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崇園姐姐:只能這樣算了啊,希望我們可以開始新生活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73775-2019-03-28 17:17
來源:微信公眾號“後窗工作室”

我猶豫過是否要接受調解,但我們諮詢了律師,開庭的效果可能和調解是一樣的,也有敗訴的可能。我不想那個樣子。
之前想讓王攀受到懲罰,但我們的力量太渺小了,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他受到懲罰。我們沒有權力讓他辭職,給我滾。寄希望於學校,但學校沒有做出比較大的幫助。
只能這樣算了啊,能怎麼辦,沒有辦法。
文 | 張藝
編輯 | 胡大旗
3月25日晚,陶崇園的姐姐陶小慶發佈微博:“時隔一年,王攀終於認錯道歉了。”
一年前的3月26日,26歲的武漢理工大學研究生陶崇園跳樓身亡。警方調查結論為高墜死亡,排除他殺,不予立案。
事發後,家屬在陶崇園的電腦中發現了一個文件夾,裏面保留了自2017年10月以來,他與導師王攀有關的聊天記錄和郵件往來。
陶小慶公佈的聊天記錄顯示,王攀多次讓陶崇園幫其送飯,要求陶崇園喊自己“爸爸”,並且對陶崇園的深造留學意向作出控制和阻撓。此外,陶崇園在事發前多次向家人抱怨導師對自己造成的困擾。
家屬認為,陶崇園的死亡與導師王攀之間有因果關係。
4月18日,陶崇園父母起訴王攀侵犯陶崇園人格權一案正式立案。
根據陶崇園父母的代理律師金宏偉總結,5月25日,收到舉證通知;7月31日,證據交換並庭前會議;曾有一次擬開庭通知,後取消;隨後進入調解階段。2019年2月2日,第一次正式調解,雙方沒有達成和解協議。
3月25日,武漢市洪山區法院做出民事調解書,雙方自願達成如下協議:王攀同意於3月25日在法庭安排下,就其在教育培養陶崇園過程中的不當言行道歉;王攀對失去陶崇園這名優秀學生深表痛心,對陶崇園的悲劇表示惋惜。王攀向陶崇園家屬支付撫慰金65萬元。
“我覺得這個結果是部分正義。希望教育部門就王攀的師德問題、是否符合教師資格的問題進行調查、處理。” 陶崇園父母的代理律師斯偉江説。

陶崇園姐姐在微博上稱已與王攀和解。
“只能這樣算了啊,能怎麼辦,沒有辦法”
後窗:3月25日的調解現場是什麼情況?
陶小慶:當天下午,我和爸媽到武漢市洪山區人民法院第六法庭,雙方確定好協議內容,分別錄完口供、簽字之後,王攀向我爸媽當面道歉。
道歉是針對當事人的,原告是我爸媽,所以我去了另一個房間。據我爸媽轉述,除了他們兩個人,還有王攀、一名法官和兩名武漢理工大學的老師在場。王攀道歉時拿着一張A4紙,照着上面的文字念。
我爸媽情緒失控了,一直在哭。
在2月2日那次調解時,王攀答應鞠躬,後來又不答應了。這次也沒有鞠躬。
後窗:你們怎麼看待這個結果?
陶小慶:有一點無能為力。但這畢竟是民事訴訟,最好的結果也就是這樣。
我猶豫過是否要接受調解,但我們諮詢了律師,開庭的效果可能和調解是一樣的,也有敗訴的可能。我不想那個樣子。
之前想讓王攀受到懲罰,但我們的力量太渺小了,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他受到懲罰。我們沒有權力讓他辭職,給我滾。寄希望於學校,但學校沒有做出比較大的幫助。
只能這樣算了啊,能怎麼辦,沒有辦法。
斯偉江:我覺得是部分成功、部分正義。目前也只能做到這一點。後續希望教育部門就王攀的師德問題、是否符合教師資格的問題進行調查、處理。
後窗:調解過程中,雙方的主要訴求是什麼?
陶小慶:整個調解過程是很漫長的,從去年11月22日開始,通過法院溝通過四五次吧。
對方想讓我們不再和學校提要求,不再和他提要求,不要在網上發言。想用錢平息事態。這怎麼可能呢?
他不願意道歉,不想負責任,一直説我跟這個事情無關。但我們絕對要道歉,只有在道歉的基礎上,我們才會答應調解。
後來他答應道歉,但是一直在斟酌道歉的內容。
斯偉江:賠償金額在對方要求之後,我們基本上沒有改過。
在道歉用詞上,他們想和死因撇開關係,是教育管理出了點問題。但從我們的角度來説,他的行為不當,死因與他有一定關係。
後窗:據金宏偉律師介紹,2月2日有過一次正式調解,甚至已經制作了調解筆錄。
陶小慶:他同意公開道歉,並且同意現場鞠躬,但具體協議裏有一些我們接受不了的情況:他要求我們不能公開發言,否則要全部返還賠償金,而且還要給他違約金。
為什麼不能公開發言?為什麼要賠給他錢?又不是封口費。
斯偉江:“不得發表任何與這個案件有關的言論”,“公開”兩個字都沒有説。我們改了一下:“不得發表與調解協議相悖的言論”,他們也不同意。
他的要求有些過頭。

