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綠皮書》對當今世界嚴重的現實關照_風聞
舸斋井盐-小斋如舸自许回旋可-大梦似痴谁云颠倒知2019-03-29 18:19
久違了 一種似曾相識的嶄新方式
——電影《綠皮書》對當今世界嚴重的現實關照
虛竹子

前言
觀賞完電影《綠皮書》,我感受到的是一種久違的親切。在那細膩流暢得略顯平淡的電影語言之下,展現出的是精湛而嫺熟的視聽表現手法,深厚而豐富的藝術素養,深邃的思想和質樸的講述。影片所表達出的對歷史、現實與未來的思考,遠超越這部電影原型故事本身,卻又通過對各種傳統電影元素的創新組合,使之完美地在一部影片中呈現,而且毫無違拗。這是一種似曾相識的嶄新方式,老江湖的新戲法。老樹新花,堪贊!堪賞!堪借鑑!
《綠皮書》在中國上映以來,票房成績大大超出預估。一部以種族歧視為背景的文藝片,儘管有輕喜劇的名頭,但都不足以解釋這一現象,我從朋友間的反饋中卻似乎悟到了一個靠譜的説法。魚在水中時,從未意識到水的存在。這種對生存環境中必備要素是否存在的意識,只能是在這種要素缺失時,即魚脱離水的情況下才會產生。對這種環境要素的依賴,是適應的結果,暫時的缺失會產生不適,長久的缺失便會萌生渴望。中國觀眾便是那久旱的禾苗,再一次感受到了如魚得水的舒適,既然如此,一時之間安能不見洛陽紙貴?
藝術沒有國界,人類的感受力本就沒太大差異,理解力在全球化背景下也空前接近,並且這一趨勢會持續下去。好的藝術作品從來不缺乏觀眾,在這個信息爆炸的時代尤其如此。互聯網巨大的虛擬空間,稀釋着人類文明千百年積累下來的經典,滋生出巨量的垃圾信息,這是一種文化層面的劣幣驅逐良幣現象。經典一定曾經流行,曾經流行卻未必都會成為經典。與流行相比,經典之所以可以永恆,就是因為經典不僅經歷了流行,還經歷了涅槃。雖然生存環境必備要素過久的缺失會導致部分死亡,但沒有死亡也就沒有涅槃。
靜水深流,語到極致是平常。面對《綠皮書》的如許精緻,一時真不知從何談起,也不確定哪一種方式更恰當,乾脆就用《綠皮書》的方式吧。
您別笑我東施效顰,這是我誠摯的敬意。

正文
作為觀眾,如果您願意把《綠皮書》當作《肖斯塔科維奇第七交響曲》來聆聽;那麼,作為讀者的您,也完全可以把此文當作這部交響樂結尾的牛鈴。僅有牛鈴未免乏味,更不會產生些許回味,那就讓我們在重温那三封家書中展開思緒,美麗善良的德洛麗絲曾從中感受到深深的愛意與欣喜。我們也常説“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這是一種似曾相識的嶄新方式。
Oh god no!(哦,天啊,不!)
Eyes on the road!(看着路!)
