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涼山大火：除了全民感動，我們還應該思考什麼？_風聞

消防改制，任重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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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30日17時許，四川省涼山州木裏縣雅礱江鎮立爾村發生森林火災。

這次的森林火災目前已造成27名森林消防隊員和3名地方幹部羣眾犧牲，30名犧牲的英雄背後還有30個悲痛的家庭，他們是兒子，是丈夫，是父親，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犧牲的中隊長張浩的朋友圈，最近每一個動態卻都是在任務途中。

可他才剛剛結婚不久，就已經奔赴火場參與多次救援。

另一名犧牲的消防員蔣飛飛，最後的朋友圈同樣是奔赴火場的畫面，衣服還沒洗就又要走了。

而18歲的王佛軍，是犧牲人員中年紀最小的消防員，他的最後一條朋友圈是：“來，賭命。”

18歲的大好年華，風華正茂連同未來無限的可能性都被熊熊大火化為灰燼。

除了心疼，還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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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除了心疼以外，還有什麼？

據報道，這次悲劇中，失聯的30位英雄，有26名不到30歲，最小的只有18歲。

這也不是森林消防英雄特有的情況，根據《人民公安》雜誌報道，自新中國成立以來，有609名消防官兵犧牲，2006年年以來，全國犧牲消防官兵平均年齡24歲，最小的僅為17歲。

所以有媒體指出，我國消防員是一個十足的“弱勢羣體”。

這裏的弱勢是指，這個羣體面臨的複雜、危險、難以預測的任務最多，但卻基本都存在年齡小、經驗不足的現象。

消防隊員嚴重年輕化，嚴重削弱了這個羣體本應該具有的反應與處置力，因此也容易出現種種安全問題。如果分析一下我國的消防隊員就不難發現，我們的消防隊員年齡都非常年輕，超過30者，都聊聊無幾。

反觀其他地區，消防員年輕化的問題就好很多。

比如我國香港，消防員的黃金年齡都是30-40歲，因為這個年紀身體也還跟得上，但是經驗非常豐富，所以總體處理事情的能力，可能比年輕人更強。

香港高級消防隊隊長鍾志浩對剛入職的年輕人説得最多的一句話是，“你不要這麼勇，不要馬上衝進去，先看了再決定”，因為20年的救援經驗讓他明白，消防員的身手和膽識固然重要，但專業和經驗更為重要。

我國消防隊伍之所以年齡偏小，是有歷史原因的。

因為從1965年一直到去年，我國消防隊伍始終以現役年輕官兵為主體，屬於武警序列，是軍人。

那時候採取這樣的制度很容易理解，因為那會兒中國缺錢。讓服兵役的軍人去做消防員，比較省錢。

比如一個普通的小城市，如果要僱傭職業性的消防員，至少需要3000一個月的工資，但如果讓現役軍人來做，可能只要500-1000一個月的津貼就夠了。

同時，這一制度也解決了消防員的入口與出口問題，消防兵的入伍與退役均由兵役機關進行辦理，消防部隊只需要抓好訓練、提高業務能力就好，不用為官兵的出路操心太多，沒有太多的人員優撫方面的負擔。

但這樣做的缺點也很明顯，畢竟年輕人不可能一直當兵，大部分軍人當了幾年兵後就要復員迴歸社會去找工作了，於是那些有經驗的消防兵始終無法成為我國消防隊伍的中堅力量。

所以我國因公犧牲的消防兵中，入伍不足5年的佔了較大比重，兵役制度讓消防兵更迭太快，個人滅火經驗難以有效積累。

如2015年1月2日，黑龍江哈爾濱市一倉庫發生火災，先後兩次發生坍塌，造成5名消防戰士不幸犧牲。年僅18歲、入伍4個月後首次實戰出勤的趙子龍，成為這5名遇難的消防員中年紀最小的一位。比如天津港“8·12”特大爆炸事故中，犧牲消防員最小的袁海尚差1個月才成年。

