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決定了流量明星的生命週期?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74575-2019-04-01 09:34
本文章轉自好奇心日報 韓方航 製圖 :鄭舒雅
作為個體的流量明星或許生命週期短暫,但流量明星現象卻經久不衰。
2018 年見證了中國流量明星的第一次更新換代。
鹿晗、吳亦凡、楊洋、李易峯在 2014 年前後被封為內地四大流量小生。他們在過去一年參演的影視項目,無論是電視劇還是電影,無論是口碑,還是收視票房均不理想,至少未能展現出與他們所坐擁的流量相匹配的商業價值。
然而在另一方面,流量明星仍然在被源源不斷地製造出來。朱一龍、白宇憑藉着網劇《鎮魂》一舉成名;鄧倫羅雲熙楊紫通過《香蜜沉沉燼如霜》獲得了更高的知名度;而蔡徐坤在《偶像練習生》中 C 位出道以後,更是成為了如今最當紅的流量明星。在微博的明星勢力榜上,他從 2018 年 5 月起已經連續 10 個月排在首位,而此前能夠擁有這樣待遇的恰恰就是鹿晗。

如果以粉絲追捧程度作為衡量標準的話,或許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過去四年中國娛樂行業見證了第一代流量明星的飛速崛起以及飛速衰落。他們的生命週期看上去大大縮短了,相比起 20 年前被冠以四旦雙冰名號的趙薇、周迅、章子怡、徐靜蕾、李冰冰、范冰冰等人,流量明星很可能無法擁有這樣一個漫長的職業生涯——他們看上去更像是一種娛樂時代的快消品。
在《到底是誰製造了流量明星》一文中,我們提出了這樣的觀點:以往的“明星——媒體——大眾”傳播模式,已經被互聯網時代的“明星——粉絲——大眾和媒體”模式取代。互聯網的人口優勢被挪移到了明星價值體系裏,無論以何種方式,只要粉絲造出了足夠多(往往還需要足夠持久)的聲量,一個人就可以成為“明星”。
在 2000 年前後,粉絲只不過是被動的接受者,等待着明星參與的影視作品上映,而明星也只需要按照自己的職業規劃,與導演、製片人接洽尋找合適自己的作品即可。粉絲與明星之間的關係並沒有那麼緊密。如今粉絲與明星之間形成了一種接近於綁定的關係。粉絲養成明星,而明星則獲取粉絲身上的價值。
《創造 101》的粉絲們現在都已經接受了這樣一種邏輯。他們將自己製造出的流量視為一種投資。李燕飛花了好幾千塊購買火箭少女的第一張 EP 專輯。她相信銷量這個數字本身,會向騰訊、哇唧唧哇等火箭少女運營方,證明某一位特定成員的價值,並在日後的培養過程中傾斜更多的資源。“我認可她的重要性,所以就砸錢了。”
李燕飛所説暗示了這樣一個事實:粉絲們都明白,他們製造流量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向路人證明自己的偶像有多麼偉大。事實上,很少有粉絲會這麼想,他們最多認為如果能順便培養一些路人的好感度,就已經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
粉絲製造流量的目的,是為了向金主證明偶像的價值,並因此幫助偶像獲得更好的發展機遇和資源。而這裏的金主,就是經紀公司和品牌商。如同《創造 101》和《偶像練習生》這樣的綜藝節目所展現出來的那樣,粉絲需要率先向他們展現自己的價值,才能幫助偶像獲得更好的資源。