高山上蓋廟還嫌低
面對面坐着還想你
——陝北民歌
家書之一:
When I think of you
想你之時
I’m reminded of the beautiful plains of Iowa
我彷彿 置身壯麗的愛荷華平原
The distance between us is breaking my spirit
身遙遙 念成殤
My time and experiences without you are meaningless to me
無你相伴 虛度日 繁華亦悲涼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was the easiest thing I have ever done
愛上你 是那麼順理成章
Nothing matters to me but you
除你之外 夫復何求
And everyday I am alive, I’m aware of this
心自了然 在我全部的生命裏
I loved you the day I met you,
愛你 終如初見
I love you today,
愛你 至今不變
And I will love you to the rest of my life
愛你 在我餘生的每一天
作為一部公路片,影片《綠皮書》主要描述了一次為期兩個月的公路之旅。這次旅途穿越了叢林和平原、曠野和農田、城市和鄉村,經歷了黑夜與白晝、烈日與嚴寒、零雨與風雪,南來北往、冬去春來,在過去與未來間架起了一座溝通人們心靈的橋樑。這是一次重温往事的發現之旅、一次温馨的治癒之旅、一次真正的突破之旅。
黃金未必時刻閃亮,浪子難得迷途悔愴;
老而彌堅不曾凋萎,深根隱埋何懼風霜。
——電影《魔戒I——魔戒重現》
在影片《綠皮書》裏,《魔戒》中的“大步佬”阿拉貢變身為意大利裔“大嘴佬”託尼.利普(本名託尼.維利朗加),雖然胖了不少,但身手依舊矯健強悍,還添幾分狡猾和絮叨。沒了顯赫的出身,託尼的主要生存技能是司機兼保鏢,但只要錢給得夠多,他也願意嘗試各種工作,只要有需要,只要不嚴重違法,只要他喜歡。
託尼有過參軍的經歷,駐紮在二戰後的德國,美帝的宣傳使他對前蘇聯和古巴懷有很深的敵意。歸來的戰士(如《第一滴血》中的蘭博)沒有獲得起碼的尊重和禮遇,他不得不為一家的生計和自己的尊嚴掙扎在那個複雜而黑暗的世界。美國意大利裔總讓人聯想到黑手黨,但他至少是個白人,所以要像個白人那樣活,包括對黑人的態度。而實際上“油膩的意大利佬”,在“正統白人”眼中不過就是“半個黑人”。(詳情請參閲觀網《“半個黑人”的世紀美國夢 ——反意大利主義、教父和意裔美國人的“藝術翻身史”》。這裏另外要囉嗦兩句的是,某個演講視頻中,某位那邊回來的,説什麼美國意大利裔第一代賣批薩,第二代賣批薩,第三代賣批薩,現在終於進步了,互聯網賣批薩。他用自己的嘴放人家的屁,他不嫌惡心我們還嫌污染了空氣呢!你應該在那邊競選個議員、總統什麼的給我們看看。你跑回來幹什麼用?除了污染空氣。)對於英雄,我們不能只在又一次需要時才會想起他們,也許到那時,他們已經被逼蜕變為了“黑武士”。託尼幸運地逃脱了那樣的蜕變,因為他有一個温馨幸福的大家庭,有飽經風霜、見識深刻的老父親和岳父,有知己知彼、患難與共的兄弟和朋友,有美麗賢淑的妻子和一雙聰明可愛的兒子。託尼在每封家書末尾都要親親的弗蘭基和尼基,這當年的小哥倆正是今天影片《綠皮書》的編劇尼克.維利朗加(他還出演了本片中的黑手黨中間人一角)和片中飾演託尼兄弟魯迪.維利朗加的弗蘭克.維利朗加,他們用行動證明了自己都是好孩子(某些人的瞎話説得真糟糕)。
