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時代,“新內戰”陰霾籠罩美國?_風聞
大牧_43077-2019-03-27 14:01
特朗普時代,“新內戰”陰霾籠罩美國?文章來源:澎湃新聞網;作者:李海默
隨着穆勒調查接近結束,彈劾特朗普聲浪翻騰,加上2020總統大選日益臨近,近期華盛頓政治鬥爭十分激烈。據《華盛頓郵報》三月初的一篇報道(作者Greg Jaffe等人),在左、右兩陣營俱有資深分析人士認為美國已處於“新內戰”的邊緣,只是兩造人士對於此現象的成因看法不同而已。自由派陣營擔心的是,如果特朗普未來選輸了,他將不會輕易認賬,進而引起整個國家的大騷動。自由派陣營希望兩大主要政黨都能要求和約束其選舉人團成員充分尊重和敬畏選舉的最終結果,在必要時國防部長和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能站出來宣誓捍衞美國憲法程序,向美國憲政體制而非特朗普個人效忠。但保守派陣營認為,自由派陣營這樣的呼籲無異於直接向特朗普政府宣戰,挑起“內戰”煙雲的正是自由派一方。

早在2017年,美國政府人士Keith Mines 就曾揭示當代美國政治中有五個特徵顯示出潛在的“內戰”危機: 國家層面根深蒂固的兩極化沒有明顯的解決方案;日益分裂的新聞報道和信息流動;政府既有機構特別是國會和司法機構的弱化; 政治領導人拋棄或放棄履行政治責任;暴力被日益合法化作為進行對話或解決爭端的時髦“方式”。2018年時,美國評論人士Rebecca Solnit就撰文聲稱美國內戰並未終結,而特朗普政權其實是在延續着當時戰敗的南方邦聯的傳統。近日新西蘭發生大規模槍擊事件,澳大利亞籍兇手在網上散佈的自述書,表示其行為動機之一是希望能加劇西方世界的政治極化,最終促成“第二次美國內戰”,以實現種族間的隔離,“確保北美大陸上白人種族的未來”。雖然此事並非直接關涉美國政治,但明顯可見美國政治激烈內部鬥爭格局的全球外溢效應。
進入2019年後,斯坦福大學歷史學者Victor Davis Hanson和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學者Robert Reich都認為美國存在處於內戰邊緣的危險。同時,美國著名政治分析人士Carl Berstein日前也公開指出,“美國目前正處於一場‘冷內戰’(a cold civil war)中,特朗普帶來了這場冷內戰,並日復一日地使其越來越接近點燃狀態。”在Berstein看來, “這就是最大的危險,因為假設特朗普能成功連任,他的整套選戰和治理策略都會是全力向他的死忠支持者尋求支持。在特朗普眼中,一切的一切都是關於這個死忠支持者羣體的。這樣的做法明顯不是為了團結全美國人民。大多數特朗普以前的總統都試圖與那些立場近之於‘中間選民’的人們建立和達成某種聯盟,而特朗普沒有試圖那樣做。” Berstein認為, “在理解和把握美國民情方面,特朗普的確非常出色,遠勝於其他政治領導人——他非常清晰地表達出美國的中產勞工階層在過去30-35年間一直都未能受到正確的對待,相對收入和家庭收入都在下滑,他能夠以非常有效的方式標示出這一點。許多美國人支持特朗普,是因為他滋養了他們自身所持的偏見,也充分滿足了他們想看到特朗普的對手們徹底失敗的心理。”
另一位美國政治分析人士Donny Deutsch則指出,美國權力交接在未來很難會有和平過渡:一旦特朗普被彈劾,或被取消競選資格,或者在未來選舉中落選——他都會告訴他的支持者們要走上街頭抗爭。大量民調數據都顯示,至少三分之一的美國民意可被稱為是特朗普最堅定的支持者,而特朗普將充分運用和動員這羣人為他自己的政治目的服務。
當然,在嚴肅的政治學研究領域看來,“內戰”一事對於當代美國還是頗有些距離。斯坦福大學政治學系James Fearon教授就認為,現在“內戰”還遠不可能真正發生,不過鑑於嚴重的政治極化現象和未來可能會出現的憲政秩序危機,有可能會略微增加需要軍事領導層介入以化解大規模僵局的幾率(儘管這種幾率仍非常低)。賓夕法尼亞大學的政治傳播學者Boaz Hameiri則指出,從統計學數據上看,那種非常極端化的政治上彼此間相互攻訐,可能反而會使不少選民自主地選擇遠遠離開極端化立場,但是,一旦這種極端化的政治彼此攻訐成為日常常態,那種“使温和化”的作用效果就會逐漸消散殆盡。
對於美國“內戰”陰霾一事,筆者也特別請教了幾位政治學界專業學者的看法。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政治哲學榮休教授Dick Howard先生向筆者談到: 他認為美國“內戰”這個議題絕對是嚴肅的。正是這個火花促使他寫下了法文新著《美國陰影:從肯尼迪到特朗普》 (Les ombres de l’Amérique. De Kennedy à Trump)。在他看來,特朗普第一任期的關鍵事件是2017年8月在夏洛茨維爾出現了白人種族主義者(和三K黨)的示威者(以及反示威者)。當時特朗普發表了一篇令人反感的評論,即“雙方都有好人”——這實際上是對種族主義和白人分化主義觀點的合法性予以確認。
