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涼山大火致30名滅火人員犧牲：山林大火究竟有多可怕？_風聞

文 | 緩緩君

首發 | 緩緩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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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下午15點14分，@人民日報 官方公眾號推送了一條消息：四川涼山森林大火，30名撲救人員失聯。

文末配了“願平安”三個字。

因為對山林火災多多少少有一點了解，所以我當時就有很不好的預感（2013年美國亞利桑那州就有一支頂級消防隊帶着頂級的裝備去救山火，結果幾乎全軍覆沒），但還是希望會有奇蹟。

可惜的是，奇蹟並沒有出現。

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應急管理部消息（應急管理部是去年剛成立的，整合了原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管理總局、國務院辦公廳應急管理職責、公安部消防管理等職責的一個部門），截至4月1日18點30分，30名失聯撲火人員的遺體已全部找到，27名森林消防隊員和3名地方幹部羣眾全部犧牲。

這30名犧牲人員中，有3名70後，1名80後，24名90後和2名00後。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可能年齡比你還要小（最小的才19歲），但他們一旦穿上消防員的那身軍裝（消防隊員過去是軍人編制），就要往火海里衝。

他們的犧牲，真的太讓人感到沉重了。

深夜，救火英雄的遺體被連夜運回西昌，當地市民聚集在道路兩側，地面上擺放着輓聯和菊花，迎接英雄“回家”。

今天上午，羣眾自發前往西昌市殯儀館，悼念在火災中犧牲的英雄。

02

回顧一下事件的來龍去脈。

據央視消息，3月30日18時 ，四川省涼山州木裏縣境內發生森林火災。

涼山州、木裏縣兩級啓動應急預案，投入689人在海拔4000米左右的原始森林展開撲救。

關於火災的原因，初步判斷系由雷擊引起。

專家介紹，今年入春以後，木裏縣持續高温少雨，樹木已經幹到極容易點燃的地步。只要出現“乾打雷”的閃電就容易引燃樹木、地表可燃物，進而引發森林大火。

3月31日下午，在撲火行動中，受風力風向突變影響，突發林火爆燃，瞬間形成巨大火球。

什麼是爆燃？

據中國森林消防學科帶頭人 @白夜 的説法：

“爆燃” 通常指“爆炸性燃燒”，和森林消防隊員平日滅火時所説的“轟燃”意思相近，往往發生時間突然，會在短時間內形成巨大火球、蘑菇雲等現象，爆燃時產生的温度極高。

另據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火災科學國家重點實驗室副主任劉乃安的介紹：

在高坡度峽谷地形下，火蔓延形成的複雜火線會加劇火前鋒前方的對流傳熱，使得這種類型的火從谷底以極快速度蔓延。只要谷底有一個非常小的明火火源，就有可能誘發爆發火的發生，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內，快速傳播的火焰就有可能完全覆蓋兩面山坡。

上面的解釋可能有點過於專業，我們來看看火災倖存者是怎麼説的：

“一時那個風向變了，從下面直接大火衝上來了，那個場面已經不能用語言來表達了。當時的火勢太猛了，速度太快了，直接嘩的，飛一樣的上來了。”@新京報

在大火竄上來的那一刻，他和他的同伴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直接從山崖那裏跳過去了，這才撿回了一條命。

由此可見，爆燃發生的那一刻，極為突然。

03

救火隊員犧牲的新聞曝出後，有人在微博上把矛頭指向了當地的政府官員，指責他們要求消防員在無人區救火，白白造成了犧牲。

也有人説，應該像美國學習，讓山火自行燃盡，而不是讓消防員冒着生命危險去救火。

這樣的説法有道理嗎？

我們先來看看事發地的衞星圖。

從圖中可以看出，着火點所在的位置，整個山體都被原始森林所覆蓋。

這種原始森林和你在城市裏看到的所謂的“森林公園”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如果長期沒有有效降水，原始森林中那些乾枯的樹幹、落葉甚至是樹根都會是取之不盡的燃料。

