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觀網網友的評論轉發給我的學生（附二篇答學生問）_風聞

​                                                 

       不知道思想政治教育專業的同學是不是能夠認同我的一個切身體會：

       當一名思政教師，不但不是一個不受重視枯燥無味的苦差事，而且是一件極有意義也極有趣味的事情。  

      昨天我把當天的説説大大擴充一番之後，以《和女生講戰略轟炸機：一位思政教師的教學體會》為題，發到了我在觀察者網風聞社區的個人主頁“驅逐艦051”上。 今天發現已經有好幾萬點擊量，118條評論，179個贊和177個收藏，還上了風聞社區“24小時最熱”和“三天最熱”榜。

      自我安利一下：我在那兒已經發表了65篇文章，幾乎都是從我的qq空間選了一些文章轉載過去的（有的進行了擴充、合併）。

      讀者們對這些文章的評論，可以説褒貶不一，可是有一點：我的幾乎每篇文章都會有不少人點“收藏”，往往比很多熱評文章的收藏量還高——當然，這可以理解為：我的文章和我講課一樣冗長得嚇人，大家一下子看不完，只好一邊恨得恨得牙癢癢，一邊點收藏去看我囉嗦些啥好吐槽。不過我還是更願意理解為（咳嗽兩聲）：

      這個這個，本人寫的文章有價值，有內涵，值得大家反覆琢磨（摸摸鼻子，長度沒變，放心了——這個這個，誰説吹牛的人鼻子會變長？胡扯嘛，這個這個，我們唯物主義者，對不對？……）。  

      看了網友們在那篇文後的評論（今天為了看評論，把自己的文章刷了幾十遍，所以那幾萬個點擊量有幾十個是我自己在當水軍），總的來説，我感到很開心，受鼓舞。  

      由於那是人家的網站，我説話不好太隨意，100多評論我只回覆了幾條，其它的就在這兒歸納總結並且説説看法吧。

       首先是藉着誇我吐槽復旦的陳果老師的：  

     “ 這個老師的思想境界，哲學水平，教學水平比那個復旦的網紅“美女”思想政治老師高出太多。”

        後面還一大堆附議的。  

       我見之，大喜。本來應該謙虛兩句“哪裏哪裏，最多是各有千秋嘛（這是謙虛嗎？）”，轉念一想：人家陳果老師最近可是和習總書記座談了呢，誇她的人多的是，也不缺這幾個，可是好不容易有人這麼誇我一下，就權且認了吧——現在不是流行“誇誇羣”嗎？咱天天上好幾門課累成狗，總得找點兒心理平衡吧。

      再説同行是冤家啊，像我女兒很多次向我表示陳果老師的課比我講得好多了，我強壓妒火，跟她解釋説學生也有對爸爸的課評價不錯的，爸爸還得過授課獎，她説那是因為學生怕我，評委照顧我的面子。

       她還説：“你這是嫉妒陳果老師，你嫉妒就説明你其實也認為人家比你強！”

       ——天哪，這麼有哲理，不愧是哲學教師的女兒，我竟無語凝噎。

      但這一回，哈哈，可要好好重建我這父親的威信了，讓她看看：爸爸也是有粉絲的，網友們總不是因為怕我才誇的吧？ 

       調侃歸調侃，認真説起來，我覺得下面這位網友的看法是比較中肯的：

    “熱愛生活和樹立正確的世界觀，是一個類似先雞還是先蛋的問題，對於大部分男生來講，先樹立正確的世界觀，也許更容易一些，而對於女生，先get熱愛生活，更容易一些。陳果老師無疑在使女生熱愛生活的教學上，是非常值得肯定的，將自己對世界理解的過程，認為是唯一途徑，是簡單而粗暴。殊途而同歸，需要大家更多的寬容。”

        接下來是這種典型單身狗想入非非的評論：

     “很羨慕這位老師，每天和女生們談人生、談理想、談哲學。。。。” 

