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浮生眷侶，做貧賤夫妻：沒錢的婚姻能幸福嗎？_風聞

作者/蘇索

來源/拾文化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

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人生若夢，為歡幾何？

沈復生在太平盛世，貧書生一枚，一生坎坷，走南闖北。期間也研究過詩畫、書法，寫下了不少散文詩詞，但都好像沒有流傳於世一樣。

唯有自傳體散文《浮生六記》，被流傳至今。

其中，他與陳芸的愛情，最得人心。

今日要説的，便是這對神仙眷侶的故事。

01

定親

陳芸出身貧寒，因父親早逝，作為家中長女，她不得不早早擔起家裏的重擔。

她稍大點就開始分擔家裏的家務活，幫人做女紅補貼家用，送弟弟去唸書識字。

勤勞的她，也十分好學，有空也會去弟弟唸書的地方旁聽。

**聰慧的她，“學語時，口授《琵琶行》，即能成誦”，**後來還藉着《琵琶行》一個字一個字的認。

她在刺繡的空暇時，也會吟詩作詞，還做出“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此類詩句。

佳人總要配才子。一次相遇，改變了她的一生。

13歲時，伯父的外甥沈復來探親。

沈復無意間看到她的詩作，大為嘆息，“如此才思眷秀，温柔嫺靜的她，家境如此窘迫。”

暗暗下定決心將她娶回家。

於是跑到母親面前説，“若為兒擇妻，非淑姐不娶。”（陳芸，字淑珍）

這番話，惹得在場的親戚們笑臉盈盈，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勇氣説這話。

被問及原因，沈復回答道：“淑姐秀外慧中，但其家境破落，又無父親兄長替她撐腰，整天操勞辛苦，甚是憐惜，日後出嫁，也不知道能不能保證不被欺負。”