來自《紙牌屋》的唐.謝利,在本片中是主動衝進地獄拯救妻子的俄爾普斯。現實中的唐.謝利先生早已經深深地意識到了這一點,這也是他要展開在美國南部巡演的根本動機。影片《綠皮書》中的唐,開始決定做這次巡演的目的既簡單又複雜,簡單就像衣錦還鄉,複雜因為他要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他深知自己可能會遭遇到的一切,但他也非常自信憑藉他已經獲得的聲譽、身份和影響力,那些不測都會成為他炫耀實力並實施完美復仇的機會。所以最初,他要求託尼充當的不是一個簡單的司機兼保鏢,而是一個貼身男僕,這樣更能使他在南方白人異樣的眼光裏獲得復仇的快感。可老練的託尼果斷拒絕了這一歧視性要求,並且在明確唐的主要需求後,他給自己開了個更合理的價碼。物有所值,唐最終選擇託尼是一種為保萬全的妥協,事實證明這是個明智的選擇。無論唐是要實現主要目標,還是在客觀實際面前,唐最終意識到他在方方面面,都只能選擇各種各樣類似這樣的妥協。因為他根本沒想過要掀桌子,他要繼續玩下去,他沒有回頭路可選,也不可能回頭。這就和託尼的境遇與選擇如出一轍,儘管他們的樂趣點看似截然不同。這也是他們最終能冰釋前嫌的真正基礎,他們是一對真正的患難兄弟。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唱片公為此次巡演租用了兩輛1962年款De Ville凱迪拉克,該車系歷經了兩代設計師的演變,從“流線型”轉變為“船型”,火箭造型的車尾當屬凱迪拉克在那個時代的流行設計元素。這是受冷戰時期美蘇兩國軍備競賽之一的“太空計劃”的影響,是凱迪拉克身上揹負的那個時代的獨有的烙印,記載了時代傳奇,也反映了時代本身。歷史需要用優美的語言向後人傳授真諦,也需要用藝術的美感來傳承文化。這部車是當時美國五分之四成功男人的選擇,豪華如裝上輪子的泰姬陵,先進則是因這輛車代表的是未來。這車着實威風,再由託尼這樣一個準白人擔任司機,難怪嚇得黑人旅店裏的一個小夥奪路而逃——他一定以為是警察來找他麻煩了;但在白人的俱樂部就沒那麼簡單了,他們會區別對待,車可以進VIP車位,唐卻只能去儲物間換演出服。
託尼開車的技術十分嫺熟,但表現的機會不多,他倒車回來拾飲料杯算是一個。時間充裕,出於安全考慮,他開得也不快,在三重奏的另兩名成員駕車超越他時非常不爽。當時託尼更多隻是擔心他們會出事誤場,影響自己還沒到手的收入。他們四人在演出收入這個問題上,是個標準的利益共同體。
溝通兩岸,來往便捷,其利莫若橋。開啓這次旅途的第一個鏡頭是在橋上,這是一次高效的溝通之旅。儘管前方道路坎坷曲折、叢林密佈、雨雪交加,所有這些艱難困苦、觀念差異、衝突矛盾都沒有成為溝通的障礙,到是起了催化劑的作用。至於在什麼時間上的橋,又是在什麼時間下的橋,留給有興趣的觀眾自己去發現吧。
旅途中的風景和氣侯與劇情幾乎有完美的呼應,也是託尼和唐關係演化的背景。
叢林退去,籬笆豎起。影片放映到全片一半左右時,直接出現了在灰色籬笆兩邊的對視。一羣衣衫襤褸在田野上勞作的黑人農工,一個衣着光鮮坐在由白人擔任司機的豪車裏的黑人音樂家,這鮮明的對比在唐心中掀起的波瀾,要比凱迪拉克沸騰的水箱還要激烈。面對這場景唐並無震驚,因為他非常熟悉,小時候司空見慣;面對如此景象,唐有無語的痛,這麼多年過去了,依舊沒有任何改變,這正是他開展南方巡演意義的一方面。在那羣勞作的黑人眼裏,這彷彿是個神蹟,可以想象此事會長久地在他們周邊傳播,引來質疑也引發探究,一個僱傭白人開車的黑人老闆成了他們的傳説,最終唐會成為他們努力的一個方向,唐給他們本來無望的生活帶去了巨大的希望。儘管世界上有各色各樣的籬笆,好在籬笆不是牆,即使是牆,如長城般雄偉,也擋不住人類交流和溝通的渴望。
雨夜風悽,雪路語暖。“落日鎮”不是哪個具體的鄉鎮,而是得名於美國實行種族隔離政策的區域。在這些區域裏,普遍實行一項在日落後禁止黑人在當地滯留的規定。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託尼和唐碰到的最糟糕的警察,與美國曆史上的實際情況相比(甚至至今),都已經算很温和的了,這是他們的幸運,更幸運的是在他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得到了一位熱心稱職的警官的重要提醒,良言一句三冬暖,風雪之夜的豪車內外頓時暖意融融。