一次次的悲劇在提醒我們，各地消防員仍然普遍面臨經驗不夠、專業滯後、待遇偏低的職業尷尬，這樣的現實，正是消防員傷亡事故頻發的深層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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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消防職業化的事情，自從2003年11月衡陽大火，20名消防官兵犧牲後就一直在提，可惜一直到2015年才逐步正式推動，一直到去年才基本完成。

去年10月9日上午10點，公安消防部隊移交應急管理部交接儀式正式舉行，從1965年以來53年的消防官兵不再有現役身份，轉到一個全新的機制，應急管理部消防救援局。中國現在有約17萬消防現役軍人，20萬政府工作人員，這也就是最後的消防部隊了，不再是消防戰士，改入行政編制。

從此再無消防兵，只有消防員，消防員漸漸職業化和專業化，這是進步的表現。

但這還不夠，救援配備不先進，制度設計上的不完善，培訓體系上的不健全，以及救援措施的不專業同樣很致命。

比如，本次四川涼山大火，早在2019年2月10日凌晨，木裏縣就曾發生過一次森林火災，過火20公頃。

在3月12日，四川省森林草原火災案件調查複核工作組曾進入該縣，開展了調查複核工作，對該縣森林草原防火工作存在問題提出了九條整改意見和建議。

**1、**羣眾野外用火防控意識不高，違規野外用火現象仍然存在。**2、**專（半專）業撲火隊伍建設不規範，力量不足，信息不符，管理弱化等現象存在。**3、**羣眾對全國森林火警電話（12119）知曉度不高。4、森林防火宣傳標語較少。5、森林防火縣級物資儲存雜亂，不規範。鄉級物資較少，不夠用，管理不規範，零亂，無物資清單。6、森林火災風險排查機制不完善，縣上有安排，但基層單位落實不到位，甚至不落實，不反饋。7、森林草原防火留痕不夠，檔案不齊，且不規範，相關記錄簡單，不明。8、森林防火各級責任書不規範，所負責任、值班值守等核心任務和工作體現不夠。9、加大針對性森林草原火案偵破力度

值得注意的是，從第4條開始，就是明顯缺乏體系化的管理的表現，如果早一點糾正管理漏洞，或許這次的事件就可以避免，消防員就可以免於遇難。

再比如，2015年8月12日天津塘沽大爆炸，造成165人遇難，包括參與救援處置的公安現役消防人員24人、天津港消防人員75人、公安民警11人，此外還有8人失蹤（其中天津消防人員5人）。

這一組數字中，絕大部份犧牲的人員為參與救援的消防人員與公安幹警，而這與救援不當有很大關係。

據當時的參與救援的消防員，他們在出警時並不知道起火原因，也並沒有人告知前方有不能沾水的危險化學品。

要知道爆炸處堆放有大量電石，這些固態物質不會輕易燃燒。

但若遇水立即發生激烈反應，生成乙炔並放出大量的熱，引燃周圍堆放的其他化學品，對消防員產生嚴重的生命威脅。

而且，在職業化程度不高，專業性不夠，管理制度不完善的情況下，我國消防員救援面臨的風險，卻要比他們的外國同行高很多。

有人説美國對於救火有一個“燒盡”原則，即對於那些不明白情況，相對難救的火災，與其讓消防人員冒着生命危險去救火，不如等可燃物燒完再去處理善後。

這可能適用於美國，但很多時候並不適用於中國。

因為一方面美國人口密度遠比中國來得低，而且家家户户有車，所以相對比較容易撤離。而且美國的保險制度比較完善，很多時候普通民眾的損失，有保險公司來買單。

但中國不同，有時候如果不控制火情，就會危及平民百姓。

所以有時候中國的消防英雄們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險，去救難度極高的火。

這也是中國消防隊伍比他們的美國同行偉大的地方。

但不合理的是，一般來説冒的風險越大得到的報酬應該就越多，然而我國消防英雄冒着遠比美國消防員大得多的風險，但在收入，社會地位，職業發展上都被他們的外國同行碾壓。

社會地位方面，根據《美國新聞和世界報道》雜誌評選美國人眼中的最佳職業排行榜，消防員是繼科學家、醫生之後最受人尊重的職業。

和許多發達國家一樣，美國實行消防員職業制，消防員在美國人心目中一直被視為平民英雄，消防員這一職業也被民眾評為最受人尊敬的職業之一。之前還有過一個統計數據，表示美國年輕女孩理想的約會對象，前五的就有消防員和警察。