        我心説：這種人就讓他放馬過來，讓咱們學校的女生們請他圓潤地走開吧。

         還有人想起了自己某些痛苦的經歷： 

      “中國的女孩子很多被培養的表面上有禮貌，有能力，很精緻，但卻走向了只顧小節而無大義的方向上。我所見到的90%的女孩子對國家，民族毫無觀念，也毫不感興趣歷史。不少人對外國的一切都很包容，嚮往。對中國男人嘛，很苛責，對外國男人很包容。”

         這還了得？引來了好些女士們不滿，紛紛吐槽他：“這是你層次太低，碰不到高素質的女性。”

         有些女士激憤之下，好像還認為是我在搞性別歧視，也撻伐起我來——這些話我就不引了。凡是對我負面評價的話，我都不引——以免損害我在同學中的光輝形象，影響工作——想看網友吐槽我的同學請直接登錄觀察者網，哈哈，反正也沒幾個去，是不是？

          為了不被女士們誤會（半邊天呢，得罪完了，我會少很多讀者的），我還是得回答説： 

        “我感覺大多數女孩其實還是明大義的，只是她們明大義的方式可能有些特別。 記得有位北京的女孩就講過，她原先和有些圈子裏的人聚到一起，老是聽那些“公知”講些China怎麼不好，Mao Zrdong怎麼不好之類，聽多了覺得特別頹廢，也覺得老講這些的人顯得挺猥瑣那樣子，以後不想再加入他們這些飯局、話局了。——你看：這個女孩講話很感性，可能也講不出多少一二三四的道理，但是她對那些“恨國黨”的氣質概括得多精準：“頹廢”、“猥瑣”。 這是女性特有的一種直覺。其實美國哲學家弗洛姆講過：“怎麼説”往往比“説什麼”更能體現一個人的本質——男性可能更關注別人“説什麼”，而女性往往能比較敏鋭地抓住他“怎麼説”從而更犀利地看穿這是一羣什麼人：你這些話對不對且勿論，你説話或者寫文章的那個輕浮、猥瑣、刻薄、怨毒、賊眉鼠眼、薄情寡義的態度就讓我感覺你不是好人。——很多振振有詞的“公知”往往就是在她們面前這樣現的原形。 

        當然這樣會導致很多女生看問題偏情緒化，今天覺得中國不錯，明天覺得誰“黑”兩句中國也有道理。但最終她們大多數人的天平，是會向愛國、正能量那一方傾斜的。因為她們心裏很清楚：咱們就算不談那些政治名詞，咱們就是要正正經經地生活，那就得要為社會為國家做貢獻；不這樣做的話，你過的就會是一種病態的不正常的生活。 當老師這麼些年，一個經驗就是：對年輕的學生要看主流，看本質，不要太在乎她們哈韓哈日抖音賣萌喜歡小鮮肉追捧王思聰那些亂七八糟千奇百怪的細節，我當老師也從不反對她們喜歡這些，只是建議她們不要老是沉迷於這些，因為這些東西搞多了，你也會發現就那麼回事，沒什麼大意思，嚴肅有內涵的東西才有意思。最重要的是，不管怎麼樣，把你應該講的東西原汁原味、認認真真地對她們講好——一般學生都是能夠接受的，而且自然而然地會站到你這邊來的。"

         沒想到這話又引起不少男網友不滿，一口咬定大部分女士就是“沒有國家民族觀念”。

         然後就是雙方各自開動鄙視鏈，把對方往“低端”整，宣告對方是“自由主義女”或“無能媽寶男”。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性別大戰，我突然想起了日本漫畫家藤子不二雄畫的《毛澤東傳》裏那位初到安源煤礦領導工運的毛主席：

        他一到礦區就看見工人們為了賭博引起的糾紛而互相打成一團。

       主席不動聲色用充滿日本風味的口吻很“酷”地對大家説：

       “真是欽佩諸君這麼充沛的精力呀！可是大家辛勤工作不得温飽，才為了一點蠅頭小利而紛爭，請問這是為什麼呢？有這份精力，為什麼不用在更有意義的事業上呢？這人世間的正義，正需要諸位去實踐啊！”

