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祭出“戈蘭高地牌”究竟用意何在?_風聞
大牧_43077-2019-04-06 22:19
美國祭出“戈蘭高地牌”究竟用意何在?
楊言洪 | 中國中東學會副會長、對外經濟貿易大學教授
戈蘭高地究竟是個什麼地方?為什麼它對以色列、對敍利亞都如此重要?美國為什麼甘願為以色列冒天下之大不韙?美國還要在中東下一盤什麼樣的棋?
第30屆阿拉伯國家聯盟(阿盟)首腦會議3月31日在突尼斯首都突尼斯城舉行。因美國總統特朗普日前宣佈承認以色列擁有戈蘭高地主權,這一問題和巴勒斯坦問題成為本次峯會的焦點。
作為上屆阿盟峯會主席國的國家元首,沙特國王薩勒曼在峯會上第一個發言。他表示巴勒斯坦問題是阿拉伯事務的“中心問題”,強調沙特“斷然拒絕損害敍利亞利益的有關戈蘭高地舉措”。
突尼斯總統埃塞卜西也表示,戈蘭高地是被以色列佔領的敍利亞和阿拉伯領土,突尼斯拒絕任何有關造成既成事實的做法。
阿盟秘書長阿布· 蓋特稱,美國承認以色列對格蘭高地擁有主權是非法的,違背了所有的國際法和國際慣例,是阿拉伯國家所不能接受的。阿盟完全支持敍利亞對自己被侵佔領土的主權。
隨後,科威特、約旦、埃及、巴勒斯坦國等國首腦也在講話中不約而同地強調,戈蘭高地是被佔領土,根據聯合國安理會的相關決議,其主權毫無疑問歸阿拉伯人所有,美國單方面試圖造成既成事實的做法不可接受。
戈蘭高地究竟是個什麼地方?為什麼它對以色列、對敍利亞都如此重要?美國為什麼甘願為以色列冒天下之大不韙?美國還要在中東下一盤什麼樣的棋?

1、誰佔據戈蘭高地,誰便擁有了威懾對方的強大底牌
戈蘭高地位於敍利亞西南部,是敍、以邊界處的一塊狹長山地,平均海拔約600米,比以色列平原高出300米。南北長71公里,中部最寬處約43公里,面積1800平方公里。目前,敍利亞實控600平方公里,佔三分之一; 以色列實控1200平方公里,佔三分之二。
戈蘭高地西與以色列接壤,是敍利亞西南邊陲的天然要塞,也是敍、以爭奪的戰略要地。從這裏居高臨下,可以俯瞰以色列加利利谷地和距離只有60公里的敍利亞首都大馬士革。
此外,戈蘭高地還擁有豐富的水資源,其東、西、南三面瀕臨河流與湖泊,且域內雨水充沛,年降雨量約500—800毫米,水資源極為豐富,被稱為中東地區的“水塔”,以色列40%的水源來自這裏。
在乾旱缺水的中東地區,部落之間、國家之間為爭奪水資源而大動干戈的案例並不鮮見。想當年,巴勒斯坦游擊隊創立後的第一次軍事行動,便是摧毀了以色列修建的攔水大壩。
自古以來,戈蘭高地一直是兵家必爭之地。歷史上,亞述人、巴比倫人、波斯人以及希臘人等先後佔領與統治戈蘭高地。
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戈蘭高地隸屬於法國委任統治地敍利亞。1941年,獨立後的敍利亞擁有戈蘭高地主權。
1967年第三次中東戰爭期間,以色列侵佔了戈蘭高地,致使大部分敍利亞居民紛紛逃離。
1973年第四次中東戰爭爭期間,敍軍攻佔戈蘭高地以軍的部分陣地,收復庫奈特拉城及周邊的一些村莊。
1974年5月敍以雙方達成協議,以軍撤離戈蘭高地東部的一狹長地帶,讓出庫奈特拉城。同時設立了1.2至3.6英里的緩衝地帶,由聯合國派維和部隊駐防。
在中東和平進程曙光初現的大背景下,1995年5月,以色列對戈蘭高地的態度發生重大轉變,時任以色列總理拉賓聲明,以色列可能準備交出戈蘭高地,以換取中東和平。時任以色列外長佩雷斯對《新消息報》記者説,“戈蘭高地是敍利亞領土,我們是在敍利亞領土上定居的,我們不想繼續保持對敍利亞領土的控制。”
1999年1月26日以色列議會通過了關於以色列從戈蘭高地撤軍的“戈蘭高地議案”。
