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雁默文章《愈窮，台灣人愈不會「求解放」》的回應_風聞
凯申日记本-凯申日记本官方账号-微信公众号【凯申日记本】2019-04-02 14:41
@雁默 先生針對我的《我們到底需要一個什麼樣的台灣？》寫了一篇文章《愈窮，台灣人愈不會「求解放」》，看完之後，感覺雁默兄似乎沒有明白“窮台”是什麼意思，只是在字面上進行了理解，並加入了自己一些想象，而最終討論的對象，已經不是我的原意了。
“窮台”這個詞在2016年之前，在網絡上只有很零星的提及。我在2016年到2017年，寫了三篇長文，把這個觀點進行了系統化、理論化的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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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篇文章，總共大概十多萬字，全面、系統地從各個角度探討了“窮台”的理論基礎、方式方法、內外環境、輿論和意識形態、操作技巧等等，如果雁默兄有興趣，可以一觀。
基於以上窮台理論的觀點，針對雁默兄下面這篇文章，我簡單説幾句。以下斜體字為雁默兄原文：
有一種已經成形的觀點是，只要大陸實力超越美國，並讓台灣愈來愈窮，台灣人自然就會「求解放」。關於窮台觀點，我一直未置可否的主要原因，是此理論內容包含的變數太多，也太「唯物主義」，寄希望於此，恐怕終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但既然是統一的選項之一，就值得將問題釐清。
先説結論，愈窮，台灣人愈不會「求解放」。
窮台策略用大白話説吧，就是讓台灣民眾沒有「掙錢」的出口，好比掐住一個人的脖子，使其無法呼吸，要呼吸就投降。換言之，大陸若要徹底實施窮台政策得堅壁清野，阻擋台灣民眾往大陸「找錢」，否則若在台灣賺不到錢，到大陸賺即可，政策無效。所以若大陸仍對台灣民眾開放，只對政治層面進行，發揮不到窮台的效果。
【常凱申點評】這裏對窮台的理解是錯誤的，窮台，“窮”的目標是台灣，而不是台灣人。窮台更不是堅壁清野，阻止台灣民眾往大陸“找錢”。
孫武在《孫子兵法軍爭篇》中列舉的用兵打仗八條原則之一就是“圍三闕一”。 在“窮台”思路中，不但不會阻擋台灣民眾來大陸賺錢，反而是樂於看到這樣的情況發生。因為只要公正合理，那麼來的往往都會是有一定競爭力的、年齡在工作年限之內的勞動力。更何況現在大陸二線城市都在“搶人”，這些人來了，給大陸繳納税收和保險，卻很少會用到醫療養老等資源，大陸為什麼要阻擋呢？
反之，寶貴的勞動力來了大陸，那麼台灣本土必然會面臨人才流失。人才流失了，更有利於“台灣變窮”這件事的發生。而台灣變窮，大家找不到工資高的職位，人心就更不穩定，就會更希望去大陸工作，這是一個良性循環的“窮台”過程。
台灣的資本也是如此，你可以來掙錢，招商引資嘛，對大陸很有好處，同時會把資本從台灣抽離。
當然了，在這個過程中，也不能走到另外一個極端，不要對台灣人搞“超國民待遇”，來大陸的台灣人，工作、創業，都應該和大陸人一樣，在公平競爭中用實力説話，而不是靠台辦的照顧。
然而，若禁止台灣民眾進入大陸，甚至把台商趕出大陸，兩岸就形同進入冷戰，兩岸冷戰，台灣不是沒經歷過，解方就是在經貿上向西方求援。台灣的自然資源極度匱乏，無法「經濟自生」，沒退路反而更堅強，靠著人民的勤奮以及大國戰略矛盾就足以生存，而且不能排除「後發優勢」的產生。
【常凱申點評】上面已經説了，不會禁止台灣民眾進入大陸，更不會把台商趕出大陸。
而且，向西方求助、或者企圖重現冷戰時代利用大國戰略矛盾來換取經濟發展機會是做不到的。