       工人們大悟拜服。

       總之，在觀網混可真不容易，有時似乎真得出一個毛主席才能鎮得住這兒的羣雄（或者還有羣雌）呢！

       好了，咱們嚴肅點兒。

      下面的這些評論，我覺得是思政專業的同學們應該着重看一下的——這些評論包含了對我個人的有些溢美之詞（距離產生美，他們要真的是我的學生，知道我實際上是什麼水平，大概就不會有這些過譽了）和對他們自己老師的某些偏激的看法，但這些不是重點。

       重點在於同學們要從中看出廣大羣眾尤其是青年學生並不像有些人渲染的那樣對思政課沒有興趣，而是認為思政課很有價值，對思政課和思政教師有很高的期待。

    “思政應該説是在拯救情操，使年輕人看清庸俗和物慾的本質。做得好的老師很不容易，很偉大。説大一點，人類要有前途，就必須在哲學上廣泛的進行啓蒙。不去想一些世界存在，社會運行的根本規律，那人會逐漸麻木或是愚昧的。”

      這條評論説明，大家心裏很清楚，思政能夠幫人們點燃理想之火，鑄牢道德之魂，這是有大功於全人類的事業。  

    “當政治老師不容易，大道理，都會講；講的好的不多。很多人在講台上，還要吃飯砸鍋。作者能夠把自己的知識和要講授的知識結合，傳播正能量，真的是很用心了。”

     “想教會學生大道理 首先老師你自己能懂得運用它遵守它 知行合一 這方面學生聽了一會就能聽出來 所謂言傳身教是也。”

        以上兩條評論，説明學生最歡迎的思政老師應該是：

        第一，能夠用思政理論來調動自己的全部知識儲備用於教學，善於把抽象化為具體，把具體上升到普遍；

        第二，言行一致，知行合一。 

        希望同學們思考一下是不是這樣。  

      “emmm，比我們當時的老師好多了。大學四本書遇到的都是照本宣科的老師，見解灼識完全看不見。 希望你的課能越來越吸引人，能引導越來越多的人。”

       “怎麼我遇到的思政老師要麼反動要麼照本宣科？是我上學的姿勢不對嗎？請問這樣的老師去哪裏找啊！”

        以上兩條評論，説明大家最討厭的思政教師是兩種人： 

       一是立場反動，歪嘴和尚念歪經；

       二是照本宣科，懶和尚撞鐘應付差事。 同學們要引以為戒。 “收藏，評論，點贊三聯，我是老師，我不是思政老師，但我會讓自己堅持按照你的説法教學，我也認為認為現在的所有老師都應該學習你講的這些進行教學。” 

      “作為剛入門的初中歷史老師，深有同感。”

       以上兩條是有經驗的老師所發的評論，説明思政專業的教學方法和很多其它專業是相通的——這就是説，同學們哪怕以後不從事本專業的教學，也應該把本專業鑽研好，琢磨透，首先當好一個思政老師，你的適應性會很強的：你的很多方法會讓你在其它領域也拿得起，做得好。——請那些説自己對本專業不感興趣的同學好好讀讀這些其它專業前輩的體會。

      “中學時的思政課老師是優秀團幹部，我們的班主任，手風琴拉得很好，後來成為上海市優秀班主任，但他的思政課還是太枯燥，每週必交的”週記“更頭痛。我最後成為黨外馬克思主義信仰者，是因為在中學時靠區圖書館、市青年宮圖書館、學校圖書館和上海舊書店，讀了大量中外文學、歷史名著，知道了資本主義是怎樣起家和運作的，尤其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讓我具備了股票期貨”714高炮“的基本知識，雨果的《九三年》中看到法國大革命和王政復辟拉鋸戰”實踐檢驗“之慘烈、革命領袖被不斷革命一輪輪革了命才最終奠定了法國資產階級共和國的意識形態；農村插隊幾年等於作了一次深入的農村調查和”讀懂中國“，明白了中國最廣大地區與大城市完全不同的社會意識和社會生態；復旦大學圖書館的繼續廣泛閲讀（因我圖書週轉快而享特殊待遇）與系統的馬原教學（哲學、政治經濟學、黨史、專業史都是全校著名的老師上課），發現馬克思主義思想的本質就是批判現實主義和辯證法，尤其喜歡自然辯證法，最終確立了我的世界觀、對人類世界本質及社會發展的辯證觀念。所以，我信仰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信仰辯證法則，不願受任何組織思潮變遷的紀律束縛。”

