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歲環保少女與黃馬甲,老歐洲的兩面_風聞
新潮沉思录-新潮沉思录官方账号-2019-04-04 10:44
文 | 劉夢龍
就在前些天,多個歐美國家的學生進行了集體罷課抗議,以促進環保事業的進步。他們這是為了響應一個瑞典16歲女孩的號召,這位女孩以環保新星之名頻頻出現在各大媒體上,掀起了一股兒童救世界的浪潮,本人甚至被提名諾貝爾獎。一羣十多歲的孩子通過互聯網串聯,集體罷課,很難説這是政治理念的表達還是狂歡。
這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中世紀的兒童十字軍。尤其是這次運動試圖推行的是激進環保政策,包括立即停止化石能源的使用,在極短的時間內全面使用新能源,還有激進的素食主義,幾乎不具備可操作性。這裏無意去討論這場全球兒童狂歡和其中湧現出的,兒童政治明星到底是天賦異稟還是背後被人操縱。不久前,美國政壇剛崛起的一位激進環保主義新人女議員被人揭露一面宣揚同樣一刀切式的激進環保,一面以驚人的程度浪費化石能源,如此做派,似乎為這場運動罩上了一層陰影。
真正讓我感慨的是,當把這場運動和法國還在頑強堅持的黃馬甲運動放在一起看的時候。黃馬甲反應的是作為西方最發達國家普通人最真切的痛苦,養雞的吃不起雞肉,努力工作的交不起電費。學生停課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未來在狂歡,而現實中的普通人為了起碼的生活在進行近乎絕望的宣泄。
和瑞典人頻頻上演的政治秀不同,黃馬甲更現實,也無奈。黃馬甲運動無論背後的推手是什麼,**它表現了一種新的街頭運動模式,**無明確領袖,無核心組織,它集中反應的是對現實的失望,以最直接,廣泛的形勢號召普通人蔘與其中。這多少有些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味道,但兩者確實有其相通之處,一面是越來越廣泛的西方街頭運動,一面這些運動的效力是可疑的,越來越成為一種無用功,甚至陷入了一種彼此矛盾的狀態。
廣泛的街頭政治看上去是體現了一種民主進步,但是長期無效的,週而復始的抗議和運動,則恰恰是這種民主的諷刺。最吸引人的無疑是那些打着最漂亮旗號的各種新政治秀,但在關心環境,小動物,遙遠的外國人之前,是不是應該先關心一下同樣生活在發達國家的普通人?在民主政治的外衣之下,掩蓋不住的兩個問題,西方普通人的生活實際在惡化,而持續的抗議卻沒有實質改善。擁有大量話語權,看上去聲勢浩大,佔領了道德前沿的各種運動,反而掩蓋了普通人迫切需要面對的生存問題。五十年後地球會怎麼樣,當然是該關心一下,但更應該關心的難道不是支撐一個國家的普通工人下週還能不能吃的起肉,交得起電費嗎?
3月30日,法國“黃馬甲”舉行第20周示威抗議活動
當代西方的羣眾運動,實際上正在面臨是一個困境。無論民眾再怎樣激烈的訴求,都得不到實際上的改善。哪怕換新的政客也難逃換湯不換藥的問題,只能解一時之急,甚至是飲鴆止渴。一面是無力解決實際的民生問題,一面為了轉移這樣的注意力大量華而不實的街頭運動不斷上演,典型的就是瑞典人的各種政治秀。這不僅僅是選票政治下政治生態的劣化,而是包含着一種強烈的無力在其中。
這難免要問一個問題,比起遠在天邊的環保,動保,中東的難民,難道真的比解決普通人的工作,生活困難,更能吸引選票嗎?當然不會,那麼哪怕少數人從這個議題在選票政治下,難道不應該更容易獲得政治上的成功嗎?那麼,為什麼前者聲勢浩大,佔有更多的話語權,後者雖然不斷抗爭,卻毫無實際進展呢?這才是最讓人寒心的部分。一方面是整個統治集團的墮落,無論做出那種選擇都推不出能實際改善問題的人,另一面是統治集團根本沒有解決問題的誠意,而是乾脆選擇了推諉和掩飾,寧可在一些花邊議題上浪費大量精力。
**當代西方的民主政治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它是經歷了漫長的鬥爭,革命,廣泛的社會運動,一步步爭取來的。**然而今天,不能不説,它實際上是在退步。雖然選票與民眾運動可以遠溯到希臘城邦和羅馬共和國時代,但當代西方民眾力量的源頭無疑是來自資本主義革命。它最早的標誌性事件是法國大革命,大革命所建立的第一支國民軍隊打敗了歐洲列強的干涉。通過民族主義,人民民主構成的國家認同支撐了龐大的動員軍隊,成為歐洲列強的強大之源。歐洲列強間激烈的鬥爭,使得民眾的支持尤為重要,也正因為如此,統治階級和普通民眾之間才有博弈的空間,並逐步讓渡了大量的資源進行彼此妥協。
