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水爆炸頭七:那些停放在殯儀館未被家人領回的遺體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68317-2019-03-27 20:10
來源:每日人物

未能被家屬領回的遺體,除了陝西的張亞軍,還有響水本地的方祥水。25日下午三點,政府工作人員給方誌打電話,告訴他父親方祥水的遺體找到了,並告知需要先簽理賠協議,才可以見到父親的遺體。
此文獨家供稿騰訊平台,第三方未經授權不得轉載。文| 趙雅敏 宋美璐 編輯王輝
3月27日,是響水化工廠爆炸後的第六天。
李海蘭仍未見到自己丈夫的遺體,只因她還沒有簽訂政府給出的賠償協議。
丈夫張亞軍工廠發生爆炸的消息,李海蘭是從張亞軍工友口中得到的。之後,李海蘭卻怎麼也打不通張亞軍的電話。44歲的張亞軍,在天嘉宜化工廠已打工快4年了。
3月21日14點48分,江蘇鹽城響水縣天嘉宜化工公司突然發生爆炸,甚至引發了地震台的2.2級報震。
隨後,她帶着大女兒從陝西趕了1000多公里來到響水。
張亞軍是家裏頂樑柱,家裏有兩個孩子在上學,還有兩個老人要撫養,聽説那邊掙錢比較多就過去了。同去的還有村裏的其他幾個人。
就在前幾天,張亞軍還在微信上關心孩子的學習情況,問詢家裏的事情。3月25日,張亞軍的屍體被找到了。
截至25日中午12時,此次鹽城爆炸事故遇難者增至78人,危重13人重症66人。
未能被家屬領回的遺體,除了陝西的張亞軍,還有響水本地的方祥水。
3月25日下午三點,政府工作人員給方誌打電話,告訴他父親方祥水的遺體找到了,並告知需要先簽理賠協議,才可以見到父親的遺體。
方祥水家人發佈的尋人啓事/圖源自網絡
在此之前,方誌為找尋父親,去了派出所採集DNA,從城東派出所、小尖派出所到陳港派出所,聽人説哪裏可能有消息,他就去哪裏。
三四年前,方誌的小兒子開始上小學,生活壓力漸漸大起來,“閒不住”的方祥水為了掙點錢補貼方誌,在親戚介紹下,進了天嘉宜化工廠。工作是分揀垃圾,一天工作8小時,一個月掙三千元。
今年過年時,方誌曾勸過父親不要這麼辛苦。父親則説“能掙一點是一點”。
此前,67歲的方祥水一直在務農,他種植小麥和水稻,家裏還養了幾頭豬,一年下來,最多掙兩三萬。
方誌開了一家電動車店,佔地大概三百平米,裏面有80多輛電動車。父親方祥水每天下班後,會來幫看店、掃地。
他們父子住在王商村一組,相隔不過十多米。村子距離爆炸工廠一公里左右。
爆炸發生當天,方誌和妻子正在屋裏,聽到轟隆一聲響,他喊妻子快跑。跑出來之後,方誌趕到附近的六港小學接上五年級小兒子。之後,他開車載着母親和兒子一直往爆炸冒煙地方的上風口走,開了大概10公里,方誌返回工廠找父親。
方誌跑回化工廠的一路上,所有人都在往出跑。方誌回憶當時,“火大的不得了”,開始打聽是哪個廠爆炸。他給和父親同廠的朋友打電話,朋友説爆炸工廠是天嘉宜。聽説,傷者都被送到醫院。當時天還沒黑時,方誌又去縣人民醫院和中醫院找父親,還託親戚到鹽城的醫院找。方誌在縣醫院一樓服務枱等,每來一輛救護車他急忙上前去看,其他的親戚則一間房一間房地去找。方誌從一樓找到十樓,已經是凌晨一點,仍沒有找到父親。當時一樣在尋找父親的,還有同村的龔白蓮。她的父親龔同山是天嘉宜的一名車間操作工,他已那裏工作了8年。
龔同山家人發佈的尋人啓事/圖源自網絡
事後,接受新京報採訪龔白蓮稱,自己得知爆炸的消息後,給父親打了無數次電話。鈴聲總在響,電話卻一直沒人接。
平時,龔白蓮基本不會在上班時間給父親打電話。因為廠裏有規定,生產區域內不許攜帶手機,只要手機在開機狀態,發現一次罰款500元。
不過,對父親在廠裏的具體工作內容,龔白蓮知道的不多。他每天工作8小時,週末視產量不定期休工,一個月到手工資4000元左右。