       以上是一位從中學時代起自覺主動學習馬克思主義的同學的回憶，請那些自己都沒有讀過幾本馬列毛著作的思政專業的同學看了之後好好想想：

        你們如果教中學，敢不敢面對這樣的學生？

         碰到這樣的學生，你能教給他一些什麼？ 

       如果你面對這個問題心裏打鼓的話，請看下面這幾條評論：

      “我也是講過哲學課的，深知講好不容易。一要真懂，二要真信，三是要有比較寬的知識面來支撐你的授課。”  

       “哇，這是真的為人師表了。講的雖然是大道理，卻能讓你有共鳴！傳道受業解惑，算得上名師了” 

     “歷史才是思政課的血肉。不用灌什麼雞湯，共產主義思想結合歷史來講，足以震撼人心。”

       這幾條評論告訴我們：

      第一，思政決不只是廉價的心靈雞湯，而是要明辨大是大非，傳道受業解惑；

      第二，思政教師應該有寬廣的知識面，而知識儲備的重點，是哲學和歷史； 

      第三，在以上基礎上，講究教學方法，表達方式，才能把“大道理”講得有血有肉，震撼人心。 結尾，是一位一直在關注我的個人主頁的網友所發的評論，我想這位網友一定希望思政專業的同學們能收到他這份真誠的敬意：  

      “讓理想主義的光芒照亮人類前行的道路！你的付出會在這個世界上留下印跡，這三尺講台不僅是個職業，更是對理想的堅守。向同志致以崇高的敬意！”  

        對了，結尾的結尾，網友們有表示要持續關注我的主頁的：  

      “作者寫的太長了，但是我看了前半部分，等不及了想進來説説自己的想法。即使我非常不願意註冊這個app，即使我不願意用我手機號進行註冊這類型的app，註冊完一堆垃圾短信廣告可能紛至沓來…你知道的，或者我們沒有隱私，我一個做金融行業的同學跟我説的……… 但是為了作者説是一個教哲學的老師，我可以不顧我在意的一些事情。我覺得作者講的戰略轟炸機真的有觸動到我，我是女性，我對這些其實也不太關注，可是我還是願意去聽，去理解。我覺得國家情懷，女性也一樣是擁有的，當然可能由於各種侷限，女性可能比男生在這方面會關注的較少。喜歡哲學，喜歡真正觸及人性的東西。各位評論的 復旦的那個老師 我沒有太多關注… 但是我喜歡這個老師的觀點。會持續關注。”

       有要來聽課的： 

       “老師 您在哪個大學教課啊 可以去聽嗎？” 

        有表示要來我們學校讀研的：

    “ 老師您是哪個學校的想考研到您的學校，並不是要考您的門下，只是希望您在您教的學校。”

      還有為自己的孩子預定學位的——我們學校招生辦的領導要記得感謝我啊：  

    “問問是哪個學校的哪位老師，等我兒子上大學的時候就考過來。”

       這些熱情洋溢的話語，我個人看了當然很受鼓舞，也很慚愧，因為我實在當不起這麼高的評價和期望。對有些要求瞭解我個人信息的網友，我甚至只好冷處理，怕大家真正瞭解我之後會失望。