粉絲、偶像、品牌商、經紀公司之間就已經形成了一個閉環。粉絲們用流量證明偶像的商業價值,品牌商和經紀公司基於流量,將廣告預算和影視資源投入在偶像身上。反過來,粉絲們購買偶像代言的產品,為偶像的影視作品貢獻收視率,這些消費金額最終回到了品牌商和經紀公司的手上。

《創造 101》將流量明星的商業模式演繹得最為直接
這種以流量為核心的商業模式,與傳統娛樂明星的商業模式幾乎完全不同。傳統明星的職業核心在於圈子,而流量明星的職業核心不僅在圈子內,也在圈外。某種程度上,後者更要緊一些。如果沒有了聲量,一切皆不復存在。他們的生命週期取決於是否能夠長期維持粉絲的熱度。
要維持熱度,方法之一是源源不斷納入新人。可惜這個方法其實很難,因為對於流量明星來説,他們所面臨的困境之一就是“出道即巔峯”。
粉絲基於互聯網製造流量,而這種傳播機制的特性就在於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內,讓自己的聲量遍及整個互聯網場域,從而製造出爆款級別的流量明星。蔡徐坤通過《偶像練習生》,朱一龍、白宇藉由《鎮魂》在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內迅速成為頂級流量明星,都是這樣一個機制的產物。
而在快速收割粉絲的反面,一個容易被忽視的現象則是,在尚未成為粉絲的羣體中,大致分為兩種。其中一種對娛樂漠不關心,他們自然不可能成為粉絲。剩下的在或多或少對他們有所耳聞或者瞭解之後仍然沒有被圈粉,這意味着他們基本不會是這些明星的受眾。
當《偶像練習生》和《鎮魂》成為爆款,他們就幾乎已經將所有人都納入到了影響範圍之內,會被吸引的人自然就會被吸引,而不會被吸引的人未來也幾乎不會被吸引。在這種情況下,流量明星的天花板,在他成為流量明星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明白無誤地體現了出來。
當然,還有第二種方法:讓現有的粉絲一遍一遍為自己製造新的流量。
李燕飛就曾經為自己的偶像做過一段時間的打投。在一個月的時間內,她每天會用三四個小時為自己的粉絲刷票。機械性的工作讓她感到疲憊,並質疑自己所做的事情的意義。曾經參加過範丞丞反黑工作的袁婷也在一個多月後覺得自己的行為無趣而又無聊。現在的她成為了一個“佛系追星”的人,只有在看到相關的內容的時候才會隨手點個贊,而不會再去做刷流量這樣的事情。
類似這樣的事情被粉圈稱為“虐粉”,也就是虐待粉絲。虐粉的誘因可能是明星本人被爆出負面新聞,也可能是經紀公司為了榨取明星價值而推出了一些粉絲們看來不合理的產品,從而讓粉絲們感到自己的偶像被不公平對待。被虐之後,一部分粉絲可能出於斯德哥爾摩症候或者是為偶像犧牲的自我感動成為更鐵桿的粉絲,但更多人卻只會因為被虐而脱粉。
最不濟的,要防止粉絲脱粉。這一點似乎無可避免。喜新厭舊是人的天性,更何況當代娛樂工業具有滯後性——在一種模式成功之後,更多的人就希望複製這種模式,這導致審美的迅速氾濫,以及觀眾審美疲勞的出現。
2014 年李易峯和陳偉霆的 CP 組合通過電視劇《古劍奇譚》而為人所知。迎合在國內越發壯大的腐女文化,李易峯、陳偉霆也成為當時的一線流量小生。兩年後,改編自耽美小説《你丫上癮了》的網劇《上癮》播出之後,再次引發狂潮,而兩位主演黃景瑜、許魏洲也因此在娛樂圈中獲得了一席之地。而到了 2018 年,《鎮魂》再次憑藉着打着擦邊球的“社會主義兄弟情”讓朱一龍和白宇一夜爆紅。

三年前的《上癮》如今還有多少人會提起呢?