然而,隨着中東和平進程的擱淺,以色列強硬派政府上台,阿以之間以及敍以之間的矛盾與衝突日趨激烈,以色列議會通過的上述議案最終未能實施,敍以雙方的立場也漸行漸遠。
2016年4月17日 ,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特意選擇敍利亞獨立70週年這個日子,公開對世界宣稱:“戈蘭高地是以色列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戈蘭高地將永遠留在以色列手中。”
戈蘭高地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以色列佔據戈蘭高地52年,修建了大量明堡暗道,耗資無數精心打造的防禦體系可謂固若金湯。1973年第四次中東戰爭(又稱“齋月戰爭”)期間,敍軍集中了3個坦克師和3個步兵師共6萬人的部隊,在600門大炮和100架飛機長達55分鐘的火力覆蓋後,以800輛坦克為先導,對戈蘭高地發起了全線進攻。戰鬥場面極為慘烈,敍軍在遭受重大傷亡、損失了數百輛坦克之後,最終仍然未能收復戈蘭高地。
**戈蘭高地於以色列來説攸關生死,無論從關乎國家安全的軍事戰略價值來看,還是從關乎經濟與民生的水資源角度來看,讓以色列心甘情願地撤出戈蘭高地都是不可能的。**所以,以色列可以撤出面積超過戈蘭高地30倍的埃及西奈半島(總面積約61000平方公里),卻不會撤出苦心經營半個多世紀的戈蘭高地。
對於缺乏戰略縱深、也幾乎沒有任何天然屏障的以色列來説,戈蘭高地的戰略價值極為重要。而對於敍利亞來説,失去戈蘭高地,則意味着首都門户洞開,大馬士革以西再無險可守。所以敍以雙方誰佔據戈蘭高地,誰便擁有了威懾對方的強大底牌,擁有了雙方交手的多成勝算。
雖然以色列通過戰爭非法佔領了戈蘭高地,並拒絕將其歸還給敍利亞,但國際社會普遍共識是:以色列對戈蘭高地的佔領屬於非法,戈蘭高地的主權屬於敍利亞所有。1981年聯合國安理會第497號決議明確指出,以色列兼併戈蘭高地的行為是無效的,不具有國際法律效力。
2、特朗普對以色列的偏袒顛覆了美國數十年來的中東政策
美國曆屆政府偏袒以色列乃是不爭的事實。1948年5月14日以色列宣佈建國,十幾分鍾後,美國政府即發表聲明,率先宣佈承認以色列。
在此後漫長的70多年間,阿以之間發生了4次大規模戰爭,美國政府一以貫之地站在以色列一邊。
雖然以往美國曆屆政府在面對涉及以色列重大利益的問題上,無一例外地會將以色列的利益作為首要選項,堅定不移地支持以色列,維護以色列的利益與訴求,但至少明面上會顧及國際輿論、阿拉伯世界乃至伊斯蘭世界各國政府與民眾的感受與反應,以保持美國在國際輿論面前所謂“公正”的虛偽形象。
但奉行實用主義的特朗普上台之後,他推崇“美國至上”,凡事只要不符合美國利益,便會動輒宣佈“退羣”或威脅“退羣”。其“顛覆性”的外交套路以及近乎“逆天”式的行事風格,往往令世界瞠目結舌。
**以色列是美國中東戰略的基石,保護以色列的安全、維護以色列的利益乃是美國中東戰略的核心與首要選項。**為維護以色列直接或間接的利益,美國不惜以“退羣”挑戰國際社會。據記載,特朗普上台以來美國政府先後退出7個國際組織或國際公約,其中4個與以色列直接或間接相關:
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針對以色列的持續偏見”為由,宣佈退出該組織;
以對以色列“存在偏見”,“無法有效保護人權”為由,退出聯合國人權理事會;
因美國決定將其駐以色列大使館從特拉維夫搬遷到耶路撒冷,巴勒斯坦將美國告上國際法院,特朗普政府遂宣佈退出維也納外交關係公約;
以伊朗核協議“無法阻止伊朗繼續發展彈道導彈項目,支持恐怖主義”為由,宣佈退出該協議。
由此可見,只要以色列這個“小弟”有難,美國“老大哥”便會毫不猶豫地為其“站隊”。
