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舉一些獻身考古界的女漢子們……_風聞
中国考古-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官方账号-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2019-03-27 09:19
考古是一項需要野外作業、風餐露宿的職業,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從事考古的學者多為男性,但事實上,有越來越多的女性進入考古界,撐起半邊天。
不管是參與發現了我們那個著名的祖先“露西”的古德龍·科維努斯、改變考古學研究結構的多蘿西·加洛德、對史前人類文明研究做出突出貢獻的卡頓·湯普森等國外考古學家,還是與夏鼐先生齊名,“北夏南曾”裏的另一位——曾昭橘先生、主持發掘殷墟婦好墓的鄭振香先生,抑或是將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河南考古事業的陳旭先生,她們用自己曾經或正在進行的實際行動告訴世人:考古界的女性,也可以很出色。
看似文弱的她們,其實“身經百戰”。她們是田野上的一抹靚麗風景,她們是探方里綻放的鮮花,她們是美麗與堅韌並存的玫瑰。她們在家裏能做菜帶孩子,出外能開車風風火火闖九州;下田野考古時會測量、照相、繪圖、辨別土質土色、鑑定出土文物、進行土樣浮選和水洗。
考古根本不像小説電視劇裏那樣驚險刺激,這份特殊的工作更多的是耐下性子來,一層層揭開歷史的面紗。除了興趣,更需要日復一日對未知的探索和堅持!
她們在工作中體現出性別上的優勢,充分發揮出女性細膩、一絲不苟且勇敢堅韌的個性。她們有着最不一樣的巾幗風采,她們用自己的堅韌、執着和熱愛,在崗位上綻放屬於自己的獨特魅力,她們是一羣平凡又令人心生敬意的喚醒歷史的人!
希望通過她們的故事,為讀者呈現一個女性視角下真實的考古世界。
在許多人的眼裏,考古似乎是男性的“專長”,尤其是在田野考古工作中。然而這些年來,無論是高校還是與考古相關的研究單位,學習考古的女學生、以考古為事業的女學者越來越多,她們在考古學的各個研究領域內大放異彩。
今天讓我們來認識三位從事考古的女性,希望通過她們的故事,來為讀者呈現一個女性視角下的考古工作圈。
李素婷:孤獨的女漢子
“2006年8月8日,星期二,晴,早上5:30起牀。單人鋼板牀雖然很不舒服,但在工地,能睡覺本身就是一種奢侈。十分鐘內刷牙、洗臉,催促一下起來慢的技工。早餐是玉米糝稀飯和饅頭。庫師傅在工地上做飯多年,煮飯很有特點:夏天做飯偏稀——補充水分,解渴;冬天做飯偏稠——防餓,保暖。工地要求每天上班工作人員必須提前5~10分鐘到達工地,所以大家都是一邊走一邊吃饅頭夾鹹菜,駐地到工地有5分鐘路程,走到了,饅頭也吃完了。考慮到同期南水北調工程的推進,工期很緊,一天下來大家相當於跑六七十里路,真有些吃不消。但一看到我們的領隊李素婷老師每天都要到各方去仔細地檢查工作進度,我告訴自己:我們年輕人更應該多吃點苦!”
