰批覆，誰負責。

一個連有效的安全生產許可證都拿不到的企業，是怎麼通過復工批覆的？

而且復產後縣領導還專門去工廠檢查過，也就是説，縣領導完全是知情的。

那麼復產許可是誰批覆的？

流程是否合法合規？

請縣領導出來走幾步。

如果發現背後有貓膩，希望國務院的調查組能夠給老百姓一個交代。

對於置身事外的看客而言，這起事故只是一條新聞，一串數字。

但對於被捲入其中的那些家庭而言，這是一場充斥着血和淚的災難。

最後，向所有在這次事故中的遇難者和傷者默哀。

希望這樣的事故不再發生，也不應該再發生。

P.s

這次公安、消防以及第一時間趕赴現場的記者們，他們冒着自己的安全和健康風險奮鬥在第一線，真的都很不容易，我們應該對他們説一聲謝謝。

再P.s

根據新京報的報道，在天嘉宜化工有限公司300米開外的另一家公司，一個名叫王強的男子在爆炸後被壓在了廢墟下。他醒來之後第一時間給老婆發了兩條信息，內容是“老婆，我愛你！愛你們，所有的家人。”

這種生離死別的場景，真的太讓人難受了。

好在王強最後還是獲救了。

作者：緩緩君，985高校工科男，時代華語圖書籤約作者。有一些故事，也有一些觀點；有一點理性，也有一點温度，已出版《我就喜歡這樣的你》。公眾號：緩緩説（huanhuanshuo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