這次漫長的旅途,最終還有一件使託尼耿耿於懷的事——“奶子堡”(本片中對匹茲堡的戲稱)。多數人喜歡或多或少地誇讚自己的家鄉,與實際有所差異多是因視角不同;有意誇大、引人豔羨則是出於虛榮;至於這種明顯帶有誘惑性的勾引,如果不是一種誠摯邀請的特別表達,那麼謊言被戳穿的時候,多數也就是友盡之時;實際這不過是大兵們排遣寂寞的意淫,你若當真,那是你的錯,念念不忘,終成妄念。唐一開始就不信這個説法,不是因為他是同性戀,而是基於常識,常識很重要哦!曾常有人説“外國的月亮比中國的圓”,現在好像又被調過來説了,其實對所有人而言,事實都是我們古人説的那句“月是故鄉明”。何必要讓相思成災?鑽石其實就埋藏在自家後院。
最終是唐駕車把疲憊不堪的託尼送到家門口,在這個風雪平安夜,託尼和唐最終完成了角色的轉換。唐放下託尼獨自開車駛向遠方明亮的燈火,雪地上留下從曲折到筆直的車轍。影片若在此處結束,感覺也很不錯,但為了讓唐的轉變能更徹底地展現給觀眾,編導安排唐在平安夜匆匆趕回自己的“城堡”,釋放了那位操着一口頗顯怪異的倫敦音的印度管家阿密特,這也使得他之前拒絕託尼直接到家坐坐的邀請更合情理、更通人情。唐雖沒有家人要見,但仍有人在等他,而他本人真正的漫長之旅也才剛剛開始。若要改變人們的意識,不但需要卓越的能力,更需要巨大的勇氣。
蔑視自己往往從蔑視別人開端,改變別人需要從改變自己做起。

白茫茫大地 一片真乾淨
——《石頭記》
家書之二:
The trees have shed their leafy clothing
黑森林的華衣
And their colors have faded to
紛紛墮 色漸衰
I saw a millions of trees all dusted with snow just like out of a fairy tale
銀裝素裹 真如夢境
I would count hours, minutes and seconds until you are in my arms
倒數着分分秒秒 只待那時 我便擁你入懷
衣食足,知榮辱;倉廩實,知禮節。
——《三字經》
“被竊了我的華衣,我寧願赤露。”忘了這是哪位西方詩人的句子,影片《綠皮書》中的唐雖然沒這麼説,但就是這麼做的。在Primo西服店受到歧視性待遇的唐,希望通過“基督青年”得到心靈和肉體的安撫,但不走運的他被抓還被打了,被赤身裸體地晾在浴池一角冰冷且堅硬的地上。
與託尼比較隨性的衣着不同,影片中的唐有着高度禮儀化的服飾,從一出場的國王長袍,到出行的西服革履,再到演出時的禮服,甚至獨處自酌時的睡袍,每一種搭配都是一種高貴典雅的典範,但我們也由此看到了一個被緊緊捆綁着的靈魂。唐把自己包裹得精緻且嚴實,是因為他的內心深處異常寒冷,用他自己的話説就是:他不夠黑,也不夠白,甚至不夠男人,誰能告訴他“我是誰?”。託尼不能,也沒有人能,這個問題只能由他自己解答。唐有心理學的學位,影片中“醫生”這個稱呼並沒有錯,他很早就做出了正確的自我診斷,但苦於沒有治療的手段和藥物。每晚一瓶的順豐威士忌只是安慰劑,喝多了還有副作用,不醉不醒,越清醒越痛苦。幸運的是通過這次旅途,唐通過治癒託尼身上的一些小毛病,最終化解了自己內心中的大矛盾,從而完成了自我治療。世界上的很多病症皆是如此,一個人的不治之症,在兩個人看來可能根本不是什麼問題。有什麼想不開時,千萬別自己喝悶酒,找個人聊聊就好。“大冬瓜”找到了“小土豆”,比較出了自信;唐找到了託尼,也找回了真正的自我。