沈母亦愛她柔和，便脱下金約指跟芸的母親定下了親。

他喜歡她，就是想要保護她，免其受欺。

然而沈復的愛並不是單箭頭。

一日晚上，沈復因嫌食物太甜，沒怎麼吃，飢腸轆轆。陳芸親自熬粥，領他到房間食用。

剛巧，芸的堂哥喊其出去，芸欲關門，回之已疲倦先睡下了。

沒等關門，堂哥已經踏進門檻，見沈復正提筷喝粥，便笑之：“我剛剛想喝粥，你卻説‘盡矣’，原來是藏此專侍汝婿啊”。

此後，這個“藏粥侍夫”的梗，時常被堂哥拿來取笑，芸姐也因此常常躲着他，一躲就是好幾年。

不是因為心中認定一個人，多久都可以等，而是知道認定的那個人一定會相伴自己一生，才願意等。

02

新婚

乾隆庚子正月二十二日，是他們的成親之日

當日喝茶敬酒多時，終到“花燭之夕”。揭開頭巾，花燭下見芸巧笑嬌盈，兩個人對視良久，相顧嫣然。

沈復暗自握其手，才覺芸消瘦良多。原來當年自己出水痘，陳芸為其一連吃齋幾年。

她心想既可以為其祈福，又可以名正言順地為家裏省點肉錢。

這般勤儉持家，這般為他着想，沈復心裏一陣感動。

這世上多少同牀異夢，只為傳宗接代而結合的男女。有什麼能比兩個相愛的人能結合更幸福的事情呢？

二十四日，沈復的姐姐出嫁，子時送嫁，沈復回來已深更半夜。

想來芸應該已經睡下。不料，芸捧着《西廂記》正看得津津有味。

**“姊連日辛苦，何猶孜孜不倦耶”**沈復心疼地問道。

新婚這段時間，芸整日以笑視人，不苟言笑，沈復時常與她逗趣，但不會生氣。

每日早早起牀去廚房搭把手，在公公婆婆面前也及其禮貌。

沈復雖然想多睡一會，但看陳芸日日早起，也便陪着早起。

此後，兩人舉案齊眉，形影不離，恩愛非常。

03

小別勝新婚

這對新婚的小情侶，在結婚沒多久，就面臨分別的時候。

因為沈復的父親推薦他到武林趙省齋先生門下當學習。學習的事是婚前就定好的。

為了前程，沈復只得揮別愛人。

都説小別勝新歡，他們的離別是那麼傷感。這對小夫妻並不知道，相聚是何時，固然更是難忘。

”每當風生竹院，月上蕉窗，對景懷人，夢魂顛倒。“

他的相思之苦，太過明顯，先生自是有數。3個月後，沈復成功出師了。

他匆忙趕回家，與妻子團聚。

然而兩人的愛情，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契合。即便生活困苦，他們也無怨無悔。

七夕節那天，他們沒有多餘的銀兩出去遊玩，也沒有買不起什麼貴重的首飾錦衣。

夫妻二人同到”我取軒“拜織女，鐫刻了兩枚“願生生世世為夫婦”的印章，沈復拿了陽文印，芸則拿陰印。作為兩人往來書信蓋章只用。

天底下，共同賞月的夫妻固然不少，但能如此這般同心看月觀雲的就不多了。

芸每次用餐，都喜歡茶水泡飯，喜好用薺滷腐乳配飯，還中意吃蝦滷瓜（一種用鹽醃製的瓜）。

但沈復最不喜歡這兩樣食物，於是逗芸：

“狗無胃而食糞，以其不知臭穢；蜣螂團糞而化蟬，以其欲修高舉也。卿其狗耶？蟬耶？”意思是“狗吃屎是因為不知屎的臭，蟬團糞是為了展翅高飛，妻子是狗還是蟬？“

芸倒是較真起來，説吃腐乳是因為便宜，且喝粥吃飯都下飯，而自己已經嫁給他，便已經是蜣螂化蟬，算已經高飛。**現在仍吃是因為習慣了，也可以不忘本身，**而吃瓜是來了他家才吃的。

沈復回答：”照你這麼説，我家算是狗洞嗎？“

芸突然蒙圈了，強行解釋：”糞便家家都有，只是吃與不吃的區別罷了。“

沈復笑道：“你這是設了陷阱，讓我做狗嗎？”

芸道：“按郎君這麼説，我做狗都很久了，就委屈郎君，試着嚐嚐吧。”

説着説着，一邊夾起一塊瓜就往沈復嘴裏塞，一邊説，”君喜歡吃蒜，我也跟着吃了，我實在不敢勉強夫君吃腐乳，瓜還是可以捏着鼻子嚐嚐的。“

沈復捏着鼻子咀嚼，覺得脆生生似乎還挺好吃，放開鼻子再嚼還覺得美味。

沈復不解，為什麼開始很討厭，後來卻愛上了呢？芸説：”這好比情之所鍾，雖然人家醜，你還是不嫌棄了。”

説罷，兩人相視而笑。

看似平凡無味的生活，被他們過得趣味橫生。

04

二人世界

再後來，夫妻二人從父母家中搬出，遷至倉米巷。但到了夏季，暑氣灼人，芸偶然聽家中老僕婦説起自家風景，甚是嚮往。

兩人便前往察看，那小山上房屋稀少，幽靜僻雅。芸看後更是神往，只怕婆婆不同意。沈復自告奮勇，前去求得向母上大人的同意。

次日，夫妻倆便搬到了小山上。自此，二人悠然自得，白天垂釣，夕陽西下，沈復誦詩：

“獸雲吞落日，弓月彈流星。”

傍晚蟲生四起，月光之下，與老人夫妻四人，共享小酒熱菜。

偶爾聽聽神話故事，悠閒自在，一身清涼，效仿陶翁，忽覺遠離了塵囂。

在那裏，**他們遊山玩水，過着大部分年輕人嚮往的鄉村生活：**她種菜，他摘花；她刺繡，他作畫，如神仙眷侶一般，恩愛有加。

芸還憧憬着，老年能在此長居，高興地説：“他年當與君卜築於此，買繞屋菜園十畝，課僕嫗，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畫我繡，以為詩酒之需。布衣菜飯，可樂終身，不必作遠遊計也。”

