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出軌,常常是兩個人的“共謀”_風聞
曾不才-贪才好色之徒,公众号:曾不才在别处2019-03-30 17:08

在人類的眾多種越軌行為中,出軌大概承受着最大的道德壓力。在中國古代,通姦者要被遊街示眾,更嚴重的還要被施以腐刑(男)、幽閉(女),再嚴重的,則有“騎木驢”(刑具刺傷陰道致死)。所謂萬惡淫為首,儘管出軌本身只傷害自己家人,並不像偷竊、殺人危害那麼大。
到了現代,出軌者照樣被一刀切地污名化。男的叫渣男,女的叫蕩婦、綠茶婊。
問題是,當一個國家有35%的男的出軌,15%的女性也出軌,它還真的只是個道德問題嗎?
《廊橋遺夢》裏,梅里爾·斯特里普扮演的弗朗西斯卡有丈夫和兩個孩子。她在一次偶然的單獨在家的時段裏遇到了從華盛頓來的羅伯特·金凱——一個國家地理雜誌的攝影師。金凱讓弗朗西斯卡找回了久違的激情和浪漫。相處了美好的4天時間後,金凱提出要帶她走。弗朗西斯卡經過激烈的掙扎後拒絕了。
羅伯特的生活方式,處處和弗朗西斯卡形成強烈的對照。弗朗西斯卡一輩子都呆在麥迪遜縣這個傳統農村般的小地方,接觸着相同的人,過着重複的生活。羅伯特稱自己是個世界公民,旅途中看到一個地方很美,就可以下火車呆幾天。他從不感到寂寞,因為他世界各地都有有朋友,他需要所有人,但又不需要固定的陪伴。
這一切讓弗朗西斯卡心生嚮往,但又不敢付諸行動去爭取。她只是個家庭主婦。丈夫孩子出外4天,她説消磨時間的方式就是“像工人一樣幹活,只是沒那麼勤快。”她的生活就像她眼中的愛荷華一樣,用她的話來説就是,沒有她少女時代的夢想。
少女時代這個詞非常值得深思。為什麼一個女人婚前就像精靈一樣動人,婚後卻變成乏味的婦人呢?賈寶玉説,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之寶珠;出了嫁,不知怎麼就變出許多不好的毛病來,雖是顆珠子,卻沒有光彩寶色,是顆死珠了;再老了,更變得不是珠子,竟是魚眼睛了。分明是一個人,怎麼變出三樣來?
但大多數婦人並沒有生出不好的毛病來,很多還變得更慈祥,更有愛心和奉獻精神。她們只是沒有光彩寶色了,是顆死珠,變得乏味了而已。
魯迅説:“女人的天性中有母性,有女兒性,無妻性。妻性是逼成的,母姓和女兒性的混合。”這話可以説道出了女人婚後的悲劇根源。在男權社會里,女人是沒有自我的。婚前,她們的身份認知是某人的女兒,婚後是某人的妻子、某人的母親。在日本和歐美,女人婚後都跟着丈夫性,小山美伢變成了野原美伢,希拉里·羅德姆也變成了希拉里·克林頓。
從那時候開始,她們把家庭放在第一位,不再有自我。
“當一個女人做出抉擇,有了丈夫和孩子,某些方面,她的生命開始了,在另一些方面卻停止了。她建立了現實的人生,並把個人需求放一邊。”弗朗西斯卡説。

在跟羅伯特燭光晚餐前,弗朗西斯卡特地去買了條裙子。她跟店員説,她好久沒給自己買衣服了。她在鏡前看着自己的裸體,小腹依舊平坦,但豐滿的胸部已然下垂。
大概只有愛情,才可以喚起一個女人對自我的關注吧?
而社會對女人的期待,也是做一個好母親、好妻子,她們不需要有夢想,不需要關注自我。弗朗西斯卡本來是教師,但婚後丈夫不讓她繼續工作。
當弗朗斯西卡的兒子邁克讀到母親的日記,發現母親和金凱發生性關係之後,他心亂如麻:“我感覺她背叛的不是我爸,而是我。當你作為家中唯一的兒子,就會覺得自己是王國中的王子。母親有了你,便不再去想性愛。”
關注自我甚於子女的母親,還是母親嗎?
一個人的出軌,常常是兩個人,乃至整個社會的“共謀”。
梅里爾·斯特里普多年前演的《克萊默夫婦》,同樣包含着女性婚後尋找自我的主題。電影的一開頭,她扮演的喬安娜就離家出走。因為,她忍受不了作為丈夫附庸的生活。離家後她給給兒子寫了信:“我要去找些有趣的事做。我永遠是你心目中的媽咪,只是不能成為你家中的媽咪。”
喬安娜一開頭就走了,而弗朗西斯卡收拾完行李,卻還是決定留在丈夫和孩子身邊,到死也沒有跟羅伯特再見。
為什麼弗朗西斯卡放棄了一生只有一次的愛情呢?她説她需要家庭的甜蜜。她的婚外情不是因為丈夫酗酒、暴力。相反,她有個好丈夫。理查德體貼、温柔、誠實、乾淨,工作勤奮。只是,他給不了弗朗西斯卡想要的浪漫、激情,以及夢想。
丈夫理查德在彌留之際對弗朗西斯卡説:“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夢想,很遺憾我沒能給你。我很愛你。”