**從這個角度看,二十世紀全球廣泛的政治運動及其勝利,是西方列強面對內外壓力時不得已的讓步。**這種讓步是以兩個前提為條件的,一個是以蘇聯為代表的,前所未有的挑戰者,一個是技術進步帶來的,前所未有的生產力。冷戰後,雖然前者消失了,但後者以蘇聯遺產的形式,為發達國家帶來了大量紅利。然而發展到今天,只能説兩個內外部條件都逐步消失了,原本那層共享共治的面紗被揭下去,而與之伴隨的是社會民主的倒退。
如果我們把當代西方的羣眾運動和他們的前輩相比,就會發現,這些運動和七十年代世界範圍內廣泛的羣眾運動,一樣是退步的。這是一種温水煮青蛙式的退步,比如就像我舉得黃馬甲運動,沒有明確的領導,強力的核心,甚至沒有系統性的綱領,只有簡單的訴求,表現出一種明顯的去組織化。這肯定是不如七十年代法國人反覆開展的左翼政治鬥爭,唯一的優點是廣泛的參與性。
而且這類運動本身就有致命的問題,它無法克服短期性,實用性,難以做出長期性的規劃。更不用説,這些運動面臨着淪為單純發泄的風險,實際上黃馬甲正在越來越有這樣的趨勢。隨着運動的長期化,最終失去初衷和一般人的支持,最後劣化為投機分子的單純發泄。這種情形又將演變成除了混亂什麼都沒有,以至於在多次反覆後,**否定了運動和抗爭本身,**甚至成為社會近一步滑落的推手。
除了羣眾運動本身滑坡之外,從運動的訴求來説,上層有意,下層無意,歐洲社會整體有意無意的選擇了一種移情式的政治運動,這也是我們常説的政治正確式運動的問題由來。本質上,極端的環保和平權運動實際上都是一種移情現象,根源上來説,如今的歐洲既不能重返世界領導者地位坐享吸血紅利,又無力通過內部變革同後起工業國家們進行貼身肉博,更因為意識形態問題對“共產主義”嚴防死守。這些問題,他們或不想面對,或不敢面對,或不能面對,於是情緒被轉移到環保,平權,種族等等訴求之上及至產生各種極端現象。歐洲的羣眾們如同脱歐公投時思維混亂的英國人一樣,顯然是搞不清根源問題在哪裏的。
在一個封閉的系統內循環,打不開一個突破口是當前西方的寫照。同歷史上的歐洲不同,大量的國家在我們今天看來實際上已經放棄了鬥爭的手段,世界前所未有的和平,同時也是前所未有的懈怠。隨着技術的進步和社會結構的複雜,不得不説,通過一系列選舉遊戲和官僚政治,一面是統治階級實際上越來越脱離普通人,一面是普通人也越來越難以影響實際政治。明面上是打着不同光鮮旗號的各種運動鬥爭,實際上是各個不同政商集團的背後角力,典型的就算各種越演越烈的新能源環保運動。
西方問題看上去很像我們熟悉的那些王朝末期問題一樣,需要一次改朝換代式的大變革和大破壞。然而,在當代科技發展下,這種判斷不一定是正確的。那些大國正陷入一種僵而不死的狀態,有限的資源不一定能夠維持原有的大國榮光,但還是足以維持統治,而人民事實上被馴服了。各種看似光鮮動人的議題,實際上都被政客所操縱成為進一步壓榨社會中下層的藉口,在團結一致的統治機器面前,普通人往復的無效抗爭後徹底失去了挑戰統治階級的能力。
而還有一些地區,特別是一些抗壓能力較差的中小國家,甚至是一部分傳統大國的部分地區,是有可能出現沉默的毀滅這種情形的,這是我們過去所沒有想到的。即上層和下層分離,最終上層完全拋棄下層,在榨乾最後一個銅板,不可收拾後直接逃離,或者在一系列裱糊匠的過程中失控導致系統性的崩潰,而不存在奮力一搏,亦或者是在外人看來形如鬧劇的最後一搏。資本家賣掉吊死自己的最後一根繩索並非只是一種形容,而可能是一種嘲諷式的情景。即使是革命實際上也是需要學習的,從近代的經驗看也只在少數國家成功了,而大多數國家只是演變成長期的內耗而已。
這不僅僅是西方社會死活而已,它隱含着一些問題,這或許才是我們關心的。這種衰退會在世界範圍內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尤其是西方曾經代表的引導世界進步的正面遺產,上個世紀社會運動的成果,會不會隨着西方的衰退而衰退?那些曾經先進國家的墮落會不會形成一個壞榜樣,從而導致世界範圍內普通人的權益不是進步而是退步?當然,從來誰沒有註定引導世界進步的只能是歐洲白人,只是我們要多久才能習慣,沒有他們走在前面的情形,並確保不會從他們的衰退中吸收錯誤的教訓。
最後説迴環保運動。和這次學生環保運動對比鮮明的,是前陣因NASA的傳播而被廣泛討論的中國對世界的綠化貢獻。這個新聞在知乎上引出瞭如下的問題:
問題下的討論依然同我國其他公共領域討論一樣,充滿了割裂的認知和意見。很多人慣性的覺得這是浪費錢的面子工程,但也終究有越來越多的受益人出來現身説法。不論如何,從環保的角度來講,種樹終究是比要求停止化石能源使用,推廣素食主義來得靠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