王攀與陶崇園。
“希望這個案件對以後的類似悲劇能有一定遏制作用”
後窗:去年4月初,在事件進入法律程序前,你曾經發過一條微博,向學校和王攀致歉。
陶小慶:當時在跟學校談這個事情要怎麼處理,學校把我們留到了凌晨,説清明節前有人可能要利用這件事情,你趕緊澄清一下,不然出了事情你負不起責任。説得太恐怖了。
我當時沒有頂住壓力,被嚇住了,就發了一個道歉聲明。
斯偉江:我後來讓她把道歉刪了,沒有必要道歉嘛,受害人怎麼能跟加害人道歉呢?
後窗:你在整個過程中有什麼感受?
陶小慶:困難吶。很多人願意幫忙,但是掌握的信息太少了;掌握信息多的核心人物反而不願意説;還有很多人提供了一些信息,但是不能公開。立案之後,只有一個武漢理工的人願意在口供上簽字。他是我弟弟的一個哥們兒。
他們那麼年輕,怕王攀或者學校以後把他們怎麼樣,我覺得也可以理解。
金宏偉:阻力很大。這個案子一直不開庭,一直調解;而且我們沒有查詢到類似事情相關的司法判例。
這麼多學生出事兒,都沒有一個正式的結果,在我看來,這可能是司法在迴避這個問題。
但現在這個結果比我預想的阻力要小,我最開始以為立案都立不上。
斯偉江:阻力主要就是拖延,民事案一審審限一般是六個月,這個案子從去年4月18日立案,快一年了。
客觀來説,我覺得法院在這個過程當中付出了不少,承辦法官本身也挺不錯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拖。
後窗:這起案件之前,沒有同類型案件?
斯偉江:過往的案子都是和中小學生羣體相關,比如中學生跳樓,和學校管理有一定關係。
這起案件應該是第一次有人通過法律渠道要導師來承擔法律責任。之前我們也想過通過私了的方式解決,但後來覺得進入法律渠道,對以後的類似悲劇能有一定的遏制作用,不能你拿點錢就把這個事情擺平。
後窗:從目前結果來看,陶崇園的案件是否能起到這樣的作用?
金宏偉:我們希望形成一個判例,讓大學生羣體一旦再遇到類似情況,至少有一個維權的啓發。我們有這個期待,但是這個案子調解了,沒辦法實現。
斯偉江:因為是個調解協議,它不會有這種判例作用,但肯定會鼓勵一些人走司法渠道。
陶小慶:收集證據特別重要,特別特別重要,然後尋求律師幫助,堅持到底,最後會有一個比你當時放棄更好的結局。
“王攀道歉了,希望弟弟在那邊過得好,希望我們可以開始新生活”
後窗:整個過程中,你見過王攀幾次?
陶小慶:就那次庭前會議見過,大概在去年7月底、8月初。他精神狀態挺好的,我覺得他沒有半分歉意。
他當時提交的證據,是一些捐錢、對學生施恩、幫學生評定獎項之類的內容。他提到,這些全是他的善行。他不斷提到對我弟弟好的地方,比如逢年過節給一點錢。
我聽到就想吐,感覺他一點懺悔之心都沒有。
後窗:你們當時有交流嗎?
陶小慶:沒有直接的交流,只有間接的。比如他説完這些,在經過法官同意後,我反問他,難道一個大善人就有權力去壓榨別人的自由、壓榨別人的時間、對別人精神控制嗎?
我們對王攀的意見,從來不是説他狹隘,是他對我弟弟的控制以及精神壓榨,但他每次都説他是一個大善人。
後窗:他什麼反應?
陶小慶:他沒有反應,就低着頭。
我全程都盯着他,但他眼神有閃躲,一直沒有直視我的眼睛。
後窗: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陶小慶:我們已經沒有資本去跟學校談了,因為籤的協議上面説,“不得再以任何理由及方式就本案相關事實向被告王攀及其所在單位武漢理工大學主張包括民事權利在內的所有權利”了。
我也不知道還能做什麼,現在對我家可能也是一個比較好的結果,畢竟拖下去也不是辦法,真的太磨人了,太累了,我自己都感覺快受不了,更何況我爸媽。
希望我們可以開始新生活吧:我今年畢業,論文差不多完成了,也有了自己想去的地方;希望爸媽不要一直糾纏在這個事情裏面,他們年齡大了,折騰不起。
後窗:把這個結果告訴陶崇園了嗎?
陶小慶:26日上午,我們一家人去給弟弟上墳,按照老家的習俗,給他準備了蠟燭、香、鮮花,然後燒紙、放鞭炮。
和他説王攀道歉了,希望他在那邊過得好,希望爸爸媽媽儘快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