第一，中美關係不是美蘇關係，沒有“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兩大陣營的清晰對立。中國在生產關係上，同樣是資本主義模式，當然，會有比較大的國家資本主義成分，但即使是國有資本，資本增值也是其重要考慮因素，中國也沒有去要解放其他國家，沒有要把紅旗插到全世界（至少現在是如此）。因此，大部分西方國家都知道中國是個巨大的單一市場，除了怕自己第一位置不保的美國之外，並沒有太強的遏制中國的動力，“兩大陣營”構建不起來。台灣自然也無法利用。
第二，如果是希望靠美國，可美國也沒有餘糧了。為了錢，特朗普對歐洲、加拿大等盟友下手都絲毫沒有什麼顧忌，更何況是一個非白人、非英語、非基督教的台灣？要真有發展經濟的機會，他早就拿去給鐵鏽帶的美國白人換選票去了，為什麼要分給台灣？
也就是説，窮到一定程度，台灣人不會向大陸「求解放」，而會向西方「求經援」。所謂的「經援」不是直接要錢，而是要生意做。朝鮮都可以生存，台灣不行？故而賭台灣人會為了錢而求解放，不免一廂情願，畢竟台灣不會沒有大陸之外的掙錢出口。
【常凱申點評】台灣還真是沒有大陸之外的賺錢出口，如今台灣的國際競爭力，靠的不過是半導體為代表的電子工業，而這些產品的最大賣家就是中國大陸。歐洲美國在這個方面早就去工業化了，買了芯片也沒用，美國國內連組裝電視機的廠家都沒了。
和歐美做生意，能做什麼生意呢？台灣能生產什麼歐美需要的產品，且足夠“大頭”呢？如果能做的話，蔡主席早就把這生意做出去了，也用不着韓國瑜來。
那麼，窮台理論中最大的變數，就是西方各國會不會因為中國變成超強，而連經貿上都加入圍堵台灣的陣容？答案恐怕是很清楚的，不會。美國現在就是超強，它想掐死朝鮮就掐得死嗎？中國就算超越了美國，美國還是二哥，大象只是縮小成犀牛，仍然很有實力跟你過不去，況且，朝鮮目前實力與台灣不成對比。
這個變數克服不了，窮台到台灣人求解放，就是空談一場。
【常凱申點評】如上所述，窮台理論並不需要西方各國的刻意配合，也不需要刻意圍堵台灣，因為它們從台灣買的那點東西，不足以讓台灣保持現有的經濟水平。
朝鮮社會的抗打擊能力其實不差：
自己有三腳貓級別的核武器，足以不敢讓外敵通過軍事手段入侵；長期被封鎖，自己摸索出一套雖然過的窮但不至於崩潰的土辦法，對外界的依賴主要來自於不會對它“斷糧”的中國；有“主體思想”、“先軍政治”加成，民眾忍耐力強，仇視美國，把韓國視為奸佞；新聞極度封閉，外部信息進不去，民眾不會因為看到外面人過的比自己好就產生對本國體制的懷疑；背靠中俄兩大國，抗拒萬里之外的“全球警察“美國，地利並不差；民眾長期生活水平不高，對艱苦生活有較強免疫力和思想準備
在外部壓力之下，台灣社會還真不一定有朝鮮社會堅強。而如果這個壓力是“圍三闕一”的“軟性壓力”，且留出了“生門”，堅強程度就更要打折了。
當然，堅壁清野地圍困台灣是比較極端的作法，窮台手法可以很多，温水煮青蛙也是一種，但結果不太可能有所不同，只是在時間上的差異而已。温水煮青蛙的前提，是青蛙要沒感覺，所以要小火慢燉，那在現實上要多久才能燙死青蛙？在這個緩慢的過程裡，大陸就不會有絲毫改變？這又是一個不可控的變數。
因此，即便在唯物的方法上看窮台理論，它的可行性也不高，那就更別説從「唯心」的角度來看了。
【常凱申點評】需要多久，這個其實不難回答。答案是：到大陸半導體行業壓過台灣的時候，就完成一大半了。
台灣的工業出口產品，主要是半導體產業。而台灣作為一個島嶼，極度依賴外部產業循環。如果大陸半導體企業的水平和產能上來，自己用自己造，對台灣的產業就是沉重打擊。如果台灣產的東西別人不要了，那麼新台幣在匯率上也撐不了多久。台灣如果少了外匯，這樣一個島嶼，很多東西都是要從外面買的，如果買不到怎麼辦呢？委內瑞拉就是前車之鑑。
台灣想找新型產業？找不到的。互聯網、人工智能、核聚變、航空航天、電動汽車，5G通信……這些大陸搞的如火如荼，為下一個二十年做準備的東西，台灣面對大陸沒有任何優勢，有些甚至直接是空白。
被“發達國家粉碎機”碾過去吃掉的行業，就很難再吐出來，除非是特別勞動密集化且污染嚴重的，但那樣的東西，台灣人願意做嗎？即使願意，面對越南和孟加拉國，也沒有優勢。