目前居住在以色列本土的猶太人大約600多萬,而居住在美國的猶太人則有500多萬。美籍猶太人不僅在美國經濟和金融領域擁有強大的話語權,在美國政治生活中也起着舉足輕重的作用。在美國曆屆選舉中,猶太人的選票都不容小覷。他們擁有雄厚的財力,歷來是各黨派竭力拉攏的對象。而憑藉選票與捐款,猶太人可以在相當程度上影響美國政府的決策。此外,歷屆美國政府都有來自猶太族羣的人擔任要職。
特朗普的女婿、白宮高級顧問庫什納就是正統的猶太教徒,在特朗普政府的中東決策中擁有重要的話語權,而特朗普的女兒伊萬卡也因為婚姻的原因皈依了猶太教。據悉,庫什納家族與猶太人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其本人與以色列國內政商界關係密切。
值得一提的是,特朗普在總統大選中,獲得了大約70%的猶太人選票。所以難怪特朗普作為第一位在任美國總統,訪問了位於耶路撒冷的“哭牆”。
而特朗普上台後,也一直致力於提升同以色列的關係,併為此採取了一系列親以色列的政策。最新的舉動就是承認以色列對戈蘭高地擁有主權。
但此舉無異於完全顛覆了美國數十年來的中東政策——
以色列1967年通過戰爭佔領戈蘭高地,根據聯合國安理會1981年的決議,當時包括美國在內的國際社會拒絕承認以色列對戈蘭高地擁有主權。
3、拋出“戈蘭高地牌”背後是美國的不甘心
從過去幾十年美國在中東的戰略目標與戰略利益分析,不難看出美國曆屆政府對中東地區的戰略集中體現在下述幾個方面:
其一,確保以色列的生存安全。
無論從意識形態還是從社會制度與價值觀方面考量,美國一直將以色列視為其在中東的“永不沉沒的航母”和最重要的戰略伙伴,所以會竭盡所能,最大程度地滿足以色列所有重大利益訴求,確保以色列的生存安全。
其二,控制國際市場石油價格,保持石油美元的霸權地位。
通過干預中東產油國的石油生產與出口流向,進而間接控制包括其盟友歐盟諸國、日、韓以及中、印等國的經濟發展。
其三,確保美國在中東地區的大國博弈中處於優勢地位。
特朗普上台以後,逐漸將美國與以色列的關係捆綁得更加緊密,從悍然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並將其使館遷至耶路撒冷,到宣佈承認以色列對戈蘭高地擁有主權,這兩步險棋可謂步步令人驚心。特朗普不僅完全顛覆了美國曆屆政府對阿以爭端的政策,甚至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明目張膽地挑戰國際法與國際準則,全然無視國際輿論的強烈反對,罔顧阿拉伯世界與伊斯蘭世界廣大民眾的感情。
這種近乎“逆天”的作為當然有特朗普性格因素,但同時也表明,美國政府在面對中東的任何重大問題時,都是惟以色列的國家利益為最優先考量。與美國曆屆總統相比,特朗普只不過更加明目張膽,不帶絲毫掩飾罷了。
2003年,伊拉克戰爭結束之後,中東地區的政治地緣格局發生重大變化。美國摧毀了伊拉克的薩達姆政權,卻沒有給伊拉克帶來長期的穩定與安全,並在2011年年底倉促宣佈從伊拉克撤軍。
隨着中東地區許多國家陷入動盪之中,一個自稱“伊斯蘭國”的恐怖主義組織在伊拉克和敍利亞強勢崛起,並迅速發展。與此同時,美國以打擊恐怖主義組織“伊斯蘭國”為名,再次增兵伊拉克,並在長期猶豫之後,最終以“反恐”為名,向敍利亞派出了部隊。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美國出兵敍利亞,名義上是為了“反恐”,實際上則是企圖藉機扶持敍利亞反政府勢力,以便最終取代巴沙爾政權,掌控敍利亞未來政治走向。為此,美國一方面大力扶持反政府武裝,向其提供先進的武器彈藥和通訊設備;另一方面全力支持庫爾德武裝做大做強,甚至暗中支持庫爾德人實現獨立建國的夢想。同時,美國以敍政府軍非法使用“化武”為藉口,率英法戰機對政府軍目標狂轟濫炸,強力打擊由敍利亞政府軍、伊朗和黎巴嫩真主黨武裝組成的什葉派陣線。