在警察局準備給律師打電話時,唐卻把電話打給了肯尼迪總統,他的那件被雨淋濕的黑大衣,在“大嘴阿拉貢”眼中彷彿放射出了巫師甘道夫那襲白袍一樣的光輝。儘管唐肯定有自己的律師,儘管他認為這樣做很糟糕,但他之所以還這樣做,就是因為他清楚地知道,在這個標榜法制的國家,通過正常的法律手段已經不能解決他眼下的問題。執法者的偏見受到大環境主流意識的加持,執法行為任意妄為,這本身就是在違法,所以唐在這一局中並不算犯規。警察局長接到州長的電話,實際州長應該也沒職權直接干涉,所以才威脅要派國民警衞隊去解決,這實在是個巨大的諷刺。這讓人想起了“小石城事件”,那次身為總統的二戰盟軍統帥奧森豪威爾,甚至動用了美軍王牌101空降師,只為護送幾名黑人孩子正常上下學。納税人呢?你們的錢啊!唐佩戴的那枚牙齒,是一件禮物,那不是老虎的犬齒,也不是鯊魚的利齒,而是一枚食草動物的臼齒,不能撕咬只適合研磨。唐學的是古典樂,他全部的的才華都集中表現在他的音樂上了。
“人不管做什麼,都應竭盡全力。工作就要全心全意,歡笑就要開懷大笑,吃飯就要像吃最後的晚餐那樣去享受每一頓。”這是託尼老爸教導他的話,他恰當地用在了唐的身上。
託尼很能幹,也很能吃,這甚至成了他一種應急的掙錢手段。在和肥仔保利比賽吃戈爾曼的熱狗時,他就掙到了能解燃眉之急的50美元。儘管那並不像強尼説的那麼輕鬆,這也並不是託尼第一次用這種方式掙錢。如果要問在這種帶有賭博性的生存競爭中,為什麼託尼總能贏(實際上他輸過很多次,包括被別人打。),就因為這種事對如肥仔保利們而言,動機不過是聊以充飢,而對託尼來説用這樣的方法掙錢那是在掙命。“賭命漢”喜歡這種方式,贏來的更有樂趣,這簡單的快樂使他樂此不疲。而實際上無論是坐到戈爾曼的櫃枱前,還是跪在地下擲色子,託尼從決定參與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輸了,不論這個賭局的結果是輸還是贏。雖然勇氣可嘉,但方式錯誤。唐那次説得非常對,託尼有機會選擇更好的,卻選了最差的。但唐此時還沒有意識到,他在剝奪託尼樂趣的同時,自己卻深陷在類似的樂趣之中。苦人兒何苦為難苦人兒?
託尼通過對一份涉嫌欺詐的食物的準確評價——鹹死了!第一次獲得了唐委婉的表揚,説他有做美食評論家的潛質。投桃報李,託尼在肯塔基州和唐一起分享了一份相對比較美味的肯德基全家桶,為自稱從沒吃過炸雞的唐(肯定不是錢的事),在此後的歡迎晚宴上擺脱尷尬場面做了合理的鋪墊。更重要的是一頓肯德基融洽了二人本來緊張的關係,也使得唐那堅硬的保護層逐步軟化。唐的精湛演奏使得託尼感到震驚,他甚至藉機向身邊的黑人同行誇耀,解釋英大師一詞,Virtuoso源自意大利語,意思表示真的很出色,名符其實的高手。二人間的認同感,正是由此得以逐步深入。
美味的食物和悦耳的音樂,都能帶給人們最直接和單純的快樂。現在世界上隨便問某個人,最能代表美國的食物是什麼?多半恐怕會説是肯德基和麥當勞代表的美式快餐;最能代表美國的音樂是什麼?那就非爵士樂莫屬。附庸風雅的高貴白人,只把吃飯和聽音樂視作一種時髦的標籤;貧苦的勞動人民的需求,卻更接近食物和音樂的本來面目,也更容易創造出優秀的美食和音樂。食物和音樂本沒有身份認證的功能,但對不同食物和音樂的態度,卻能評估一個人的基本鑑賞力,甚至還能評估一個人是否足夠誠實。魚子醬很腥,臭豆腐很臭,各有所好,各得其樂。
吃飯關乎禮儀也關乎尊嚴,吃什麼有時可以不計較,在哪吃就是原則問題了。《魔戒》中夏爾的半身人經理,你堅持原則不讓唐在餐廳就餐尚可理解,但你認為“大嘴阿拉貢”是用錢就能收買的,那你就觸犯了“國王”的底線。真是別胡扯了!唐把計劃內最後一場演出的決定權交給了託尼,這是充分的信任,託尼沒有因為自己的經濟利益而置朋友的尊嚴於不顧,支持了唐罷演的決定,拒絕在那個不歡迎唐的地方繼續呆下去。
唐:I’ll play. If you want me to.
託尼:Let’s get the fuck outta here.