如果在火勢剛燒起來的時候沒人去救，那麼用不了多久，周邊所有的村莊、鄉鎮都有可能被火海所吞噬。

去年11月，美國加州就發生過一場山林大火，從11月8日一直燒到11月25日。

由於火勢太大，當地出動了上萬名消防員。

火災期間，也確實沒有任何一名消防員犧牲，但代價是有85名平民在火海中喪失，1萬8千多幢建築被燒燬，30多萬人被迫緊急撤離。

數字是抽象的，可能你沒有太明顯的感覺，但現場照片彷彿人間地獄。

回到我們這邊，四川涼山木裏縣，僅僅一個縣的森林蓄積量就佔到了四川省的十分之一，全國的百分之一，是我國僅存不多的成片原始林區。

所以這個地方本來就是森林火險的高發地帶，當地人也在和森林大火的鬥爭中逐步摸索出了一些經驗。

根據知乎答主@在雪域路上 的説法：

“在木裏，一般火情發生後，即便能在第一時間發現，等到組織人員翻山越嶺趕赴現場也是數小時之後，星星之火已經燎原。過去撲火一般都是疏散人羣，根據風向火勢用砍或者反方向燒的方式製造隔離帶。晚上等氣温降低後，組織熟悉山路的本地人帶路一同打滅零星火點。方法雖簡單，但這是千百年來摸索出最有效的辦法。”@在雪域路上

能不能用機械化設備相對安全地進行滅火呢？

第一，當地是原始森林，大型機械根本進不去。

比如這次的着火點離火災指揮部就有約5小時的步行路程，車輛只能開到指揮部，再往後只能靠步行或者摩托車，大型機械進不去。

那麼能不能用直升機呢？

可以是可以，但這種方式好看卻不中用，因為在森林大火面前，直升機灑出來的那點水完全就是杯水車薪。

而且，即便是用機械化裝置把明火滅掉，也無法保證徹底撲滅火災。

有過多次山火撲救經歷的知乎網友@鳶海 是這樣説的：

“山火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很難徹底燃盡，看似撲滅的火苗，地下還有很長的根部可以燃燒，那些已經撲滅的枯樹，一轉眼又是一棵火樹，這是機械無法撲滅的，必須由人不留死角的掃過才可以。”@鳶海

説到底，原始森林着火，以人類目前的科技水平，機器能發揮的作用非常有限。

在美國加州的那場大火中，政府不僅派出了上萬名消防員，還出動了880輛消防車、134輛推土機和14架直升機，然而大火還是燒了半個多月遲遲得不到控制。

最後是一場大雨從天而降，火勢才得以熄滅。

從加州的這個案例中你也可以看出，如果山火剛開始燃燒的時候不及時熄滅，那麼等到它連成一片之後，人類能做的已經非常有限了。

而中國和美國，正好也體現了兩種不同的滅火理念和行為模式。

中國的做法是，在火災的起步階段，就投入人力去儘早撲滅它。

這種做法受益的是周邊的老百姓，但消防員（其實不止消防人員，還有當地的幹部和參與救火的老百姓）會被暴露在風險之中。

而美國的做法是，要優先保障救火人員的安全。

但就像上面説的，森林大火如果不能在起步階段及時撲滅，那麼火情很可能會超出人類的控制，並給人民羣眾帶來極大的損失。

這兩種模式孰優孰劣？

看你從什麼角度來考慮。

美國是一個由移民發展起來的國家，個人的利益和安全永遠是擺在第一位的，沒有誰有義務拿自己的性命去救助別人，所以即便災難可能會惡化，也要優先保障救援人員自己的安全。

這在美式價值觀下並沒有任何毛病。

而中國是深受集體主義思想影響的，面對災難往往是眾志成城、赴湯蹈火一起上，一些特殊職業（尤其是消防、軍人等等）甚至可以做到為了公眾利益去犧牲自己。

這裏不評價兩種模式孰優孰劣，只是從結果上來説，千千萬萬的普通老百姓肯定是受益於中國這種模式的。

而且加州那場大火還暴露出一個問題，那就是在面對火災的時候，富人的生命比窮人更有價值。

這句話不是我説的，而是來自一個美國老百姓的推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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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加州的那場大火燃盡之後，1萬8千多幢建築被燒燬，30多萬人無家可歸，然而人們卻發現，美國名媛卡戴珊夫婦那價值6000萬美元的豪宅竟毫髮無損，而且這套豪宅還是建在山坡上的。

這是怎麼回事？

原因是卡戴珊夫婦僱傭了一支私人消防隊，他們在豪宅周邊挖了一圈防火溝，並全副武裝保護這對夫婦的豪宅。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這支消防隊專門負責，也只負責保護卡戴珊夫婦的豪宅。