剿滅台灣半導體的這個過程可能需要十年甚至更長一些。這個過程中，沒有外部力量能打斷中國上升的過程。
退一萬步將，就算在未來十年二十年裏，大陸真的被幾顆從天而降的小行星砸爛了，那即使匆忙收回了台灣，也還沒有足夠時間能完成台灣人心的消化，那時就真成了“國有難，台必亂”了，台灣必然會再次分裂出去。早收了也百搭。
別説台灣了，要真發生中國崩潰這種事，屆時連新疆西藏內蒙青海寧夏都未必能保得住，還談什麼台灣？
人心，是難以量化的，是人類社會裡最難掌控的變數。在經濟手段上讓台灣人心崩潰，看似有一定的道理，但也別忽略反作用力。
1949年以後，台灣人最團結的時刻是什麼時候？就是退出聯合國，以及與美國斷交這兩個時間點。誠然，很多人因恐懼而移民外逃，但志願從軍的高峯期也是這兩個時期。而且，移民外逃的目的地，也不是中國大陸，島內的「反共」聲浪也是最高。
蔣經國只用一句話，就團結了台灣人心: 風雨生信心。
所謂「人窮志不窮」，人愈窮，往往愈有突破困境的意志力，大陸窮台，只會激發「反中」的意志力，所以大陸最後還是得思考武力解決。若如此，一開始就用武力解決即可，何必先用窮台政策激發出更強烈的「反中」意識呢？對中國有敵意的西方國家，又怎會錯失這個良機，利用台灣弱小形象與人民的集體意志，修理中國呢？
在實際操作上，對大陸，或對統一最有利的形勢，絕不是台灣內部的「合」，而是「分」，這道理挺簡單的，想必大家都能認同。台灣內部的分歧，在現行體制下與社會風氣上幾乎是無解的困局，正因受困於此，統一才能成為愈來愈有道理的選項。而窮台政策，無可避免會促使台灣內部從「分歧」走向「合作」，幫助傾獨者團結離散的人心而已。
亂世不是出英雄就是出奸雄，窮台正是培植英雄奸雄的最佳土壤，而且可能還會得到西方的大力贊助，大陸反而會大量流失台灣問題的話語權。
【常凱申點評】這段文字，至少有兩個錯誤。
第一，你現在看到的“窮台”，是我們在明確討論政策，相當於開了“金手指”。但“窮台”真正操作的時候，從外部看，是完全沒有任何明顯外在表現的。
怎麼窮台？（1）發展大陸的半導體產業；（2）不給台灣在產業上讓利。
這種玩法，在台灣內部怎麼激發“反中”的意志力？我拿導彈打你了嗎？我制裁你了嗎？我發展我自己的產業，和你有什麼關係？我不給你讓利，那很正常啊，你也沒給我讓利啊，全天下都不給台灣讓利，這不是很正常的嗎？
第二，台灣“窮”了之後，不會凝聚共識，對外出氣，而會內部互相爭鬥傾軋，自我懷疑。
當年的美蘇爭霸接近半世紀，弄到最後，蘇聯國內是什麼樣子？連自己都對共產主義產生懷疑了，覺得自由主義好。為什麼？還不是因為自己的日子過的很糟糕嗎？
蘇聯人排隊去買麪包的時候，會大罵美國嗎？可能有，但不是主流。他們日常接觸的，都是蘇聯官僚、蘇聯社會、蘇聯體制，是蘇共。而蘇聯經濟不振時，對蘇聯人展現的表象，是這些東西在“直接”傷害蘇聯人。他們自然會把這些東西作為他們苦難的源頭，怒火都會向他們去釋放。
除非美國人自己往蘇聯頭上扔炸彈，把仇恨吸引過來，否則，蘇聯人過的不好，只會去埋怨蘇聯執政黨和蘇聯體制，甚至反過來幻想認輸之後，美國人就能帶來好的經濟制度和政治制度，挽救蘇聯人民。
而這也是“窮台”策略希望台灣發生的事情。大陸採用的都是很“軟性”但有效的東西，你台灣企業在市場競爭中競爭不過大陸企業而倒閉，怎麼能怨我呢？到時候，即使是台灣人，也只會去埋怨台灣政府無能、不支持本土企業。甚至會進一步埋怨台灣的“民主制度”阻礙了經濟發展，欲除之而後快。
因此，這樣的“窮台”，根本不會在台灣內部刺激出“合”的力量。最終只能是互相抱怨，兩條或多條路線的矛盾越來越深，越抱怨越“分”。甚至原本不存在的對立面，在經濟下滑之後，也能被刺激出來。
這就是為何大陸官方對台灣問題採取謹慎而相對温和態度的主因，台灣問題的複雜度超過一般人的想像，它攸關著中國未來的發展是多了擋路的石子，還是掃除了障礙，所以必須要用智慧解決，要有戰略定力，要步步為營。揠苗助長，是失敗機率最高的手段。