但美好的日子總是那麼短暫。

05

矛盾

結婚幾年後，芸的母親去世。芸傷痛不已，患了血疾。

然而身體孱弱的芸，卻在她32歲那年有了一個奇遇，她遇見了一個女子。

這個年輕的女子名叫憨園，未到16歲，亭亭玉立。芸覺得這女子十分可愛，居然生了想要自己心愛的丈夫納其為妾的想法。

究竟是陳芸自己想要留憨園在身邊，還是陳芸覺得自己時日不多，希望找一個女子來照顧自己心愛的丈夫。

沒人知道她的真實想法。

**但沈復自己從沒想要納妾，只是覺得妻子希望有此事。**他既不答應也不反對，事情就此擱置下來。

然而天不遂人願，憨園被許給他人。兩個女人無法再日日相處。芸頓時覺得自己被愚弄了，痛心不已，血疾復發。

因此藥資大增，家中非議大起，負擔也愈加重。

沈復並不是什麼胸懷大志之人。他不願考科舉、也不願做官。整日只靠朋友與家人接濟度日。平日裏一家人就過得異常清貧。

現在妻子重病，沈復也只能低下頭顱，開了畫鋪。但是沈復的畫無人賞識，三天賺的錢還抵不過一天的消費。

兩個人年幼的孩子也愁眉緊鎖，女兒甚至只得拿自己的衣服銀釵去典當。

吃不飽穿不暖，焦慮不安，極為狼狽。

為此，芸拒絕就醫，偶爾起身做女紅。剛好沈復的朋友需要繡《心經》，因為繡經可以消災降幅，且收入豐厚，所以芸接手了。

因趕時間，芸拖着病軀十天內得完成了，哪知，病情並不會因繡經書而改變。

之後，芸病情更加嚴重了，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需要人拉着。

07

貧賤夫妻百事哀

不好的事情總是一起降臨，就在貧困潦倒的時候，因沈復做了朋友借貸的擔保人，討債人過年的時候找上門來。

一家人驚慌失措，躲避不及。

剛好，芸的結拜姐妹前來拜訪，父母聽聞那朋友是芸的姐妹，誤以為是憨園又來。

因此怒斥於芸，罵她不守閨閣訓令，指責沈復不求上進，不孝逆子。

芸為此自責，託病起身詢問。原來是姐妹聽聞卧病在牀，前來問候，並詢問是否願意到鄉下調養。

於是，芸決意前去，但不想給婆婆添麻煩，就讓沈復安頓好兒女。女兒送去朋友家做童養媳，兒子由另一朋友安排去坐學徒。

因債務一事未解決，為避開追債人，芸決定五更天便悄悄離開。

沈復擔心帶病在身，擔心道：”卿病中能冒曉寒耶？“芸卻覺得生死有命，無需多慮。

二十幾天後，芸的身體好些了，能下牀了。沈復想出去找事情做，但沒有盤纏，想起曾借錢給一朋友，於是前去討債。

討回了10兩銀子，回去看芸一眼才去找事情做，可工作向來不是説有就有的。

沈復兜兜轉轉，最後還是沒有找到事情做，回到芸身邊，芸已奄奄一息。眼看着陳芸的喘息漸漸細弱，眼淚逐漸幹了……

那是嘉慶八年的春天，萬物復甦，心愛自己的人卻就此長逝。

可惜沈復就連像樣的墓碑都沒辦法立，他沒錢啊。

雖然俗話説，恩愛夫妻不到頭，但也應該得到滿足了。

08

在芸去世之前，對沈復説下這樣的一段話，感人至深，催人淚下：

“憶妾唱隨二十三載中，蒙君錯愛、百凡體恤，不以頑劣見棄，知己如，得婿如此，妾已此生無憾！“

在那個女性更為低下的時代，沈復的愛情觀就已表現出強烈的反封建意識，

這真叫如今因為事業、財產等外在堂皇的理由，而無視對美好愛情追求的人無所遁形。

他們的愛情，有花開絢爛與繁華，也有花落淡然與蒼涼。

也許這就是他們的愛情，看得心生羨意 ，又讓人涕下沾襟。

值得一提的是，相比同時代、同家庭背景的其他女子，陳芸是幸運且幸福的。

沈復雖然一生坎坷，卻始終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麼。

在陳芸死後，他仍追求詩和遠方，追求如李白的詩那般瀟灑、落拓。

願你我，都有美好的愛情，且能在工作和生活中隨時的發現身邊的美。

參考資料：

《浮生六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