消防員在美國的社會地位，可見一斑。

工資待遇方面，在美國，消防員不但是一個英雄般的職業，也是一個高回報的職業。

根據美國勞工統計局2014年4月數據，美國共有302870名消防員，平均年薪48270美元，平均時薪23.21美元。在部分發達地區，年薪超過73000美元的就有十個地區，其中舊金山的紅杉城CA大都會地區，消防員平均年薪達到了90140美元，遠高於同等時期美國各行業平均收入，相當於美國很多行業經理級別的收入。

而且這是一件可以一直持續下去的事業。以紐約市消防部門為例，根據紐約政府消防部門官方網站，除了薪金外，消防員以及家人可終生享受醫療保險，一年最多可享受4個星期的帶薪年假。

此外，他們有着較大的上升空間，首先從薪資上來講，每多待一年，薪水就會上漲，且漲幅也是逐年增加，1名入行5年的消防員，平均年薪9.9萬美元以上，這是當地一般大學教授年薪的2倍。此外，消防員還可以晉升，做到中尉年薪可達125848美元，上尉149163美元，升至消防大隊長年薪可達到161281美元。

另外，消防員有着較靈活的工作時間，和傳統的週一到週五上班時間不同，他們實行輪班制以保證消防員能夠得到充分的休息。不論年齡多少，在消防部門工作25年後，政府都能保證完全退休，完全遵循美國退休計劃，提供相應的福利，此外，還有部門的額外福利。

這一切都讓消防員能獲得他們應有的報酬，也吸引有能力有膽識敢冒風險的人，加入消防隊伍，並且一直工作下去。

反觀我們的消防隊伍，在沒有進行改制前，消防英雄們長期以來每個月只有一千左右的津貼，而現在進行改制後，雖然部分消防人員的工資有了大幅增長，但又多了和編制有關的問題。

我們必須清楚，尊敬一個行業就應該給這些救火英雄們足夠的報酬，相對應的待遇，而不能只給一個虛名，我們應該給他們更好的待遇，更長的職業發展時間以及更好的設備，真的把消防員的生命當生命。

這可能比每次出事以後從官媒到自媒，全網一起刷“最美逆行”更有意義。

每次有悲劇發生，總有拼命煽情的媒體指責其他人是在吃“人血饅頭”。

結果該媒體發了很多消防官兵犧牲的例子後，得出的結論是“謝謝你們這些英雄的努力和付出”，彷彿消防官兵的犧牲就是合理和應當的。

看完那篇文章，我反而覺得被他掛出來的那位微博網友，比該媒體講得好——可能他對情況瞭解不清楚，但至少出發點是好的，是希望我們能減少犧牲，是希望戰士都能平安的。

這怎麼就是吃人血饅頭和講怪話了呢？

還有。

“當美國的消防員望着大火退縮的時候，他們卻迎着火舌往裏衝。”

——我始終覺得這説的不是人話。

也許我們的消防英雄勇於奉獻，不怕犧牲。但説他們勇於犧牲，頌揚他們犧牲的時刻，我覺得説的不是人話。

可能比朋友圈刷屏“感動”，更重要的事情在於：

如何讓英雄獲得他們應該獲得的收入，如何讓英雄更加專業地開展救援工作，如何在制度設計層面保障英雄應有的權益。

而不只僅僅是在他們犧牲之後的全民哀悼，只感動不反思，這樣的感動未免有些廉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