人們發現，富人可以僱傭專業的隊伍滅火護院，窮人只能自求多福。

在火災面前，窮人的生命財產和富人原來是不平等的。

於是就有了上面那條推特。

在美國，有二十多個州的消防業是採用類似於私營的模式運行的。

名義上還是歸政府管轄，但實質上是像公司那樣運營。

如果你不交消防年費，那麼當你家着火的時候，消防人員可以拒絕救援。

2011年，美國田納西州的克拉尼克夫婦家因為沒有繳納消防費，消防隊趕到現場後拒絕救援。

屋主只能眼睜睜看着房屋被大火吞噬，裏面的所有東西，包括三條狗和一隻貓，全部付之一炬。

可能你看到這個案例會覺得心裏非常不舒服。

但美國是契約社會，契約大於人情。

繳納消防年費就相當於簽訂一個契約，如果本該繳費的人沒有繳費也能享受到救助，最終會導致契約關係受到破壞。

我不知道這些消防人員會不會有負罪感，但他們在沒有得到上級同意的情況下，也只能眼睜睜看着房子被燒燬。

否則，出了意外要自己承擔全部的後果。

包括卡戴珊僱傭私人消防隊保衞自己的豪宅也是一樣，這同樣是一個契約。

你支付一定的報酬來換取相應的服務，你不支付報酬就享受不到服務。

從契約社會的角度來説，一點毛病都沒有。

但我相信對於大多人中國人來説，在情感上是很難接受的。

每當發生火災、洪水、地震等天災的時候，我們早就習慣了由政府部門來組織救災，如果救災不力也會有相應的問責機制。

我們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但如果放眼世界，這並不是一個普遍現象。

我們今天會形成這樣的共識，其實和中國的歷史以及文化有關。

從大禹治水這個半神話半歷史的故事中就可以看出，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救災是政府必須肩負起來的一項公共責任。

這裏並不是説哪種模式好，哪種模式不好。

每一種模式都有利弊（比如中國模式容易出現政府權力過大以及在某些時候個人利益被迫讓位於集體利益），而且每一種模式的形成都和這個國家的歷史文化有關。

但我想説的是，你不能一邊享受着中國模式帶給你的紅利，一邊又推崇西方模式，還對那些在災難中揮灑血淚甚至付出生命的英雄們罵罵咧咧。

對於網上那些攻擊當地政府或者現場指揮人員的，我希望你積點口德。

在3月12日四川省組織的檢查中，木裏縣森林草原防火工作確實存在一些問題，比如防火宣傳標語較少，鄉級物資不夠用，管理不夠規範，檔案記錄過於簡單等等。

但現場有沒有指揮失誤這個需要進一步調查才可以明確，而且也不像你説的是地方官員為了自己的烏紗帽。

木裏縣建縣66年以來，地方政府就沒有停止過和天災的抗爭。

在這次犧牲的滅火人員中，就有木裏縣的林業局局長楊達瓦。

在火災發生的當天，楊達瓦本來要去市裏開會的，聽説發生火情之後，就推掉了會議直奔火場。

他的師弟在知乎上留言説，“師兄在林業系統工作十多年，經驗豐富，親自經歷過的打火至少數十次”。

人家十幾年來豁出性命保衞當地的老百姓免受山林火災的威脅，現在你坐在電腦面前敲敲鍵盤就説人家瞎指揮，還各種帽子往人家頭上扣。

你讓烈士的家屬怎麼想？

這種不瞭解情況就大放厥詞的指責太不負責任，太讓人心寒了！

而且加州的大火已經用事實説明了，如果放任山林大火不去撲滅，損失一定會比現在嚴重得多。

如果事態真的演變成這樣，你信不信，一定會有鍵盤俠跳出來説政府和消防人員不作為。

最後，作為非業內人士，我無法提出什麼專業上的建議，但我清楚的是，中國的消防人員（包括非消防員編制但參與救災的人員）真的很不容易。

作為普通老百姓，我們不可能像他們一樣在生命的通道上逆行，但我們可以對他們多一份理解和認同。

一羣人以付出生命的代價來保護另一羣人，如果還不能被後者理解和認可，那真的太悲哀了。

最後，向所有參與救援的英雄們，致敬！

P.s

希望政府能夠為消防人員提供一份和他們工作強度以及危險程度相匹配的報酬，也希望政府能夠照顧好烈士的家屬並予以經濟上的補償。

雖然現在做什麼都不能換回他們的生命了，但在我看來，經濟上的補償，同樣也是對他們付出的一種肯定，對於家屬而言也是一種具有實際意義的救助。

再P.s

不少讀者問，能不能採用人工降雨來撲滅山火。或許未來我們可以做到，但以現在的科技水平，人工降雨需要考慮水分、氣候、海拔等先決條件，不是想降就能降的。

-End-

作者：緩緩君，985高校工科男，時代華語圖書籤約作者。有一些故事，也有一些觀點；有一點理性，也有一點温度，已出版《我就喜歡這樣的你》。公眾號：緩緩説（huanhuanshuo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