雖然解決台灣問題不能操之過急，但這絕不是説不應該有積極性。從台灣人的角度看來，大陸籌碼真的很多，但需要注意的是盡量避免下錯注，偶而下錯注難免，但只要保持贏多輸少，終成最後贏家。中美關係亦是如此。
【常凱申點評】要有戰略定力，步步為營。這句話非常正確，這也是“窮台”策略的重要優勢，恰恰是追求“水到渠成”，是最不“揠苗助長”的手段。
我雖草民一介，但對統一的方法論也逐漸形成了自己的看法，本文不是在討論如何催生積極性的統一方法，而是集中關注於理論有明顯矛盾的窮台主張，對有問題的論點做辯證，才能形成比較有效，穩健，成本也最低的方法。
台灣人就是中國人，中國人的勤奮，實際與上進心，都也是台灣人的基因。今天如果易地而處，台灣實力是大陸的20倍，大陸人也不會坐以待斃，而會自立自強，積極擺脱困境。擺明對另一方説，我要窮死你，正常人都不會等自己窮瞭然後投降。
【常凱申點評】如上所述，在實際操作過程中，根本就沒有“擺明對另一方説，我要窮死你”這個場景。這個計劃在實際操作時，是“潤物細無聲”的，幾乎看不到“有形”的招數。以台灣人的視角看，只是能慢慢發現自己的半導體企業份額越來越少，然後慢慢發現自己的企業好像開始裁員，然後慢慢發現健保報銷的週期越來越長，社會上閒散人員越來越多，社會治安越來越差，官民衝突越來越明顯……
這個時候，台灣人會怎麼辦？當然是痛恨日益加劇的社會不公、鬥倒造成這一切的貪官奸商啊？
至於大陸？大陸在這個過程中什麼都沒有做，可能還不斷喊着兩岸一家親，時不時給台灣同胞的水果讓個利呢（雖然我覺得沒必要）。
再就讓利多説幾句，如果大陸的讓利僅僅限於買點水果之類，那這只不過是“魚”，這種讓利，雖然我也不太贊成，但是並不會對台灣產生造血功能，真正要嚴防死守的，是決不能聽信國民黨忽悠，搞什麼“兩岸分工合作”、“台灣設計、大陸製造”、“不要產業互相競爭”之類的鬼話，這些產業政策是“漁具”，是絕對不能讓步的。
我在「論武統的理性基礎」兩篇文章中説了，窮台有其觀點上的價值，但在實際操作上應該要搭配「富台」才能有效達到目的。「等著敵人求解放」是參雜了情緒的概念，對問題的解決並沒有實質的幫助，甚至可能有害。
「九合一」的結果，確然是人民變窮以後的反撲，但人民矛頭指向的是民進黨當局，而非大陸。倘若人民變窮是大陸積極性窮台的結果，那麼這場選舉的結果肯定是相反。而它正也説明瞭大陸在馬時期的讓利產生了效果，現在只是停止讓利，台灣人就很有感，雖然不是主因。但若是積極窮台，那人民反應會180度轉變。讓利，就屬於富台的概念。
同理，富台也不該成為唯一的策略選項，純從策略面視之，它也可以被視為是窮台的基礎建設。
策略，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只要問題複雜到了一定程度，就不免「解決了一個問題，又生出另一個問題」，但好的策略，就是「只要能解決大問題，不惜衍生小問題」。窮台策略卻是「解決了小問題，衍生了大問題」。若窮台被視為唯一選擇，甚至金科玉律，就沒有策略深度可言。
因為愈窮，台灣人愈不會「求解放」。
【常凱申點評】“富台”不是不可以，但要等台灣的股價“自己”跌到合理價位受不了，且自己求解放之後。不然，解放之前就富台，沒人感謝你不説，同樣讓台灣經濟增長個10%，花的成本也不一樣啊。
打個比方，現在富台，投個1000億也不會得到多少台灣人的稱讚，到台灣股價崩盤之時，可能100億就足夠讓對方感恩戴德，死心塌地了。
另外，上面反覆也説過了，“窮台”執行過程是“看不見”的，台灣人只會抱怨是國民黨或者民進黨或者其他什麼政黨，或者乾脆就是台灣的政治制度讓它們變窮了。
最後，用十六個字簡單概況一下“窮台”策略的核心思想。
釜底抽薪，揚湯止沸
隔岸觀火，借刀殺人
關於這十六個字的含義，我以前寫過一篇文章《台灣問題十六字方針》，可點擊文章標題鏈接閲讀，供雁默兄做進一步參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