不過,敍利亞戰場的博弈牽涉多方,由於俄羅斯和伊朗的強力支撐,以及土耳其的介入,敍利亞局勢逐漸趨於平靜,目前戰事接近尾聲,勝利的天平越來越朝着巴沙爾政府傾斜。無疑,美國及其盟友在這場激烈博弈中屬於失敗的一方。如果不出意外,將會成為敍利亞未來政治格局安排和政治走向的看客和局外之人。
此時的敍利亞對美國來説已變成“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繼續賴在敍利亞已經失去意義,從敍利亞灰溜溜地敗退又感覺面子難堪。於是,特朗普便突然宣佈在敍反恐已取得勝利,IS已經被消滅,美軍將從敍利亞撤出。
但是,美國會甘心地從敍利亞撤出嗎?甚至,美國會甘心退出中東博弈場,將這塊肥肉拱手交與他人嗎?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特朗普既不甘心美國在敍利亞的失敗,又無力改變敍利亞的局勢發展和未來政治走向,所以急不可耐地突然拋出“戈蘭高地牌”,可謂“一箭三雕”:
一來在敍利亞戰場博弈中先失一局的情況下,通過拋出新的議題,彰顯美國並非解決敍利亞問題的局外者,重奪中東問題的話語權;
二來解除敍利亞和伊朗從戈蘭高地方向對以色列安全的威脅;
三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無非是為了“投石問路”,試探各方態度,並藉此機會開啓美國新的中東戰略。
4、與其親自上場“肉搏”,不如扮演指揮與推手的角色
從特朗普上台以來在中東問題上的所作所為,我們可以窺見美國政府的中東戰略和策略業已發生大幅度調整。
坊間傳聞,特朗普的女婿、白宮高級顧問庫什納運用自己的影響力,暗中運作,設計了一套較為完整的方案,為未來的美國中東戰略悄悄佈局。若傳聞屬實,特朗普此時突然拋出的“戈蘭高地牌”當屬庫什納方案的內容之一。
面對中東地區地緣政治格局的變化,特朗普政府的中東戰略與策略也出現了重大調整。最為明顯的是,鑑於伊拉克戰爭與阿富汗戰爭的前車之鑑,特朗普政府不再帶頭衝鋒陷陣,而是改由其北約盟友和地區盟友出錢出兵出力,充當一線的“打手”。為此,特朗普做出了兩個大動作:
其一是倡導建立由海合會6國與埃及和約旦組成“阿拉伯版小北約”;
其二是2017年5月,特朗普出訪沙特期間,面對50餘位伊斯蘭國家的領袖發表演講,號召伊斯蘭國家誠實面對“伊斯蘭極端主義危機”,並宣佈與海合會成立反恐怖主義洗錢中心,由美國和沙特擔任共同主席。
由此可見,美國的戰略乃是繼續掌控中東,但只是扮演指揮與推手的角色,而不再親自上場“肉搏”。
此外,美國利用中東地區國家之間、教派之間和族羣之間的矛盾,加劇混亂與對立,以便從中獲利,以達到長期掌控中東地區的目的。聯手中東地區的遜尼派勢力,打壓以伊朗為首的什葉派勢力乃是美國當前中東戰略的一個明顯特徵。
特朗普行事一貫遵循“利益至上”的商人風格,在世界各地從不做蝕本的買賣。中東地區衝突越激烈,美國的高科技武器便會越暢銷。反正美國只管幕後“操盤”,不管“買單”,最終“買單”自然會落到衝突的相關當事方。
且看2018年12月,特朗普突然宣佈美國即將從敍利亞撤軍,使包括美國盟友在內的各方大感詫異,甚至美國政府的諸多高官幕僚亦大惑不解。後有分析人士認為,美國宣佈從敍利亞撤軍也算是一種 “障眼法”,目的之一就是要挾其西方盟友與中東地區盟友出錢出力出人。
由於歷史與現實因素,中東地區註定會成為世界持續熱點,美國也絕不會甘心退出該地區的博弈。
雖然目前敍利亞戰事趨緩,和平曙光初現。但在敍利亞上一輪博弈中失利的美國不會乖乖就範,祭出“戈蘭高地牌”實屬無奈,我們只能從中看出美國中東戰略變化的一絲端倪。
未來美國在敍利亞政治重組過程中,在中東這個大博弈場上還會打出什麼離奇古怪的牌,且讓我們拭目以待。 