這是一篇考古日誌《苦樂自知在田野》裏的內容。寫這篇日誌時,剛參加工作不久的李一丕正在李素婷的帶領下,對滎陽關帝廟遺址進行考古發掘工作。
這座在2006年之前名不見經傳的村落,因為這個遺址而名聲大噪。同時,作為當時項目負責人的李素婷也因為這個遺址,讓河南乃至全國考古圈裏的人一提起她,都會豎起大拇指。
回想起自己的從業歷程,李素婷稱自己的人生差一點就是另一番風景:“剛參加工作時,領導想叫我去搞文物鑑定,他覺得女同志下田野不方便,去的都是偏遠農村,和當地人打交道什麼的都不如男生。”李素婷坦言,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考古專業從學校到單位女性都不多,“像鄭州大學考古系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每屆只有一兩個女生,很多時候還有‘和尚班’的情況出現。我1984年上大學那年算是打破了這個慣例,招了三個女生。”
(李素婷)
領導有這樣的安排,李素婷可以理解,但是她的導師卻不樂意了,認為既然學了考古,就應該去田野。於是,李素婷多次找領導溝通,這才開始了田野考古。
很長一段時間裏,李素婷都是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裏唯一一個從事田野發掘的女性,雖然俗話説“物以稀為貴”,但是李素婷這個“獨苗”卻一點也沒閒着,鄭州商城城牆、小雙橋遺址、關帝廟遺址、孝民屯遺址、南陽王營遺址等都曾有她的身影。
李素婷介紹説,考古發掘是一項辛苦與枯燥的工作,發掘工地一般都在交通不便、經濟相對落後的農村。生活條件的艱苦自不必説,工作中還要與基建部門、地方政府、當地村民打交道,遇到的困難更多。在工作中,考古人員,尤其是項目負責人必須周旋在各種複雜的關係中,解決一個又一個棘手的問題;在考古工地,既要全局把握工作進度,保證工作安全和田野發掘質量,還要身體力行,蹲探方,刮地層,分析各種堆積現象。
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是常態。“所以就有領導總結説,現在的農民工打工是揹着被子進城,而我們考古人員開展工作卻是扛着被子到農村。這裏面的酸甜苦辣只有幹過的人才知道。”
而作為女性,有些不便和艱苦在工作中就顯得尤為突出。“有次,一個同事和我開玩笑説,哎呀,我覺得讓女同志下田野不仁道。我説,怎麼不仁道啊,你們能做到的,我們也能做到。他説,在工地,條件好些還行,條件不好的,洗也不能洗,而且也都是旱廁。我覺得這些都不是問題,不過確實也有不方便的地方。”
2004年,李素婷帶領團隊在安陽發掘。“我們租了一個民居,條件比較差,只有一個小旱廁,牆比人低,還沒門。有人想了個辦法,在門上面弄了個杆,杆橫下來,表示有人不能進。一天早上我起得早,出來時忘記把杆拿下來了,大家都以為有人,愣是一直憋着。後來吃飯時,大家一數人,都在這呢,廁所那杆怎麼還橫在那兒?我這才突然想起來是自己忘了。”
講起這些事兒,李素婷總是輕描淡寫的,在她看來,這不過是考古工作者必須經歷的。“在我看來,雖然我是一個女性,在體力、生理上可能跟男同事比有一些差距,但既然選擇了這個行業,再苦再難,該做的我還是必須做,所有困難,再艱苦也都要克服,這是這個工作的特性。”
在李素婷的一篇回憶錄裏寫了這樣一段話:“2003年冬,南陽王營遺址發掘中,冬至的午後,一人帶着手鏟小耙子拎着編織袋到遺址周邊調查。曠野中目之所及沒有人跡,看到自己在太陽下越拉越長的影子,突然無來由地想到‘孤獨’這個詞……
‘孤獨’這個詞,在中國文字裏的解釋,孤是王者,獨是獨一無二,獨一無二的王者必須永遠接受孤獨,他不需要接受任何人的認同,更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孤獨者,不管他處於什麼樣的環境他都能讓自己安靜,他都能自得其樂。有人説,我所理解的孤獨是指在個體生命過程中,所毅然持守的特立獨行並具有出色價值理想的精神狀態。按照這個理解,孤獨是一種狀態,是一種境界。考古工作者是孤獨的。在艱苦的環境中能夠耐得住寂寞而不被熙熙攘攘紛紛擾擾的世界所打動,在這個物質世界裏能夠安於自己的清貧,能夠堅持遵從自己職業操守,面對世人的不解甚至鄙夷時能夠安然相對,這本身就是一種境界。”
李素婷坦言,在近三十年的職業生涯中,也曾軟弱過,也曾想過放棄:“有一年小年那天,我一個人在曠野中做考古調查,看着自己的影子突然覺得疲憊不堪,還覺得委屈,便放任自己坐在地上號啕大哭了一場,反正方圓兩裏地裏沒一個人。哭完抹抹臉又變成了女漢子。”
