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外長辭職風波藴藏政治玄機_風聞
大牧_43077-2019-03-30 14:19
伊朗外長辭職風波藴藏政治玄機作者:秦天
本文轉載自:世界知識(ID:wap1934-1)
2月25日晚,伊朗外長扎裏夫通過社交網絡instagram宣佈辭職,稱“為不能繼續履職以及任內的不足與缺點而感到抱歉”。兩天後,總統魯哈尼發表公開信,高度讚揚扎裏夫的為人與成績,並稱“辭職有違國家利益,故不予批准”。當天,扎裏夫陪同總統出席外交活動,恢復了其作為外長的工作。辭職突兀而起,又戲劇性轉折,透露出伊朗執政精英的糾結與無奈,更昭示着國家政治的權勢轉移。
辭職的真假與得失
兩天之內辭職復職,看似不太合邏輯,卻又像事先規劃,可謂真真假假。扎裏夫確實有辭職之心。其一,當前情勢下伊朗外交的作為空間極其有限,外長“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美國總統特朗普上台後以伊朗為敵,退出伊核協議,對伊搞史上最嚴厲制裁,伊朗生存環境極度惡化。扎裏夫任內主攻點是對美關係,政績在於達成核協議,強項在於他在美國政策界、學術界的人脈。因為特朗普的強硬立場,扎裏夫保不住政績,無法施展所長。近一段時期,扎裏夫積極走訪俄羅斯、印度、中國及歐洲國家,爭取國際社會支持。但是,在美國綜合國力的威懾下,幾乎沒有國家敢為了伊朗8000萬人口的市場去得罪美國,或自絕於美國市場和美元金融體系。英法德三國1月底推出對伊“貿易結算支持機制”已經是其所能做的極致,也不過是讓伊朗“望梅止渴”而已。對扎裏夫而言,既然無力挽狂瀾,不如撂挑子走人。其二,外交部地位不高。外交部名義上是伊朗外交事務的最高管理機構,其實不然。在伊朗周邊地區,尤其是敍利亞、伊拉克等國,伊朗伊斯蘭革命衞隊扶植着親伊朗的民兵武裝,伊朗軍情部門眼線極多,故伊朗與這些國家的關係主要由所謂的“暗深集團”操控。因此,在攸關伊朗利益的中東事務上,外交部話語權極弱,扎裏夫運籌地區外交頻遭掣肘。就在扎裏夫宣佈辭職當天的早些時候,敍利亞總統巴沙爾突訪伊朗,全程由革命衞隊運作;巴沙爾面見最高領袖哈梅內伊時,扎裏夫都未獲通知,反而是革命衞隊“聖城旅”司令蘇萊曼尼在座。這一安排令扎裏夫氣憤至極,成為辭職的直接導火索。
不過,扎裏夫辭職亦不無假意。其辭呈是通過個人社交網絡發出,非正規官方渠道;發出辭呈後,扎裏夫亦未再三強調渲染,顯得去意不堅。筆者揣測,扎裏夫辭職乃投石問路,不乏政治算計。一是測試民意。既然沒什麼作為空間,扎裏夫怎麼才能坐穩位子呢?只剩下民意。辭職消息果然在社交網絡上引起強烈反響,伊朗網民多對扎裏夫的政績給予肯定,並勸他留任。因此,通過辭職這一番折騰,扎裏夫把支持他的民意調動了起來,用以抵抗其面臨的各種壓力。二是博取領導層支持。扎裏夫提出辭呈後等了兩天,這一“等”很有學問。他在等伊朗最高領導層對其辭職的反應。如果上級領導仍然挺他,扎裏夫就要等來一個正式説法。2月27日魯哈尼的公開信是這麼説的:“我讚賞您在第11和12屆政府的工作,外交部最近的成績很突出;正如最高領袖所言,你是可信的、勇敢的、虔誠的,站在抵抗美國壓力的前線;我意識到你所言外交部、政府甚至總統面臨的壓力,但我們仍將遵守承諾,度過這段艱難歲月。”同一天,“聖城旅”司令蘇萊曼尼也公開稱,扎裏夫掌控着伊朗外交政策,也總是得到國家高層尤其是最高領袖支持,他並未故意要把扎裏夫排除在巴沙爾訪伊日程之外。有了上面這些話,扎裏夫才回歸崗位。
伊朗外長扎裏夫
從結果看,扎裏夫有得,也有失。他固然借辭職喚起並展示了民意基礎,獲得了伊朗領導層的認可,證明了自己的重要性,但實質性的變化並不多。外交部在伊朗對外政策中的地位並未提升,敍利亞事務的決定權仍屬革命衞隊,美伊敵對也沒變。更重要的是,辭職風波中,最高領袖並未親自出面給扎裏夫撐腰,而是魯哈尼引用最高領袖的話來安撫扎裏夫。想必最高領袖對於擅自鬧脾氣、動輒援引民意的做法頗為顧忌。魯哈尼前任內賈德曾在諸多問題上與最高領袖不和,甚至賭氣連續11天缺席內閣會議,其後直至今天,最高領袖對內賈德依然極不待見。鑑此,上演辭職戲碼的扎裏夫在最高領袖那裏恐怕還是減分了。