這其實才是我們大多數人的婚姻寫照。你跟你的伴侶並沒有什麼矛盾,他們可能都是很好的人,但彼此又彷彿缺少了些什麼。不知從哪一天開始,你們不再有欲仙欲死的性愛,沒有精神的共鳴。只是,你不會——或者説不敢——因此有分開的動機,因為,大家都是如此。並且,輿論對於出軌者,總是給予最大的道德壓力。
弗朗斯西卡的女兒卡洛琳説:“我居然維持了這段乏味的婚姻二十年,在這麼長的時間裏,丈夫沒有跟我激烈地做過愛,一次都沒有。”但是,她之所以容忍這樣的婚姻生活半輩子,只是人們教她要堅守承諾,正常的人都不會離婚。
這時候,婚姻就像皇帝的新裝一樣。大家都維持着一種“穿着衣服”的假象。邁克説他從來沒有對妻子不忠,可是心內卻已有無數次這樣的念頭。當羅伯特問,你有想過離開丈夫嗎?一向温柔的弗朗西斯卡突然怒不可遏。那看起來多像是潛意識的越軌動機被戳破後的惱羞成怒。

可是,你的伴侶有錯嗎?他也只是“被整個國家催眠”,隨波逐流地扮演社會賦予的角色而已。弗朗西斯卡説,理查德一輩子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不應該承受失去妻子的痛苦。兒女還小,不能失去母親,並且,她們需要一個忠誠的母親做好榜樣。她要是走了,她的一家會立刻陷入流言蜚語,這對他們是不公平的。
電影到此展現了個人和婚姻倫理間的巨大矛盾。婚戀關係裏不僅僅有自我、浪漫和激情,也有承諾和責任。背棄了後者,傷害是會延續到下一代的。
金庸的《天龍八部》裏,段正淳跟刀白鳳、秦紅棉、甘寶寶、阮星竹等多個女人有過曖昧關係。但和那些只是追求感官刺激的渣男不同,段正淳對每個女人都掏心掏肺地愛。當段延慶將段正淳的情人全部殺光時,段正淳甚至選擇了殉情。
愛情真的是排他的嗎?這更多是一種社會倫理的約束,人類情感的本性卻未必如此。也許,段正淳這種對每個女人都愛的死去活來的情況,最符合多數人的天性。自然界只有3%的動物是一夫一妻制,而人類也只是高級哺乳動物。
但和哺乳動物不同的地方在於,人是社會的動物,活在各種社會關係裏,所以需要責任。段正淳的情人們長時間獨守空房,久而久之都變得心理變態。而她們各自生下的女兒都跟段正淳的兒子段譽有過情感糾葛,卻悲慘地發現彼此是兄妹關係……這一切都是段正淳的多情所帶來的傷害。
從《倚天屠龍記》開始,金庸其實就開始給予多情的男子——張無忌、段正淳等——給予了人文關懷。一個人同時愛幾個人,並不是道德敗壞,不應該被當作十惡不赦的人。但與此同時,金庸也冷靜地展示了這種多情所帶來的倫理悲劇。To be or not to be?金庸沒有給出答案,讀者只能自己心裏有桿秤。
所以,最終弗朗西斯卡選擇了家庭,是想告訴觀眾婚姻的承諾大於自我?繞了一圈,婚外情還是錯的?
儘管弗朗西斯卡並沒有隨着金凱而去,但她在遺囑裏要求和金凱一起把骨灰撒在羅曼斯橋。“我把整個人生都給了家人,剩下的要給羅伯特。”
在看完了母親的遺囑、日記之後,兒子的態度由不解、難過,慢慢轉變為理解、醒悟。回到家後,他抱住妻子問:“我讓你快樂了嗎?我很希望能給你幸福。這甚於一切。”然後,兩人忘情擁吻。
説情話、熱烈地接吻、做愛,本來就是愛人間感情的重要催化劑,為什麼婚後我們便慢慢忘了怎樣表達這一切呢?
海倫·費舍爾認為,戀人間的愛情會經歷三個階段:性慾——吸引——依戀。在第三個階段,引發性慾的荷爾蒙幾快樂的多巴胺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產生安全感的催產素,戀人逐漸變成親人。
要找回前兩個階段那種衝動、相互吸引的感覺,則必須有意地進行一些浪漫的事,比如旅行、燭光晚餐等等。
只是,大多數人都只是順其自然,並遵循社會倫理做一個忠誠但又不愛自己伴侶的“好丈夫/妻子”。
如果,你可以一輩子做一個浪漫的情人,為什麼要把這個位置讓給羅伯特·金凱呢?
弗朗西斯卡遺囑的最後一句話是:“人生多美好,要做令自己開心的事。”
這世上有太多無趣、靠忍耐維持着的婚姻。但並不是所有這些婚姻都是無藥可救的。也許,你只是需要像邁克一樣,深情地告訴妻子:“我想給你幸福,這甚於一切。”一切就會迎來轉折點。
婚姻從戀愛而來,只是我們以為婚姻便是一個終點。太多人的人告訴我們,婚姻需要忠誠,乃至一種需要忍耐的義務,卻沒人告訴我們,愛情需要刻意去經營。就像偶爾去買一套裙子,在他面前重現少女的光華,或者像金凱一樣,在羅曼斯橋邊為弗朗西斯卡摘一束美麗的花兒。這些看起來沒用,但超越了瑣碎生活的細節,便是愛情的養分。
當催促你表達愛意的多巴胺和荷爾蒙日漸稀薄,你是需要刻意去做這一切的。對方的自我認知得到了充分的尊重,羅伯特·金凱又哪有機會乘虛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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