從一個明星處脱粉,掉入了另一個明星的大坑,就這樣粉絲們在不同的明星之間流轉,也製造着一個又一個流量明星的高峯與低谷。
事實上,人人都瞭解這些維持流量明星生命力的方法,但這只是一種理論上的侃侃而談,以流量明星迭代的速度來看,這些維持的方法和讓他們賺到錢的方法成了完美的悖論。結局就是,人人都知道流量明星的生命週期不會長久,所以會在允許的時間內最大限度地換取商業價值。
在被圈粉的過程中,粉絲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個消費者。無論是《偶像練習生》這樣的綜藝節目,還是《鎮魂》這樣的網劇,他們只需要躺着、觀看節目,就能夠獲得快樂。
而當流量明星成為流量明星之後,粉絲就成為了被榨取的對象。邀請流量明星做代言人的希望粉絲能夠購買代言的產品,經紀公司掏錢為他們發專輯、辦生日會,也希望粉絲能夠購買支持,而把流量明星捧成主演的影視公司也希望粉絲能夠轉化成為收視率和播放量。而粉絲們自己也張羅着各種刷榜事宜,以便偶像能夠獲得更大的成功。
也就從這一刻開始,粉絲與流量明星之間構成了一種交換關係。正如粉絲視自己刷流量為一種投資一樣,他們不再只是一個消費者,而是需要貢獻出自己的價值,包括刷流量的時間精力,也包括購買專輯和代言產品的金錢。而偶像需要回饋給粉絲愛意和影視作品之類的回報。
交換關係通常都建立在一個相對平等的互惠之上,如同每次購物消費者都希望能夠物有所值。如若偶像從粉絲身上榨取過多,那麼粉絲脱粉的概率自然就會大大提升。而所有流量明星所面臨的問題就是,以流量為核心的商業模式中,永遠是榨取多過於回饋。
在一夜成名之後,流量明星獲得最多的資源通常都是商業品牌的合作以及代言。粉絲為了支持偶像,也願意花錢支持。儘管明星的廣告會因此鋪滿大街小巷,但對於大部分粉絲來説,這也並不構成一種實質性的回饋。
影視作品相較於商業合作,會是一種更好的對於粉絲的回饋。然而,影視項目的週期相對更長(儘管已經在各種方式上提高了速度),上映也有諸多的不確定性。白宇在《鎮魂》之後,就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影視空窗期,隨之而來的就是其人氣下滑幅度相比起朱一龍來説要嚴重得多。
事實上,即使有影視作品上映,他們也未必能夠符合粉絲的期待。因為《鎮魂》而開始追星的粉絲,部分的情感投射就來自於“社會主義兄弟情”的描繪,而隨着國家調控日趨嚴格,以及演員對於自身未來發展的考量,要讓他們再次出演同題材的劇集,希望渺茫。
在粉絲看來,他們所做的一切是對於偶像的投資和愛意,以及各種不同類型的自我投射。過快商業化和過於固定的明星人設,很難抵禦粉絲審美疲勞的出現。粉絲成長的時候,他們鍾愛的明星往往並沒有跟着變化。
2018 年之所以見證了初代流量明星們的衰退,也正是因為這些問題的集中爆發。鹿晗在 2015 年和 2016 年各有 3 部參演電影電影,但此後兩年就毫無成績。他參與的網劇《擇天記》在 2017 年就已經反響平平,而《甜蜜暴擊》不過正是這一趨勢的延續。同樣的,吳亦凡、李易峯、楊洋在過去兩年的影視作品數量也有限。隨着粉絲熱情的消退,他們基於流量的商業價值,也與巔峯期相去甚遠。

鹿晗的《甜蜜暴擊》被一次又一次拿出來作為流量明星迭代的證據
不過,流量明星不會就此消失,它與互聯網和商業天然吻合。
互聯網與電視時代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打破線性時間,同時打破了單一話語權。雖然製造流量明星的機構依然是專業機構,但是他們完全不必受到“黃金時間”的限制,也不用一味討好所有人。甚至和流量明星一樣,只要找對了定位,就有可能獲得關注。互聯網就像一個無邊無際的貨架,上面註定會不斷擺上娛樂產品,而流量明星只不過是這些快餐化娛樂產品的附屬產物。
儘管產品層出不窮,娛樂產品的內核總是具有相似性——無論電視劇、電影還是書籍,無論是好萊塢還是中國大陸,具有大眾娛樂效果的產品,都是因為迎合了大眾情感。青春校園劇之所以能從 2014 年的《匆匆那年》一直火到 2017 年的《致我們單純的小美好》(你還記得《十八歲的天空》甚至於更早的《十六歲的花季》嗎?其實也是一樣的),就像每年都會有一大批 16 歲的男生女生一樣,青春也是一個永恆命題。
最經典的產品內核當然是瑪麗蘇。2015 年的《花千骨》讓霍建華的“深情老幹部”人設深入人心,而 2018 年《香蜜沉沉燼如霜》中,鄧倫出演的角色也同樣始終不離不棄地愛着女主角。瑪麗蘇是一種古老然而具有持久生命力的故事框架,並不是流量明星成就了瑪麗蘇,而是(成功的)瑪麗蘇(產品)成就了流量明星。
當然,內核儘管不變,互聯網讓一切都加速了。幾年間,受歡迎的明星類型或許起起伏伏,作為個體的流量明星或許生命週期短暫,但流量明星現象卻經久不衰。
流量明星從來不是主角,互聯網和人們的慾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