權力天平向保守派傾斜
温文爾雅的扎裏夫賭上個人仕途,放出辭職大招,顯然不只關乎個人進退,而是與伊朗國內政治鬥爭息息相關。
最近一年來,伊朗政壇氛圍明顯在朝有利於保守派的方向偏轉。伊朗素有改革、保守兩大政治傾向與發展路數,並形成兩個政治陣營。兩派明爭暗鬥構成伊朗國內政治變遷的主線。魯哈尼2013年上任後,以核談判為抓手,凝聚國內共識,擴大了改革派的執政基礎。即使保守派也認可核協議,伊朗舉國一度形成温和務實、謀求發展的新氣象。改革派的優勢一直延續至2017年魯哈尼連任總統。但是,特朗普毀約、恢復對伊制裁後,伊朗經濟遭受重創,民生艱難。當年的政績反而成了保守派詬病魯哈尼、扎裏夫的把柄,通過簽署核協議改善對外經濟合作的設想完全落空。魯哈尼政府與改革派開始走下坡路,保守派則逐步扭轉持續了七八年的頹勢。扎裏夫的辭職戲碼,固然是改革派的一次掙扎,也恰恰暴露了改革派壓力不堪承受之重。扎裏夫個人或許拉抬了些民意,但改變不了政壇氛圍對改革派不利的大趨勢。這個趨勢已經在塑造2020年議會選舉、2021年總統選舉的基本格局。
與政治氛圍變化相對應,保守派的權力佈局趨於嚴密。扎裏夫辭職前後,伊朗發生了兩起高層人事變動。其一,2018年底時任確定國家最高利益委員會主席沙赫魯迪病逝,哈梅內伊很快決定由時任司法總監拉里賈尼轉任確委會主席,並接替沙赫魯迪在憲法監護委員會中的席位。其二,由於拉里賈尼卸任司法總監,哈梅內伊於3月7日任命萊希出任新的司法總監。而萊希正是魯哈尼2017年大選時的競爭對手,也是批評魯哈尼政府的主要喉舌之一。拉里賈尼和萊希都是“無論何時何地都堅決維護領袖權威”的保守派政治家,年齡分別是58歲和59歲。通過兩次人事調整,最高領袖不僅讓保守派陣營控制住了兩大權力機構,而且實現了兩大機構掌門人的年輕化。更關鍵的是,上述人事調整也透露出最高領袖對繼承問題的些許安排。根據伊朗憲法,伊朗專家委員會負責遴選下一任最高領袖,如選不出合適之人,總統、司法總監、憲法監護委員會中的一名法學家(由確委會來指定)將組成“三巨頭”暫行領袖職能。拉里賈尼和萊希原來就被認為最高領袖的潛在繼承人,現在又把持確委會、司法總監兩個關鍵位置,增加了保守派他日拿下最高領袖職位的把握。保守派的人事安排步步進逼,而扎裏夫辭職卻更像是改革派的花拳繡腿,缺乏底氣和硬氣。
美伊關係躲過一劫?
扎裏夫辭職消息一出,輿論最擔心的是如若保守派出任外長,甚至藉此獲取更大的決策權,伊朗很可能退出核協議,重啓核研發。如果局勢進一步升級,不排除美伊擦槍走火。自二戰以來,幾乎歷任美國總統都有自己的戰爭,屬於特朗普的戰爭有可能就是針對伊朗。隨着扎裏夫官復原職,伊朗還將暫時留在核協議內,上述擔憂暫時打消。對伊朗保守派而言,扎裏夫仍有利用價值。他畢竟能言善辯,外交藝術高超,是維護伊朗國家形象的一張名片。扎裏夫在台前苦苦支撐,保守派在台下肆意批評,這對保守派而言是最佳方案。
美伊關係度過一劫,不過是延續了特朗普上任後雙方的“冷戰”局面和“時間遊戲”。與美朝關係大幅轉圜不同,美伊之間幾乎連直接接觸都已中斷。特朗普政府似乎希望用制裁大棒和全面遏制來壓垮伊朗,魯哈尼則希望在困境下頑強支撐,熬過特朗普任期,期待美國新總統上任後實現大逆轉。雙方互不退讓,而是等對方先讓步、先垮台。這正是美伊關係40年來的基本狀態。其間,兩國不是沒有主動求變的試探,也不是沒有緩和的契機,但總是對不上節奏,難以形成持續合力。除了特朗普,從里根到奧巴馬的幾任美國總統都多多少少有過改善對伊關係的努力,但或很快放棄,或遭繼任者破壞。伊朗的改革派也在持續做出改善美伊關係的努力,哈塔米如此,魯哈尼亦如此。他們的第一任期都幹得不錯,第二任期都遭遇相似的內外壓力,幾乎無法繼續與美西方緩和的進程。對這種囹圄或怪圈,美國人怪罪於伊朗,伊朗人怪罪於美國。扎裏夫辭職風波,只是美伊關係波浪中的一朵浪花,類似的浪花還會不斷湧現,卻還達不到躍出“冷戰”框框的程度。
(作者為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中東研究所副研究員。本文刊登在《世界知識》2019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