狼狽的餐廳經理招至黑人侍者們的竊笑,任他惱羞成怒、惡語相加,託尼和唐都沒再予以任何理睬。這都將成為唐的另一段傳説的精彩細節,這是託尼和唐用行動喊出的《人猿星球》中凱撒的那聲NO!這無言的一聲,更加堅定決絕,也更隱忍和剋制。
“友誼不是偶然的選擇,而是志同道合的結果。”這是意大利作家莫拉維亞的名言,習大大前些時訪意前,在當地發表的署名文章也曾引用該句。來自《斷背山》的德洛麗絲,其實你不必特別感謝唐幫託尼給你寫信,唐幫忙的這兩封信的初衷本來就不是為你。唐對你説的是實話“謝謝您和我分享您的丈夫。”,只因託尼對他不感冒,他才沒得手,呵呵。朋友不能只分為可以上牀的和不可以上牀的,這太簡單了,世界那麼複雜。所以作朋友,心在一起,比身子膩在一起更重要,也更有實際意義。“仁者愛人,愛人者人恆愛之。”這是兩千五百多年前中國古人的智慧名言。我們古人把人類的自然本能,單純的性關係,昇華為人類社會的倫理關係,並以其為座標系,系統定位中國古代社會的所有關係,完成整個社會體系的構建。關係決定態度,這是最基礎的政治。
這章最後補充一點關於方便的問題,作為文明人方便不能太隨便,隨便方便真的很不文明!但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這也需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方便關乎文明,也關乎尊嚴,別因小失大,自取其辱。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辟天下寒士盡開顏。
——《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杜甫
家書之三:
Sometimes you remind me of a house
更多時 你是一間我常常憧憬的小屋
A house with beautiful lights on it
光潔而温馨的小屋
Where everyone is happy inside.
那裏面 盛滿了所有人的幸福
拒絕了不歡迎唐的白人鄉村俱樂部,依然飢腸轆轆的託尼和唐聽從半身人經理的推薦,來到了著名的桔鳥餐廳。盛裝出現的二人,初進餐廳顯得和這裏活潑輕鬆的氣氛格格不入,引來了眾人異樣關注的目光,但隨着託尼和女招待的一句切口式的對話,這一切不和諧都被完美化解了。在二人享用了桔鳥招牌套餐後,唐在本片中最精彩的演出拉開了序幕。女招待好奇地發問,託尼泄底加擠兑式的鼓勵,唐放下音樂大咖的架子,走上小小的餐廳舞台,坐在一架簡陋的立式鋼琴前,如他初學鋼琴時的情形一樣。唐先取下鋼琴上的那杯威士忌,招來託尼的會心一笑。唐彈奏了一曲他最擅長的,在白人金碧輝煌的場所裏不讓他彈奏的歐洲古典樂曲。
當肖邦的練習曲《冬風》響起,宣告了國王的歸來,“大嘴阿拉貢”還魂。國王至高無上,至高無上的國王懂得對人民和權力的敬畏,人民熱愛自己的國王。偉大的藝術,誕生於人民,歸屬於人民。桔鳥餐廳裏快樂搖擺的人們,和音樂廳中不合拍地瞎晃的白人們相比誰更懂音樂?誰更配享受音樂所帶來的快樂?不言而喻。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僅僅依靠那對春姑娘空無的期盼,是絕對無法熬過嚴冬的。是上一縷春風中及時的播種、是夏日裏辛勤的耕耘、是秋霜降臨前忙碌的收穫、是對春天必然在嚴冬之後到來的規律認知,才使我們能每每在絕望中萌發希望。一枝獨放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爵士樂是音樂文化雜交的產物,雜交產生雜種優勢,但也造就不下崽兒的騾子。與桔鳥餐廳裏鋼琴、中音薩克斯、低音提琴、架子鼓的即興演奏組合相比,紐約庫珀夜總會里以長號為主的演奏相比,顯得異常單調而乏味。