不過李素婷很慶幸自己堅持了下來,慶幸自己在嚐盡了酸甜苦辣之後,還能依然熱愛着考古,就像一位同事發給她的短信裏寫的那樣:“一把手鏟走中原,翻盡黃土興未酣。苦辣酸甜家常飯,風霜雪雨若等閒。工地為家家作店,牀鋪設地房設天。上窮碧落下黃泉,不夢周公心不甘。”
王娟:我們一點也不“特殊”
2017年8月的一天,蒙古一處匈奴貴族墓地的發掘現場。
這是中國與蒙古國合作發掘的一個項目,王娟作為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動物考古學家,也是中方唯一一名女性考古工作者。
放眼望去,一片荒野。從考古駐地到最近的牧民家開車需要近一小時。“我們日常用電依靠太陽能電池板和汽油發電機,吃水要用卡車到附近的小溪去拉,通信就只有一個當地1G網絡的手機,信號還時有時無。洗澡就更奢侈了,我差不多一個月沒洗澡。”王娟説,每天除了一起工作的同事,陪伴着他們的只有天蒼蒼野茫茫,烈日暴雨,馬和狗,貓和鳥,還有和草原的深秋一起到來的——狼。“這些客觀上的困難是考古工作的一部分,既然選擇了,那麼你就必須接受並且克服。”
王娟從小就對考古感興趣,經常看一些相關書籍。雖然家人一開始認為考古工作不適合女生,但王娟依然在澳大利亞考取了動物考古學方向的博士,並帶着這份興趣和熱愛來到了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我是家裏唯一一個考上大學並且出國留學的人,所以在家裏我有話語權。”王娟笑言道。
所以,她沒覺得這裏很苦,相反,王娟覺得很有趣。
(王娟)
匈奴對於華夏文明而言並不陌生。我們從很多史料故事裏也能看到他們的身影。“但是這些記載都是真的嗎?這就需要通過我們的考古發掘和研究來證實、補充甚至推翻之前的一些文字材料。這也是考古工作的意義之一。”
作為動物考古學家,王娟的任務就是收集、整理、研究遺蹟中發現的動物骨骼遺存,為整個發掘項目提供動物考古方面的研究資料。“對於遊牧民族來説,動物與人的關係會更加密切,他們的衣食住行都離不開動物,尤其是在出行和食物這兩個方面。”
不過到達蒙古國開始工作後,王娟發現,這一個月可能要吃苦頭了。“生活條件艱苦這些我都有心理準備,但有一點即使是做了大量的心理建設,還是比較難適應。”她所説的這一點,就是吃飯。
頓頓“羊肉大餐”讓王娟有點受不住了。羊肉炒飯、羊肉撈麪是蒙古工地上最常吃的食物。就連早飯,也會在大米粥裏放入甜奶油和肥羊肉片,青菜在這裏從未出現過。“我們隊上一個很健碩的男隊員,喝了這個粥直接吐了出來。”受不了羊肉羶味的王娟現在回想起那個味道還是一哆嗦。
無奈之下,中國考古隊員只能靠老乾媽辣醬和泡麪調劑飲食,而王娟更是把自己的標準一降再降:“我就告訴自己,吃的只要能維持體力幹活就行。”
同事們對這個國內過去的唯一女性十分照顧,通過協調,將一個原本用做工作間的蒙古包騰出來讓王娟單獨居住。
這讓王娟心存感激,但對此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其實我去和蒙古的女生一起住或自己單獨搭建個小帳篷都沒有問題。我更希望同事不要因為我是女性而額外照顧我,在工作中我們都一樣,為了同一個目標努力,互相理解、互相支持。”
王娟認為,公眾以及部分考古從業者依然對考古存在刻板印象。很多人認為這種經常在野外的工作更適合男性,或者説考古本身就是一個偏男性的職業。“可是我覺得只要你對這個工作的性質有了清晰的瞭解,這些外在因素都是可以克服的。像考古這樣的專業性極高的工作,其實更加註重的是一個人的專業素養。”
王娟回憶説,在她去過的美國和澳洲,考古項目負責人有很大一部分是女性,而且參加田野發掘的學生也有很多女生。“我印象比較深刻的是一個澳洲的女老師,當她在外主持考古發掘時,她的丈夫就肩負起更多的家庭事務,而且會在空閒時帶着孩子到工地與她團聚。我覺得對於已組建了家庭的職業女性來説,另一半的理解和支持是她們做好工作的重要條件。”
説到這一點,王娟又舉了一個例子。“我的博士生導師現在是美國一所大學的教授,婚後丈夫一直很支持她的事業,並和她一起去了澳大利亞工作,現在又回到美國定居。導師除了教書,還要做科研,非常忙,她的丈夫就做了很多事情輔助支持她。總是有人會問職業女性:你怎樣去處理你的家庭和事業之間的關係,但很少有人會問男性這個問題。”
(蒙古國匈奴貴族墓)
在蒙古一個多月的野外工作讓王娟瘦了不少,她很開心。但她更開心的是她的研究獲得了進展。