       但重點在於，大家為什麼要對一個其實並不怎麼樣的思政教師加以如此謬讚呢？

        是因為我給了他們什麼“實惠”，什麼名利嗎？ 

          我哪兒有這個本事？

         我想原因只有一個：

         他們看了我的文章，認為我似乎在比較認真地思想，比較認真地探索真理。 

        同學們可以看到：思想——哪怕一點點，哪怕質量不高——的吸引力有多大。  

        真理是最可貴的財富，但它不會被哪一個人所壟斷，只要你願意不辭辛勞地走近它，它會讓你的心靈成為光芒四射的寶庫，讓你成為一個真正值得敬重的人。  

         思政專業的同學們，這還不能構成你努力的理由嗎？

        ——昨天把觀網網友對我的文章的評論轉發到我的空間給思政專業學生看，學生們深受鼓舞，紛紛轉載，反響很好。

          向觀網支持我的網友們（無論贊不贊成我的具體觀點）表示感謝！

                                           附錄一

      今天寫篇短的，説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

      但從這件事情也可以看出：有些同學在理解能力和思維能力上，還需要鍛煉出最基本的清晰性。

       今天一位學英語的同學對我説，她在網友的空間裏看到這麼一條説説： “他最愛我，但他最愛的不是我。” 

       一開始，她以為自己看錯了，她想，應該是： “我最愛他，但他最愛的不是我”，就是表達一種“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單相思”吧 。 

       但她定睛一看，確實是： “他最愛我，但他最愛的人不是我。” 

        她一下子懵了：

      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難道是這個朋友故意用矛盾（oxymoron）的修辭手法強調説：

   “他雖然説自己最愛我，瘋狂地表白、追求我，但他真正最愛的不是我這個人本身，而是我的錢，我的地位，等等”？  

      我説：“也有可能是你的這個意思。但更加可能的是你想多了，這句話原本就不矛盾。” 

      於是我向她解釋了一下為什麼這句話原本就不矛盾。 

      她如夢初醒：

     “我真是腦殘了，原來這麼簡單！” 

     “是啊，很可能就是這麼簡單。但這不是你腦殘，關鍵是讀到一句話，不管你可以從中引申出什麼別的意思，你一開始就要對這個話本身的字面意義作出清晰的分析，而你在對語句的本義還沒有吃透的情況下，就急忙進入修辭學的層面去分析，這就好像走都沒學會，就去跑，當然就難免出現趔趔趄趄考慮不周的地方。” 

      想必不用我説，大家也能明白：這句話為什麼其實並不矛盾。

      但俗話説得好“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在哲學的教學過程中，經常能發現：

      很多同學欠缺一種對語句、命題的意義進行起碼的清晰理解和分析的習慣——歸根到底，這表明，她們的基本語文能力是“欠了賬”的。  

      尤其是有些同學，聽課的時候在一些並不重要的、鋪墊性的地方沒有迅速理解到位，掃清障礙，然後就一直在那個地方糾結不已，老師接下去講更重要的東西她反而沒有注意。這就更可惜了。

                                                      附錄二

       有同學問我：講課的時候怎樣才能做到幽默風趣？

       我説：其實人説話的時候——不要説講課——首先要知道：幽默風趣，並不是必要的，好好思想，好好説話，把該講的講清楚，才是必要的。

       我看過一些號稱講課講得“幽默風趣”的“教師”的視頻，感到他們有些人只是在耍貧嘴，不是真的風趣。

        我初中高中的政治歷史老師（有一位還是退伍後學師範的地空導彈兵，那時老師中藏龍卧虎啊）講課很正，很穩，從不搞花架子，耍貧嘴。

       和女兒一起看電視，我發現女兒有一點和我很像：  

       我們都很喜歡讓人會心一笑的風趣幽默，但並不喜歡那些油腔滑調的節目或主持人。 更麻煩的是，有些油腔滑調的人偶爾也主持一些比較嚴肅的節目，或者有些油腔滑調的節目還想有一個嚴肅感人的結尾（比如春晚的某些小品），這就簡直看得人“尷尬症都要犯了”。  

       油腔滑調，一味調侃、“搞笑”，並不等於幽默。正好相反，它剝奪了幽默的最重要的前提： 自由。 

        要知道：當你擁有不幽默的自由的時候，你的幽默才是幽默。  

        可是油腔滑調的人呢？由於他們給人的整個感覺就是“不正經”，因此看他們表演，聽他們説話的時侯，我們的期望值就都在尋找“笑點”、“包袱”上，他講的別的東西都會被我們自動屏蔽，否則就會引起我們尷尬。 