唐興致所至,終於站起來演奏了,他坐得實在太久了,真正開心的笑容綻放在他的臉上,這是真正的突破。他決定自此後每週都免費演這麼一場,不知道真實的唐.謝利先生是否堅持那麼做了。桔鳥不是唐的終點,熟知古典音樂的他把爵士樂推向一個新高度,這是昇華,但也是背離,需要不時回到爵士樂誕生的大地上吸取新鮮的養分。雅俗共賞何其難以,移風易俗何其艱以。
家有賢妻,男人在外不做橫事。託尼擠兑唐的那句“man”,直譯為男人就好。《魔戒III》中,戒靈曾經傲慢地説:男人殺不死我!結果他犯烏鴉嘴,話音未落就當場身首異處在了洛汗國公主伊歐玟的劍下。

日暮蒼山遠 天寒白屋貧
柴門聞犬吠 風雪夜歸人
——《逢雪宿芙蓉山主人》劉長卿
流浪漢與旅行者的根本區別,不在於他們兜裏是否有錢,而在於他們是否擁有一個在需要時可以直奔而回的家。家不需要有多大,重要的是足夠舒適和温馨,既能安放疲憊的身體,也能安放不安的靈魂。
唐獨自一人住在卡耐基音樂廳的樓上,房間寬敞,陳設奢華而繁多,有來自非洲巨大的象牙和水牛角,有來自俄羅斯的套娃,有來自埃及尼羅河上的小船模型,有來自中國美麗的大瓷瓶,還有一套不知哪裏來的純白的國際象棋(我一直納悶那怎麼玩呢?)。這麼大的房間除了高高在上的國王寶座,旁據一室的巨大鋼琴,還有一位印度管家幫他打理,這就是託尼眼中的唐的城堡。
託尼和唐的差別是明顯的,他租住的房子不大,也沒什麼像樣的陳設,但因為有家人的陪伴而顯得足夠温馨,用中國人的話説有人氣。當然也有不靠譜的朋友,比如強尼,他實在沒必要抱怨人家為什麼不那麼吻過他,因為他實在不怎麼可愛,在他眼中就只有錢。“回來晚了沒牀睡”從託尼老爸這句樸實的話看,不管託尼的祖上是不是米開朗基羅,他們家都是從窮日子裏熬出來的。1962年時黑人乾的活,曾經也是他們初到美國時的生計。勞動並不卑賤,鄙視勞動才可恥,好逸惡勞更是無可救藥。回來晚了沒的可不光是牀,還有美食,可能還有老婆,託尼豈敢兒戲。但託尼也是人,他不是神,也不是有神庇護的奧德賽,但幸運的是他有唐。在託尼被大雪成功催眠後,唐把自己的毯子給託尼蓋上,自己坐到了駕駛座,繼續託尼的迴歸之旅,這是繼桔鳥中演奏的自我突破後的又一次自我突破。
唐最終沒有繼續《海上鋼琴師》1900的悲劇,他主動走出了自己的城堡,去擁抱了自己久違的兄弟。在猶太老夫婦之後,他也走進託尼一家居住的小屋,還帶來了一瓶慶祝勝利的香檳。與朋友分享美酒和美食、尋求更多溝通和理解、共同面對和分擔問題,這樣的生活才是美好的生活。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回鄉偶書二首·其一》賀知章
為了生存人們可以暫時屈就,為了有尊嚴的生存人民則必須持續鬥爭。鬥爭有很多方式,可以是唐的方式,也可以是託尼的方式,還可以是唐和託尼共同抉擇的方式,但終歸都是人民的方式。我不喜歡加長版《天堂影院》裏的鴛夢重温,當今世界需要的是《綠皮書》中不同族羣的人們,在同一個屋檐下的緊緊擁抱。
在美國長期生活,綠卡對所有人都是必須,“綠皮書”卻成為其中一部分人的另一種必須。當年暢銷的《綠皮書》,是那時黑人到美國南部的旅行指南,並不是種族歧視本身,只是弱者在強勢壓迫面前,為有尊嚴地生存做出的必要妥協;今天獲得奧斯卡獎和票房佳績的影片《綠皮書》,是對當下世界如何走向未來的提示。種族主義不過是影片故事的背景,極端民粹主義才是現實。從“種族主義”到“極端民粹主義”不過是換了個説法,就像某些勢力主導的上世紀的“反共”和這個世紀初的“反恐”,名稱不同,本質依舊。這是再一次縈繞在世界人民耳畔心頭的歷史迴響,從這一點看,影片《綠皮書》本身就是給這首交響樂結尾的牛鈴,而嚴峻的現實才是這首交響樂本身。