“在這個匈奴貴族的墓地裏,我們觀察到了用動物,尤其是馬的頭和蹄子來陪葬的現象。在中原地區的墓葬裏,經常能看到整個動物用來陪葬,但是匈奴這類遊牧民族會盡量利用動物身上的每一個部分,可能因為物資的短缺,他們經常只用吃剩下的、肉少的動物頭部和四個蹄子來陪葬。這是遊牧民族墓葬的一個特點,用頭、蹄來象徵這個動物的整體。目前我也正在寫關於匈奴墓葬出土動物骨骼的研究報告,希望可以通過結合考古學材料、歷史文獻記錄以及民族學的記載,對古代遊牧民族的生活有更深入的探索。”
她對女性考古工作者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我所認識的女性考古人都有兩個特點——對考古的熱愛和堅持。有了這兩點,她們覺得工作中的一切困難都可以努力克服。我還想對考古行業裏的男同事們説,作為女性考古工作者,我們其實並不需要額外的照顧,需要的是理解和支持。在考古的道路上,讓我們同甘共苦,通力協作。”
曹凌子:一腔熱血為考古
1989年出生的曹凌子是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的新人,但是對於考古工作來説,她算是經驗豐富了。
高中畢業後的曹凌子因為一次偶然的機會接觸到了考古工地,激發了她對文物考古的興趣,所以在本科畢業後,考取了鄭州大學考古系研究生。“我本科學的是戲劇影視文學,跟考古沒關係,進入這個行業可以説完全憑藉着一腔熱血。”曹凌子笑着説。
作為跨專業的學生,雖然在考研階段自學了考古學的基礎理論知識,但曹凌子坦言,與本科專業畢業生相比還是有差距。“人家學了四年,我這突擊學習肯定比不了。但好在研究生學習階段一直是在項目上,理論與實踐的結合還是讓我受益匪淺。”
曹凌子研究生階段跟隨導師從事宋元時期碑刻墓葬方向的研究,參加過禹州瓷窯遺址、關帝廟遺址、小雙橋遺址等項目的發掘研究工作。
(曹凌子)
李素婷這樣評價曹凌子:“她和我一樣從事的是傳統的田野考古工作,比較艱苦,尤其對女孩子來説,最困難的還是協調各種關係,要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這些方面她都進行得不錯,可以感受到她對這份工作的熱情和喜愛。尤其叫我印象深刻的是曹凌子入職考試,筆試面試都非常出色,特別是在談到對考古工作的理解和願景時,她非常堅定地表示,正是受到鄭振香老前輩的事蹟鼓舞才投身到考古事業,並立志以鄭先生為榜樣,成為一名出色的田野考古工作者。”
在曹凌子看來,現在的田野考古工作已經並不算艱苦了:“像我之前和現在正在工作的項目都是在鄭州周邊或是較發達的村鎮,條件和其他偏遠地區的同事比已經是天堂了,就算是在農村,生活條件也比以前好了很多。”
讓曹凌子比較頭疼的問題和李素婷所説的一樣,協調關係和與人交際。拿目前曹凌子所負責的鄭州書院街商城遺址為例,大河報記者在工地現場看到,參與發掘的民工、技工等近兩百人。“這些人的安全問題,現場水電,文物安全等都是我來協調。”曹凌子説,因為這個遺址在市區內,所以處理問題相對方便得多。如果項目在農村,那就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
在鄭州小雙橋遺址工作時,曹凌子深刻感受到協調關係的難度。“因為項目勘探和發掘佔用了村裏的耕地,所以必須和村民、村委會以及所屬的街道辦事處協商。只要有人不同意,我們這活兒就沒法幹。這時候如果是個男負責人,也許喝頓酒塞包煙就能解決問題,我們女性就只能靠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硬着頭皮説。”
雖然這些讓曹凌子棘手的問題一直存在,但考古在她心中的神聖地位一點也沒有動搖,她也不希望別人對她熱愛的事業有誤解。“從事考古工作後,身邊有很多不瞭解考古的人就會時常問我,你們挖出來的東西是不是都能自己帶走啊?你怎麼能幹挖墓這麼不吉利的活兒啊?這些問題太常見。但是最讓我氣憤、心裏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有人跟我説,考古?國營盜墓罷了!遇到這樣的,我會直接懟回去的。”
在採訪過程中,曹凌子時時刻刻都流露出對考古事業的喜愛之情,也能感受到這份工作給她帶來的自豪感。在她看來,從事考古的女生能吃苦、會得多、懂得多、有耐心、體力好並且行動敏捷,“這個工作能讓我有這麼多的優點,你説我能不愛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