3月22日下午5點,龔白蓮的聽筒裏傳來了父親關機的提示音。但她和家人都相信,這是手機沒電了。
龔家人沒有放棄對龔同山的尋找。21日事發當天下午起,龔家人到響水縣、濱海縣、鹽城市以及鄰近的連雲港市,找遍了大大小小的醫院,依然不見龔同山的蹤影。
龔白蓮和家人甚至去了附近的殯儀館,工作人員稱遺體辨認工作仍在進行,讓他們先登記信息。
無奈之下,龔白蓮在23日上午又去了趟縣醫院,想看與父親同組的領班的情況是否好轉,看能否瞭解更多與父親相關的消息。到醫院後她才發現,領班已經被轉走了。
23日下午兩點,龔家人在爆炸後第一次回家。在被衝擊波襲擊後的家中,父親龔同山的生活痕跡依然明顯。院子裏的晾衣繩上,掛着一件他的藍色工服,左胸口位置縫着“天嘉宜化工”5個紅線織成的字。
3月25日,經過三次DNA配對之後,父親的遺體信息終被確認。不過,要領回父親,龔白蓮面臨的處境與方誌一樣,是否要簽訂政府給出的賠償協議。這點,但她除了生氣,別無他法。
同村的方誌,面對這份賠償協議自己一時間也很“迷茫”。朋友勸他先等一等,應該多考慮老母親,為她爭取多一點理賠金額。
但他只想儘快把父親方祥水接回來,辦一場風光的喪事,讓父親早點入土為安。
就在方誌還沒有拿定主意的3月25日,畢春茂和沈樹芳這對夫婦的遺體已被火化,隨後被自己的兒子簽了賠償協議領了回家。
兒子畢立強説,父母親今年都是60歲,都在天嘉宜上班。事發後,家人一直尋人未得。直到一通叫他們過去簽訂賠償協議的電話。
等再見到他們的時候,已是爆炸後的第三天。3月24日,在殯儀館,畢立強已“認不出來”他的父親了,母親稍微收拾下還可以看出模樣。畢立強在賠償協議簽字,政府賠償103萬。之後,父母親的遺體就此火化。
畢立強説,明天(3月28日)將為父母舉辦葬禮。
比畢立強晚兩天,3月26日,響水人郜華國在殯儀館見到了自己32歲的妻子遺體。此前,他已找了3天,又等了2天。
郜華國和妻子桑招娣都在天嘉宜化工廠上班。去年11月,郜華國原來工作的工廠關停,才轉到天嘉宜化工廠。桑招娣是名倉庫保管員。爆炸發生時,郜華國正在工作,看到遠處火光撲了過來,他高喊一聲:“快跑”,還沒跑到門口,就看到門口的圍牆炸碎,頭上的安全帽直接炸飛了。
桑招娣與兒子的合影/圖源自網絡
跨過圍牆後,郜華國想到妻子還在倉庫,又翻了回去。倉庫的前門已經炸塌,郜華國跑到後門,看到和妻子一起工作的同事,腿被塌下來的石頭死死壓住,哭着讓郜華國救救她。郜華國揪着心喊來其他人,終於把人從石堆中救出來。
看到被救出來的同事,郜華國心想:妻子一定也還活着。可找了近一個小時,仍舊沒找到桑招娣。
郜華國去過醫院,他記不清自己看了多少個傷員,多少具屍體,每一個送到醫院的人他都要奔上前去確認一下是不是自己的妻子。連續幾天,他問遍了所有醫院,還是沒有妻子的消息。
三天前,郜華國接到了派出所的電話,説桑招娣的遺體找到了。“感覺天都要塌了,她就是我的天,是我最重要的人”,回憶妻子,郜華國泣不成聲。
在簽訂賠償協議後,桑招娣的遺體被火化。郜華國抱着妻子的骨灰盒回到了家。
這幾天,響水王商村的方誌打算和姐姐去殯儀館見下父親方祥水。他知道,父親遺體一定不是完完整整的。他又怕姐姐傷心,不想讓姐姐去看。
而同村的龔白蓮作為女兒的唯一訴求,也是想看到仍停放在殯儀館的父親的遺體。但橫在她面前的是,要不要簽訂那一份賠償協議。
在爆炸後的第6天,郜華國總能想起妻子桑招娣。他記得,爆炸前一天吃完晚飯,他和妻子帶着7歲兒子去馬路散步,看着蹦蹦跳跳的兒子,聊着在縣城讀書的15歲女兒,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幸福下去…..
3月21日下午1點,郜華國和妻子吃完午飯,他們開着車去工廠上班,到了後兩個人分開去到自己的崗位。郜華國不知,這是他和妻子的最後一面。
(文中李海蘭、方誌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