賓夕法尼亞大學政治科學系Jeffrey Green 教授向筆者指出:雖然很難預測未來,但目前“內戰”之於美國的可能性似乎極為遙遠。確實,美國現下兩大黨派間存在着巨大的路線分裂——這種分歧又與都市和鄉村社區之間的鴻溝大幅度相關——但大多數支持美國民主運轉的基礎制度(如司法體系及其所保障的權利,新聞媒體自由及其相關的言論自由)幾乎仍與2016年大選前一樣強勁。就算特朗普在2020年選舉失敗後拒絕離職這樣不太可能發生的事件真的發生了,Green教授相信很多現在忠於他的共和黨內人士,屆時都會放棄他們的支持。當然,Green教授也指出,“內戰”問題於目前被許多評論人士提起,這一狀況本身已表明美國政治制度目前正面臨重大壓力。
美國政治研究專家、哥倫比亞大學政治科學系教授Robert Shapiro則向筆者談到: 目前美國在幾乎所有重要的國內問題上發生的黨派間衝突都已達到如此高漲和如此情緒化的水平,以至於若在美國曆史上尋找可相比較的衝突性時期,很容易就將我們帶回到內戰時代。導致今天的衝突更為激化的是,兩大政黨雙方之間在選舉上高度激烈的競爭,每一個政黨都在尋求對政府立法-行政機構的全面控制,是以雙方之間的分歧也就意味着,在選舉中每一方都會為自己拼盡全力。我們已經看到了特朗普政府前兩年共和黨全面控制立法-行政機構的政策性後果。但是,這場衝突本身還未接近導致內戰的有關奴隸制存廢之衝突那麼白熱化。使所謂“內戰”議題浮出水面的是發生在特朗普及其死忠支持者和民主黨人(即如現下聯邦眾議院民主黨人試圖發起的從各個層面全方位調查特朗普之舉)之間非常個性化的衝突。這可能導致特朗普和共和黨人在2020年大選中再次受到嚴重打擊,特朗普將如何回應這一點——甚至在此之前特朗普會如何做——都將決定衝突是否會導致街頭暴力喋血戰鬥。但這一切看起來似乎並不那麼容易會發生,因為特朗普任何關於不接受選舉結果的主張——除非投票如此接近以至於法定需要重新計票——都不僅會引起民主黨人的反對,而且會導致共和黨人的反對,包括那些在共和黨人擔任州長和由共和黨人控制立法機構的州里負責操盤選舉的共和黨人。今日唯一確鑿可信的投票違規行為是壓制選民的行為(voter suppression actions),而這些行為已經傷害了民主黨人。在南北戰爭中,各州都擁有自己的民兵組織,可以挑戰聯邦政府。若今天美國發生內戰,則不再會是在各州間進行戰鬥,而是特朗普和他的一些死忠支持者會採取暴力行動,而若這樣做,將會明顯違背其支持者羣體的一般正常行為模式(迄今其行為絕大多數都仍是守法的,只有少數例外)。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有任何州一級政府會為特朗普拿起武器,軍方和情報機構也早已充分顯示出他們並非對特朗普唯唯諾諾,或唯特朗普馬首是瞻,所以特朗普也不能指望他們走上街頭為他而戰。如果選舉結果非常接近,這可能導致更危險的局面,但説到底,就如2000年時曾發生的那樣,可能最終仍會在法院體系裏結束,司法體系至今仍然在這些決定中受到很大尊重,現任保守派掌控的最高法院毫無疑問是特朗普意志的法院,但它也不太可能去挑戰選舉計票結果和各州充分認證的選舉結果。

就如斯坦福大學美國政治研究專家弗里納(Morris P. Fiorina)教授所指的那樣,美國政治的現實情況是自由派與保守派的積極分子們分別組成一系列小型團體,然後這些小型團體之間彼此爭鬥不休,而實際上美國廣大公眾的觀點則通常呈現為比較温和中庸的,比較願意包容不同看法的,同時也是比較含混不清晰的,而遠非極化的、無條件的或者教條的。但與此同時,毋庸諱言,在今日美國政治的實景中,民眾對民主政治體制的信心正在下降,而政府的運轉往往效能不彰,國會政黨間惡鬥導致立法程序遲滯,一系列重大且富爭議性問題的決斷遂轉移到最高法院的裁定(這又牽連到大法官任命之爭),或者轉移到行政部門的總統專權行動中。日前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政治科學系一位教授到本校托克維爾講壇進行學術演講時就談到,雖然特朗普最近在修築邊境牆議題上企圖動用總統專權是具有高度爭議性的,但是平心而論,特朗普行動的法源依據與當年奧巴馬在DACA等議題上所據之理由並無多大本質差異。 儘管從左翼視角看,奧巴馬的行為明顯比特朗普更富有正義與合理性,但是實際上二者都是在試圖以行政力量左右重大爭議性公共議題的最後決斷,故引起部分輿論的反彈幾乎是在所難免。
也有一些美國網友調侃,新“內戰”是沒有辦法打起來的,因為美國主要的對外大港都在民主黨控制區域,一旦兩黨對打,主要處於美國內地的共和黨控制區域豈不是立馬就被封鎖一切進出口事宜了?那還打個毛線呢?僅就目前特朗普政治表現而言,斷言他一定會遭到彈劾,或者一定會輸掉2020年總統大選,似乎都還言之尚早,但是,上述這些美國政治觀察人士的分析也非全然無的放矢。可以預期的是,如果特朗普被彈劾,或輸掉大選,美國政治上的紛擾很可能將在該事件發生後的一個短時期內急劇激化,甚至達到某種不同意見在街頭公開互搏互懟的白熱化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