託尼拾來的那枚綠色小鵝卵石,是我們神話中女媧娘娘補天時遺留在大地上的那三塊之一,是孕化出孫大聖的那一塊的同胞兄弟,是講述《石頭記》的那一塊的一師之徒,還是萬能的上帝無法找到的他搬不動的那一塊,也是影片《綠皮書》的自我化身,更是能安撫當今人類不安靈魂的蝸居,是人類文明這艘小船駛往未來的“壓艙”之一。
影片中曾輕描淡寫地提到《肖斯塔科維奇第七交響曲》,該曲又名《列寧格勒交響曲》,它誕生在戰火紛飛的戰場上,它誕生在被敵軍重兵圍困的城市裏,它誕生在被飢餓和死亡籠罩的人們心中;此曲第一次奏響是在1942年3月5日的古比雪夫“文化宮殿”禮堂,由隆莫斯德指揮,莫斯科國立劇場管弦樂團演奏,並用無線廣播對全世界做現場直播;在接下來的半年裏,1942年3月29日此曲在莫斯科奏響,1942年6月22日此曲在倫敦奏響,1942年7月19日此曲在紐約奏響;1942年8月9日此曲在仍然陷於敵軍重重圍困的誕生之地列寧格勒奏響,這次奏響同時也奏響了二戰歐洲戰場反攻的序曲。
在那一系列奏響之後的第二十年,影片《綠皮書》的原型故事在另一塊土地上發生了;在這個故事發生之後的第五十六年,影片《綠皮書》在當年故事主人公的孩子們手中誕生;在那些往事發生後的下一個世紀,在2019年這個乍暖還寒的春天裏,還是在那個三月,我有幸目睹了電影版“列寧格勒交響曲”在中國的首次奏響,這足以彌補當年《列寧格勒交響曲》未在中國奏響的遺憾。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這是正義之聲在歷史深處的迴響,那聲音曾引領世界人民共同走向抗擊法西斯侵略的最終勝利,這聲音能否再次喚起當今人類心中的良知與正義?這雖尚未可知,但我們知道當今人類世界所面臨的一系列問題,僅僅單純依靠科技進步是無法徹底解決的,還需要一種似曾相識的嶄新方式——人類命運共同體。
這就是影片《綠皮書》對當今世界嚴重的現實關照。

後記:
從影片《綠皮書》在國內上映,到此文發表的這段日子裏,發生了很多事:有民粹主義引發的殘忍的恐怖襲擊,有產品缺陷導致的悲劇墜機,有的翫忽職守釀成的惡性事故。當這些事接連發生時和其後,我們看到了人們不同的表現:有原諒兇手的穆斯林,有隱瞞實情的資本家,有壯烈犧牲的消防員,還有藉機撈取實惠的投機者。這些人和事,就是當前我們所面對的複雜而瘋狂的世界。
當然也有好消息,中國和意大利就一路一帶達成全面合作協議。古老的中國和羅馬故地的意大利,再一次續寫着延綿兩千多年的傳奇,這是天經地義的合作。習大大在法國舉行的四方會談中更進一步提出,“四大赤字”是制約當前人類社會發展的首要問題,只有共同堅持公正合理、堅持互商互諒、堅持同舟共濟、堅持互利共贏,才能最終破解這一系列問題。
那天,觀賞完影片《綠皮書》從影院出來,腹中略感飢餓,影院旁就是一家肯德基,但那實在不合我的胃口。還是馬路對面來碗蘭州牛肉麪,韭葉子的面型,再加個雞蛋。吃完了滿腹得很啊。
媳婦孩子在家還沒吃,想了想,又踱過馬路進了肯德基,買了一份全家桶。開門的孩子看到我手中的全家桶,投來一絲異樣的目光,一邊喊着媽媽來分享,一邊忙着伸手都接了過去。
吃美了的娃,嘴甜地向媽媽誇我有進步。我從他娘倆吃剩的全家桶裏面撿起一個小麪包,瞪了娃一眼,説道:“吃你的得了,哪來的那麼多費話?”
附一:
本文中三段家書的譯者之一何暢煒,另與李飈先生合譯新作及推文:有興趣的朋友不妨試讀一下。
帝國墳場的如煙往事 ——《王的歸程:阿富汗戰記(1839-1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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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的歸程——阿富汗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