       這樣的人，就被置於一種可憐可悲的境地中了： 

       他失去了講任何不“搞笑”的話的自由。 於是他只能不分場合，甚至不問是非，不管他的交流、表演的正常目的（比如寓教於樂）不顧自己內心的其實感受，挖空心思，搜索枯腸來一味迎合我們，博我們一笑。——他不得不如此，因為不如此的話，他的話就會失去任何值得一聽的理由，他就會失去一切聽眾。而這是最令他恐懼的事情。  

      在這種恐懼心理支配下，在這種精神完全不自由的狀態下，他會真的開心嗎？

      一個自己都總是不開心的人，會有真的幽默嗎？

       我讀哲學、歷史等等很嚴肅的書的時候，每每倒是解頤開懷，會心一笑。可是你要問我：“哪本書？哪句話？哪裏好笑？”，我卻無法列舉，因為如果離開了他們思想的整個語境，把那些話單獨引出來，那就一點兒也不好笑；而如果你為了去找“搞笑”的段子而去看這些書，也一定會失望而歸。 因為這些思想家精神上擁有高度的主動與自由。他們並不想刻意迎合誰，胳肢誰，他們只是邀請你和他們一起思考，只有經歷了這個思考的過程，一種悠然心會的妙趣，才會突然湧現在你的心頭：

      呵，原來你是這樣一個傢伙！

     讀馬克思，讀恩格斯，讀列寧，讀毛澤東，讀魯迅，讀休謨、羅素和蕭伯納……都會碰到無數這樣的幽默。

      錢鍾書先生的《圍城》大家都説幽默，我倒覺得有些太刻意了。

     他的《宋詩選注》的序言、後記和評註裏，倒是有很多隨心所發的議論，頗有幽默的機鋒，又與書的學術內容妙合無間，是我所更欣賞的東西。

      大學時，有一年我帶辯論隊。手下一幫小師妹們討論辯題到晚上，該講的都講完了，大家閒着沒事又覺得好容易聚到一起不想馬上走。

      有個女孩提議： “不如我們來講鬼故事吧！”

      於是這幫女孩子來了勁，你一個我一個，越講越神乎其神，越講越有“現場感”。 

      結果，她們被自己互相講的這些鬼故事給嚇着了，有的還嚇得互相抱起來，紛紛對我説： 

    “唉呀，真可怕呀。我們都不敢走夜路了，師兄你送我們回去吧！”  

       我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地看着她們從為了尋開心而講鬼故事一直講到把自己嚇壞，又好氣，又好笑，對她們説：  

     “這真是頭髮長見識短啊。這要是有鬼，我送你們回去有什麼用啊？不白白多一個犧牲品哪？再説，這條路你們平時上下晚自習走過多少遍，哪一次碰到鬼了？噢，今天聽你們説了一晚上鬼，這鬼就出來啦？鬼就這麼聽你們的話呀？這鬼要這麼召之即來，這麼聽話，你們怕它幹啥呀？”

      大家聽我這麼一説，又都笑了起來，開開心心，打打鬧鬧地回去了。

       ——應邀給某小學的同學們作報告談哲學，講“獨立思考，不要別人説什麼就信什麼”的時候，我就隨口舉了這個例子。

       孩子們也都笑了，也許他們感到：哲學呀、“唯物主義”呀這些詞兒，雖然聽起來那麼嚴肅，那麼高大上，但好像並沒有把這個“contour老師”變成只會板起面孔的人嘛。

        報告結束後，小學的領導和老師説我講得特別有趣，特別幽默，孩子們都特愛聽。

        但其實我是一個挺缺乏幽默感的人。

        然而我知道： 真正的幽默，是分享，而不是迎合。 

        是一個人認真地讀點兒什麼，想點兒什麼——因為分享必須先要有值得分享的東西——然後把自己從中體會到的自由和快樂，以一種平等而誠摯的態度，自自然然地傳達給那些願意分享的人。  

       離無聊的調侃和插科打諢遠一點兒，離認真的觀察、閲讀和思考近一點兒，一個人才配得上談“幽默”，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擁有幽默的真正前提： 

        精神的充實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